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頓研究所研究員詹姆斯·皮爾森:評維克托·漢森《為特朗普辯護》_風聞
夙兴夜寐刘沫沫-2019-04-07 16:25
來源:微信公眾號“保守主義評論”
本文譯自美國保守派刊物《新標準》(3月刊)
原標題:Trumping right along
作者詹姆斯·皮爾森(James Piereson),曼哈頓研究所資深研究員。本文是對維克托·漢森《為特朗普辯護》(The Case for Trump)一書的書評
馬紅邑 譯,萬吉慶 校,完整譯文約4500字。
維克托·漢森仔細解釋了特朗普如何、為何能贏,希拉里如何、為何會輸,並且為特朗普任內的成就辯護,字裏行間無不暗示,特朗普凌亂無章的做法和打破常規的風格,對一位試圖向兩黨僵化共識發難的候選人,可能是必要之舉。在冷戰結束後的幾十年,這種共識一直是美國政治的特徵。顧名思義,本書確實是為特朗普辯護,但事實上,它的意義不止於此,從許多方面看,它還是一位著名歷史學家寫出的競選記、當代史以及政治評註。
漢森敏鋭地捕捉到過去幾十年“兩個美國”的演化,這兩個美國的分歧並非是自由派津津樂道的富人美國與窮人美國的分歧,而是一種更為深刻的文化、經濟和政治的分歧,它使沿海和世界主義的美國與傳統和內陸廣袤的鄉村美國相互對抗。這種分裂是對一系列大規模關聯因素的反應:全球化;內陸城市鋼鐵和汽車製造業的衰落;大規模移民(美國現有5000萬移民);財富和收入不平等加劇;以及財富、權力和機會從內陸向東西海岸精英階層的大轉移。
很顯然,隨着共和黨在內陸各州得勢,民主黨在沿海地區走強,這種分裂在政治上獲得了表達。這兩種美國圍繞着不同的政治手段組織起來,共和黨模式強調低税收、精簡政府、鼓勵企業和創造就業,民主黨模式則支持高税收、慷慨的教育和福利支出,以及(依賴)政治上強大的公共部門僱員工會。近幾十年來,美國人通過“用腳投票”來表達他們的偏好,商業、退休人員和求職者紛紛遷往“紅州”,而受過大學教育的年輕選民則搬到沿海城市,尋求多樣性、多元文化的生活方式,以及娛樂業、通訊和科技部門的工作。這種國內移民加劇了所謂“紅州”和“藍州”的分裂。
奧巴馬主政期間,大多數專家認為,隨着移民、全球化和不斷變革的技術(為民主黨聯盟)帶來更多的選民、財富和文化影響力,在這次衝突中,形勢有利於民主黨。鑑於麥凱恩和羅姆尼兩位主流共和黨人連續敗給奧巴馬的東西岸和多元文化聯盟,這種觀點確實貌似有理。此外,這種判斷還暗含着相當的文化優越感,因為藍州的精英瞧不起紅州選民,認為後者是“可悲的人”(希拉里語)或“社會渣滓”(拜登語),以表明他們思想落後和在奧巴馬的“新”美國過氣了。這些選民不僅註定要失敗,而且活該失敗。
然而,正如漢森提醒的那樣,在奧巴馬時代,民主黨在國會以及全國各州和城鎮都失去了重要陣地,因為他們的進步主義議程未能贏得沿海城市以外的大多數選民的支持。經濟增長緩慢——受税收和監管政策的阻撓——也拖累了民主黨的選情。2008年奧巴馬的勝利,並不像奧巴馬和自由派媒體所宣稱的那樣,是對進步主義思想的認可,更準確地説,是不得人心的伊拉克戰爭和金融危機(爆發於總統競選中期)的產物。有鑑於此,民主黨2016年大選時的處境要比他們想象的脆弱得多。
希拉里成為特朗普這位候選人的完美陪襯,因為她正是特朗普所抨擊的腐敗建制派的化身。此外,她的缺點也抵消了特朗普的缺點。如果他“太老”,那麼她也不例外。如果説他在生意上腐敗,那麼她在公共事務上就更腐敗——例如,將國務院當成“希拉里基金會”損公肥私的工具。另外,用特朗普的話説,他“精力充沛”,而她卻“活力不足”——在競選期間常常無精打采、遮遮掩掩。特朗普看起來粗魯無禮,對人對事過於直言不諱,還吹噓自己的財富和商業資產;希拉里則看起來一本正經,儘管並不真實。他一生從事房地產生意;而她則做了一輩子的官員。如果有人説特朗普有婚外情或虐待女性,那麼他可以誠實地説希拉里夫婦也不例外。
不管別人怎麼看特朗普,他都是個“真傢伙”(the genuine article);而希拉里自上世紀90年代步入政壇,其政治形象發生過幾次變化。先是以憤怒的女權主義者的身份出場,後來成長為頭腦清醒的建制派成員。2002年,她以參議員的身份投票支持伊拉克戰爭,並在國會和總統競選期間討好華爾街銀行家。在2008年與奧巴馬的初選競爭中,她積極尋求工業州白人工人階級的選票,但到2016年,她又改變立場,在競選中拋棄這類選民,轉而鞏固奧巴馬的多元文化聯盟。
因此,希拉里給人的印象是個騙子,為了贏得職位,她什麼話也會説、什麼事也會做。這與特朗普形成了鮮明對比,從他的推特和即席演講來看,特朗普似乎是個“無差別的噴子”(equal opportunity offender)。正如漢森所暗示的,希拉里可能是2016年特朗普唯一能擊敗的民主黨候選人;而與此同時,特朗普也許是唯一能擊敗她的共和黨候選人,因為他贏得了賓夕法尼亞州、密歇根州和俄亥俄州的工人階級以及中產階級選民的支持。
基於所有這些原因,特朗普成功地拿下了選舉人團,當時普遍認為,選舉人團確保了民主黨在未來的勝利。特朗普很清楚,僅靠税收、(減少)開支以及承諾任命保守派法官這些老法子不足以動員共和黨的基本盤。麥凱恩和羅姆尼都遵循了老套路,但效果不及預期,主因就在於他們未能在中西部任何一個工業州贏得多數票,也沒能反擊有關他們是種族主義者、性別歧視者或其他更糟糕的指控。根據特朗普的説法,這兩位(就像傑布·布什)都是“能量不足的”候選人——一羣不配成功的“失敗者”。
特朗普一開始就決定爭取賓夕法尼亞、密歇根和威斯康辛工人階級選民的支持,這些州自1980年代以來就沒有支持過共和黨候選人,在這個日趨對立的國家,這些州將決定大選結果。為此,他承諾帶回就業和隨之而來的尊嚴,方法是限制移民和重新談判貿易協定。他説,這些貿易協定出賣了美國工人,偏袒了低薪的外國工人。他打算通過建牆阻止非法移民闖入南部邊境。他還表示,“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協定”阻止美國就業崗位流向墨西哥。他的競選策略奏效了,在大選前幾周,他在這些州組織了大規模集會,並在選舉結果中獲得了三個州的多數選票,從而在選舉人團中意外獲勝。
在擊敗希拉里之後,特朗普立即面臨另一個更強勁的對手:華盛頓的建制派,也就是一些人所稱的“幕後政府”(Deep State),或者用漢森本人的説法“舊制度”(ancien régime,譯註:效仿了托克維爾的提法)。它是華盛頓的“永恆政府”,送走了一屆又一屆民選政府,無論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它會對每一位新總統做出這樣或那樣的讓步,但大多數情況下會捍衞自己的利益和特權。
在擊敗希拉里之後,特朗普立即面臨另一個更強大的對手:華盛頓的建制派,也就是一些人所稱的“幕後政府”(Deep State),或者用漢森本人的説法“舊制度”(ancien régime,譯註:效仿了托克維爾的提法)。它是華盛頓的“永恆政府”,送走了一屆又一屆民選政府,無論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它會對每一位新總統做出這樣或那樣的讓步,但大部分時候會捍衞自己的利益和特權。到了2016年,經過幾十年的增長,華盛頓建制派的規模已經極其龐大,觸角伸向新聞媒體、基金會、智庫、華爾街,以及主要的國家和跨國公司。漢森巧妙闡述了其間的政治聯繫和利害衝突,揭示出奧巴馬政府眾多官員與新聞媒體記者、高管的裙帶關係,而後者又把他們的政治觀點表述為客觀的“新聞”。
雖然自由派和左派聲稱建制派通常是保守的,特別是執法和情報機構(如FBI、CIA和司法部),但漢森表示,它們近幾十年來的“左轉”,反映出華盛頓的整體政治色彩以及新聞媒體利益集團的自由主義觀念。多元化、多元文化主義、國際主義、自由貿易和全球主義——這些都是建制派的新口號。當特朗普以當選總統的身份抵達華盛頓,這個”舊制度“已經發展成為一個強大的政治利益集團,擁有自己的權利、自己的規則和運作方式,而其觀點與大部分美國選民截然相反。特朗普聲稱,建制派出賣了這個國家,“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競選活動的就包括“排幹華盛頓的沼澤”,讓它更能回應美國工人的關切。在特朗普看來,共和黨和民主黨共同創造了這個“沼澤”:它是兩黨合作的產物。特朗普能以一個從未捲入其腐敗活動的局外人身份抨擊它。
特朗普本該預料到“沼澤”的反撲,就像競選期間發生過的那樣,在他贏得大選後,只會更加激烈。漢森帶領讀者審視了這場史無前例的戰爭:CIA、FBI以及奧巴馬的國家安全團隊對特朗普競選進行滲透和監視,隨後,又使用了一份由希拉里競選陣營提供的來自俄羅斯的文件,聲稱特朗普通過勾結俄羅斯政府贏得了選舉。沒有任何證據支持這種説法,但它被希拉里和自由派媒體不斷地重複——再加上FBI和司法部也發出同情聲音——以便要求任命一名特別檢察官調查這些指控——但真正的目的是找到任何可能罷免特朗普並使選舉結果無效的信息。正如漢森所寫的那樣,“在美國總統歷史上,反對派從未做出過如此迅速、持久的努力,要在當選總統完成第一個任期之前罷免他。”然而,特朗普做出了相應的反擊,抨擊特別檢察官和他的支持者,同時要求他們為所謂的“通俄”提供真實證據。迄今為止,還沒有這樣的證據出現,也許永遠也不會出現。(譯註:當時美國司法部長William Barr關於“通俄門”的結論,尚未公佈)
正如漢森欣然承認的那樣,特朗普是這場運動——由他發起、並繼續為之奔走——不同尋常的信使:一位代表着被遺忘的工人階級的紐約房地產大亨。特朗普的行事風格和品格確有明顯缺陷,有人認為這削弱了他的戰鬥力,甚至有人認為這使他不足以勝任總統一職。漢森直接回應了這些抱怨,他援引歷史、電影和文學作品中的事例,一些有缺陷的人物——悲劇英雄——為他們的共同體貢獻甚巨,儘管他們的行事方式讓其備受爭議,而且時過境遷之後常常不受歡迎。他列舉了喬治·巴頓這樣的將軍,此人在戰爭期間功勳卓著,在和平時期卻不太勝任;加里·庫珀在《正午》(High Noon)中飾演了威爾·凱恩(WillKane),此人在驅逐了威脅邊境小鎮的匪幫後離開小鎮;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骯髒的哈利》(Dirty Harry)中飾演了偵探哈利·卡拉漢(Harry Callahan),此人用非傳統的方法抓獲了一名殺手,當任務完成之後,他丟掉了自己的警徽。從這個意義上説,特朗普會成為悲劇英雄嗎?即一個可能為美國實現了重要目標,但永遠不會得到感激的非正統人物?漢森把特朗普的參選和當選置於歷史背景下,並提出了這樣的可能性。
在特朗普執政兩年後,那些直言不諱的批評者也很難否認他的諸多成就,其中包括繁榮的經濟、成功的外交政策、任命保守派法官、簡政放權、能源獨立,以及有力地遏制非法移民。重新點燃美國工人們的鬥志、厚實他們的腰包;馴化建制派,並在國際壓力下重新平衡美國的國家利益,他能做到嗎?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尚早。但是,正如漢森對過去三年的精彩分析所展示的那樣,無論今、明兩年的情況如何,特朗普總統在解決美國長期以來被兩黨忽視的問題方面已經有了一個良好的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