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中華(30)蚩尤氏——浪花淘盡的英雄_風聞
槐荫之子-无法感动他人 惟愿能感动自己2019-04-06 06:31

對於涿鹿之戰,太史公司馬遷的《五帝本紀》着墨不多,大致就是:
“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農氏弗能徵”;於是“軒轅乃習用干戈,以徵不享”;其中,“蚩尤最為暴,莫能伐”;在軒轅氏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三戰,然後得其志之後”,“蚩尤作亂,不用帝命”,於是,“黃帝乃徵師諸侯,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
故事寫得簡略而有看點:
蚩尤氏是強悍的——“蚩尤最為暴,莫能伐”。
但是,黃帝更有從大處着眼的韜略,先易後難,在贏得了阪泉之戰的勝利後,“乃徵師諸侯,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
而張守節撰《史記正義》引《龍魚圖》,對涿鹿之戰,就記載得要更為具體一些:
“黃帝攝政,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並獸身人語,銅頭鐵額,食沙石子,造立兵仗刀戟大弩,威振天下,誅殺無道,不慈仁。萬民欲令黃帝行天子事。黃帝以仁義不能禁止蚩尤,乃仰天而嘆。天遣玄女下授黃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帝因使之主兵,以制八方。蚩尤沒後,天下復優亂。黃帝遂畫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威謂蚩尤不死,八方萬邦皆為弭服”。

在這個記載裏,蚩尤“兄弟八十一人”,“誅殺無道”,“不慈仁”;而“黃帝以仁義不能禁止蚩尤,乃仰天而嘆”。於是,有“天遣玄女下授黃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黃帝“因使之主兵,以制八方”。
那麼,這個“授黃帝兵信神符”,黃帝“因使之主兵,以制八方”的“天遣玄女”,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對於這個神仙一樣的人物,另一篇《黃帝玄女戰法》,是這樣記載的:“黃帝與蚩尤九戰九不勝。黃帝歸於太山,三日三夜,霧冥。有一婦人,人首鳥形,黃帝稽首再拜伏不敢起,婦人曰:‘吾玄女也,子欲何問?’黃帝曰:‘小子欲萬戰勝’。遂得戰法焉。”
在這裏,那個自稱“玄女”而給黃帝以“玄女戰法”——“授黃帝兵信神符”的“天遣玄女”,原來,是“一婦人,人首鳥形”。
哦,這“人首鳥形”,不就是遠古時代某一個部落的圖騰麼?
而崇拜“人首鳥形”之圖騰的,是“一婦人”。
這就是説,這個以“人首鳥形”為圖騰的部落,他們當時還是處在母系社會,他們的首領,是一個“女同志”。
這就是所謂的“天遣玄女”,就是“授黃帝兵信神符”,給黃帝以“玄女戰法”的“玄女”。
她原來是一個還處在母系社會的、以“人首鳥形”為圖騰的、原始部落中的女首領。
那麼,這個原始部落的女首領,她為什麼要傳授給黃帝“玄女戰法”呢?
這個“玄女戰法”的具體內容,又是什麼呢?

《山海經·大荒北經》記載:“有人衣青衣,名曰黃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蓄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魃不得覆上,所居不雨”。
這裏,“有人衣青衣,名曰黃帝女魃”。
這個“黃帝女魃”,難道不是前面所提到的“天遣玄女”嗎?
為什麼她是“玄女”呢?
因為,她是“衣青衣”啊。
這就是説,被稱為“玄女”的原始部落女首領,喜歡穿青色的服飾。
“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
蚩尤真的可以“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嗎?
以我們現代人的科學思維來判斷,這是不可能的。
那麼,真實的情況,又該是怎樣的呢?
真實的情況,就應該是,黃帝的部隊在行軍途中,遭遇暴風雨引發的洪澇災害襲擊。
他們先是在泰山躲避洪水——“黃帝歸於太山,三日三夜”,然後,那個原始部落的女首領來找到他們,告訴他們可以奇襲蚩尤氏老巢的方法和路線——“天遣玄女下授黃帝兵信神符”,黃帝於是請他們帶路去突襲蚩尤——“帝因使之主兵,以制八方”,或曰:“黃帝乃下天女曰魃”。
魃,就是這個原始部落的名號,她或許也暗示了這個部落的宗教形式。
黃帝聽了她的介紹——“授黃帝兵信神符”的“玄女戰法”之後,就叫她帶領黃帝的軍隊,去奇襲蚩尤。
由於蚩尤沒有料到黃帝的部隊,在洪澇過後會立即掩殺過來,猝不及防之下,遭遇“黑虎掏心”。蚩尤被殺。
而這樣的結果,那個名為“魃”的部落,當記首功。
但是,他們沒有受到太大的嘉獎與提攜,他們還是居住在他們原來所住的地方,而那個地方,不下雨——“魃不得覆上,所居不雨”。
這也就可以解釋,他們為什麼要幫助黃帝打敗蚩尤了。
他們是受到蚩尤集團的壓迫,而困居在這個乾旱地區的。
他們仇恨蚩尤集團,所以,他們要幫助黃帝打敗蚩尤集團。
不過,他們除了解恨之外,自己也似乎沒有得到多大的好處——“魃不得覆上”。
阪泉之戰、涿鹿之戰,都是發生在中國原始社會向奴隸社會的過渡與轉折階段。
這兩場戰爭,都是促進中華民族各大文化主體,進一步地走向文化與政治融合的戰爭,是兩場加強中華民族的統一性,進一步削弱各大地方文化集團之主體性的戰爭,因此,它們也是建立在各個部落與部族集團內部變革之基礎上的、部族與部族之間的戰爭。
在這兩場戰爭中,部族內部的政治變革,是決定各個部族,能不能夠在競爭中最後勝出的關鍵。
原始的部落酋長制,不能充分尊重部落裏每個成員的特殊價值,不能激發部落內部各個成員的進取精神,也就不能創造出部落發展的活力,從而使本部落的發展緩慢,不能適應部落之間競爭性逐步顯現的新形勢。
而單純的部落長老制,沒有明確的責任主體,個個長老都可以負責,而個個長老又都可以不負責,縱容了心懷鬼胎的惡人肆意妄為,造成蛇鼠一窩、惡幣驅除良幣的局面,也是促進部落快快作死的毒藥。
相比較而言,建立在貴族共和之上的君主集權制,就既可以激發出部落成員的個人價值,也可以抑制一些人過度的自私自利。
而按照這樣的要求,以蚩尤氏為代表的東夷氏部族集團,無疑是做得比較好的。
史籍記載,蚩尤氏有“兄弟八十一人”。
也就是説,他們有八十一個部落,形成了一個部族集團的核心。
而蚩尤,無疑就是這個集團核心的老大。
在這個集團核心的外圍,當有更多的低級部落,服從他們這個核心集團的指揮。
這樣的等級制度,就既可以激發每個部落的進取精神,又能夠抑制個別部落的肆意妄為。
有了這樣相對穩定發展的社會局面,東夷氏集團的社會發展,,也就可以穩步推進。
《管子·地數篇》説:“葛廬之山發而出水,金從之,蚩尤受而制之,以為劍鎧矛戟,是歲相兼者諸侯九。雍狐之山發而出水,金從之,蚩尤受而制之,以為雍狐之戟芮戈,是歲相兼者諸侯二十”。
這個關於蚩尤利用金屬礦產,製造出金屬性武器,從而大肆兼併其他部落的記載,正好説明蚩尤氏所領導的東夷氏部族,各項生產走在當時中國社會的前列。
至於他們兼併其他部落,這其實,也是黃帝部族當時也在做的事。
能友好團結的,就友好團結。不能友好團結,當然就必須採用霹靂手段。
總而言之,是絕不能讓自己所不能籠絡的勢力,投入到競爭對手的陣營中去。
蚩尤氏能有這番作為,是與他敏鋭的頭腦,開闊的胸襟分不開的。
《述異記》記載:“涿鹿在冀州,有蚩尤神,俗雲人身牛蹄,四目六手……秦漢間説,蚩尤氏耳鬢如劍戟,頭有角,與軒轅鬥,以角抵人,人不能向。今冀州有樂名蚩尤戲,其民兩兩三三,頭戴牛角而相抵。漢造角抵戲,蓋其遺制也”。
這個記載表明,蚩尤氏部族集團,這時候是以牛神為圖騰。
而牛神,正是神農氏炎帝所倡導與崇拜的圖騰,它代表的是先進的社會生產力。
在神農氏炎帝面臨戰亂不斷的情況,而改為以蛇為圖騰時,蚩尤氏,仍然以牛為圖騰。
這一方面顯示,他們是“風景這邊獨好”;二方面,也顯示了蚩尤氏作為一個政治人物的戰略定力。
任憑風雲變幻,生產,總是第一位的。
當然,蚩尤氏最後還是失敗了。
而他失敗的原因,按照史籍記載的説法,就是“天遣玄女下授黃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是蚩尤沒有團結好自己內部的邊緣性部落,導致堡壘從內部攻破,被黃帝部族打了一個裏應外合。
但是,放下史籍記載,如果我們單純從考古學的角度分析,在蚩尤氏的東夷氏部族所在的山東地區,當時,是大汶口文化占主導地位的。

也就是説,蚩尤氏,就是大汶口文化的主人。

而在山東地區之外,東北的遼西地區,是有紅山文化存在。

在淮河之南的安徽含山,又有凌家灘文化遺址存在。
而凌家灘文化遺址的文化內涵,又是與紅山文化相通的。
也就是説,凌家灘文化的主人,與紅山文化的主人,是同文同種的關係。

再聯繫到史籍記載,軒轅氏黃帝所在的少典氏部族,原來是生活在陝西地區,後來又發展到河南地區的事實,我們就可以想象到,以龍文化為核心的黃帝部族,是從南、北、西三個方向,包圍和壓迫着山東地區的蚩尤氏部族。
這就是説,從戰略上,黃帝部族,是完全碾壓蚩尤氏部族的。
蚩尤氏部族面對黃帝部族,不論是從時間的角度,還是從空間的角度,都完全沒有什麼戰略縱深可言,是沒有基本的與黃帝部族相抗衡的實力的。
但是,即便如此,黃帝還是“以仁義不能禁止蚩尤,乃仰天而嘆”。
雖然後來“天遣玄女下授黃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黃帝還是“遂畫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從而使“天下威謂蚩尤不死,八方萬邦皆為弭服”。
這表明,末代的東夷氏部族首領蚩尤氏,不僅是一個偉大的政治家,也是一個偉大的軍事家,在無力迴天的歷史浪潮之中,他還是以他個人之超凡脱俗的才智,維護了自己作為一個政治家、軍事家的尊嚴,也贏得了歷史對他個人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