西歐中世紀的勞動日常_風聞
diewisch-历史唯物观察者-2019-04-06 10:55
在勞動中,我們推動歷史的車輪;在奮鬥中,我們創造美好的生活。縱觀人類歷史長河,無論時代如何變遷、環境怎樣變化,勞動始終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的根本動力,也是彰顯社會文明進步的重要標誌。因此,唯有當勞動得到充分的尊重,人民才有幸福,社會才有活力,國家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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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史,關注的對象是歷史中的生活日常。勞動,作為日常生活的基本構成,可以成為觀察西歐中世紀的一個切入點。
中世紀對勞動的態度,源於聖經傳統。早期教父神學認為勞動是對人類墮落的原罪的懲罰,中世紀早期此類觀念相當盛行。從9世紀開始,勞動逐漸得到教會的肯定乃至讚美。使徒保羅説過:“若有人不肯工作,就不可吃飯。”保羅的箴言得到13世紀的佈道士雅克·德·維特里的迴響:“不勞動者不得食。”勞動的重要性不限於吃飯,還有靈魂拯救。本篤會會規專門論及勞動的必要性,強調要拯救靈魂,必須勞動。12世紀有作家認為,勞動是“甜蜜和令人愉快的”,是原罪的解毒劑。中世紀的三等級理論,甚至將勞動者與祈禱者、作戰者相提並論,成為不可或缺的第三等級。
整個中世紀,專門論及勞動的文獻甚少。正如雅克·勒高夫所云:“勞動和勞動者,在那個時代超出了大師和文化生產者們的關注範圍。勞動那時並非是一種‘價值’,甚至沒有詞彙指稱它。”不過,總有些不經意的歷史遺珠,會直接或間接涉及勞動這一主題。
11世紀的古英語作家埃爾弗裏克的對話作品中,農夫這樣訴説:“我勞動非常辛苦。我黎明就得外出,把牛趕到田地裏,給它們套上犁。……在給牛套上犁,固定好犁頭和犁刀之後,每天我必須犁耕一英畝或更多土地。”農夫還説,“我有個男孩,他幫着用木棒趕牛。他的嗓子因為寒冷和吆喝而沙啞”。這段文字,不難使讀者去想象中世紀勞動的具體場景。14世紀英國蘭格倫的《農夫皮爾斯》是針砭時弊的勸諭長詩,詩中穿插着對勞動的細緻描寫。例如,皮爾斯“帶上他的犁隊去翻耕土地”,“我開溝、挖地,按他的吩咐幹活,時而播種耘田,時而收割打曬”,“凡誰能幫他犁地,鬆土或播種”,“人人都將紡線施肥,埋頭苦幹”,“既為他種地,又為他飼養牲畜”,“用來套車拉糞到田裏施肥”,……蘭格倫的文字,呈現的勞動場景更為全面,勞動內容則包括一年四季的耕田、播種、耙地、施肥、收割、打場等環節。
13、14世紀的《時禱書》則從時間上更為直觀地將勞動的日常性表現出來。《時禱書》本是為基督徒祈禱準備的讀物,其中的插圖清晰描繪了農業勞動的季節性。三月之時,畫的是農夫用犁隊耕地犁田。六月之時,畫有男女勞作者用大鐮刀和草耙子收割和堆積飼草。八月之時,畫有勞作者收穫穀物。十月之時,畫有女人播種,男人騎馬耙田。十二月之時,畫的是勞作者打穀和揚場的情形。一年四季的勞動畫面,都歷歷可見。除了圖畫,更有專門的文字指導農業勞動。13世紀英國的沃爾特等人的《農書》,是關於莊園地產管理的著述。作者極有耐心地告訴讀者:在犁田的時候必須犁溝要小、犁壟要窄,因為寬大的犁壟容易導致播撒的種子裸露;種子撒下後,應該耙田鬆土覆蓋種子,使之能夠生根發芽;還要注意挖溝排水,整地除草,以保障作物的順利生長;收穫季節則要注意必須在聖誕節之後打場,“要精收細打,顆粒歸倉”。作者關於勞動的知識,諸如犁地、耙地、播種、制肥施肥、給土地排水、收割穀物、打場收藏等一年到頭的農業勞動,書中都有較為生動的描述。
馬克思曾經説過:“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中世紀的勞動日常,自然不限於前文所述的勞動概念。勞動的日常還須從更為深刻的社會實踐中去了解。中世紀是一個宗教社會,於是勞動多與上帝以及教會產生關聯。如聖約翰節是除草的日子,聖米迦勒節是收穫節,聖誕節是打場節。同時,教會的安息日或者其他宗教節日,禁止人們參與勞動,違者會受罰。教會宣稱,勞動能夠拯救靈魂。《農夫皮爾斯》中強調勞動者將會被贖罪:“世上所有靠雙手勞動的僱工,他們憑手藝掙錢……其贖罪券將與皮爾斯的相同。”勞動也具有懲惡之功。中世紀對於違反教義教規的信徒,往往用體力勞動來懲罰。但丁的《神曲》中,煉獄的第四層是懲罰懶惰者的地方,被懲罰的靈魂在沒命地奔跑,一邊還講述着勤勞者的光輝事蹟。
中世紀也是一個世俗社會,有等級乃至階級。中世紀的勞動,自然就有其世俗性。英國牧師約翰·保爾曾這樣質問:當亞當耕種、夏娃紡織,那時誰是紳士?這是試圖以勞動來定義社會的平等性。然而,勞動並不平等。婦女的勞動,因性別差異會被另類看待。從事體力勞動的農民,因身份等級也會受到歧視。莊園制度下非自由的農奴,每週要為領主無償耕種土地三天,稱為周工。農忙時還有額外的勞動,此為獻工。在此,勞動成為地租的一種形態,即勞役地租。勞役性質的勞動,是無償的,也是強制的。勞動的主體是農奴,如何勞動卻由領主支配。在勞動季節,農奴必須先完成領主地產上的勞動,然後才輪到自己的份地。農夫皮爾斯接到領主楚斯(真理)的命令,他就必須按吩咐勞動,不敢有半點違抗。故13世紀的英國法學家布拉克頓如此表達:當天晚上不知道明天早上要幹什麼,其人必然是農奴。農奴也會起而反抗,諸如怠工、破壞領主的財產以及逃亡,領主則採取鎮壓措施。沃爾特在書中多次建議對勞動的農民進行監視,有圖畫展現了以棍棒武裝着的監工們暗中監視的情形。在1350年—1352年間英國約克郡維克費爾德莊園的法庭檔卷中,提及農民被罰款的許多事例。如有人偷偷砍伐領主的樹木而被罰款,有人因未能及時疏浚溝渠而罰款,有人未能替領主收割穀物而罰款。
中世紀的勞動日常,是日常生活史的一個剖面。人們習慣性地認為,既然是日常那就很容易理解和把握。然而,日常生活並不自明,也不太容易從歷史本身來把握。正如德國曆史學家漢斯-維爾納·格茨所言:“鑑於史料的原因,極不可能描述出一個生動實際的、可靠的、符合我們提出的問題的中世紀早期的日常生活史。因為,那個時代的人追求一種完全不同的目的,從不會為了記述而記述日常生活;相反,對日常發生的事情全然不感興趣。”既然日常生活往往為人們所忽視,那麼日常生活史就容易表現為史家帶有某種想象的重構。對於這樣的歷史日常,書寫者應該保持足夠的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