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城網事_風聞
触乐-触乐官方账号-2019-04-09 18:57
作者: echohead™ 來源:觸樂(chuappgame)
這是十幾年前,我在法國華人網吧當網管的經歷。
美麗城(法語Belleville)是巴黎一個街區的名字。因演唱《玫瑰人生》而成名的法國傳奇歌手艾迪特·皮雅芙在這兒長大,還有一部原標題為《美麗城三重奏》(國內譯名《瘋狂約會美麗都》)的法國動畫片也以這裏為背景。但就像中國很多叫“幸福村”的地方一樣,你最好不要過於憧憬這種字面上的單純美好。
2004年左右,我剛到巴黎留學。在對聖母院、盧浮宮和埃菲爾鐵塔審美疲勞之後,我發現人在異鄉,再好的景色也抵不過家鄉美食的味道。我啃夠了淡而無味的法棍,熱切想念中國醬油和老乾媽,但家樂福之類的法國超市不賣這些,我必須去中國超市。
美麗城正是巴黎重要的華人街區之一。從地鐵出來,草綠色油漆柵欄上頂着一個藍底的站牌,上面寫着白色的“Belleville”。地鐵口前非常擁擠,十字路口處許多行人亂穿馬路,司機們也不禮讓行人。許多亞洲面孔的人拎着大小包的購物袋來去匆匆,幾個阿拉伯人靠在欄杆上抽煙打量着路人,還有一些中國女子在街邊徘徊。
周圍除了林立的中餐館、中國超市,還有各種專為華人服務的手機店、理髮店、婚紗店和喪葬店。街邊法國咖啡的香氣、超市飄出的榴蓮味和土耳其烤肉焦糊的味道混在一起,讓人感到熟悉又陌生。你幾乎忘記自己身在法國,就好像回到了中國的某個小縣城。
美麗城街頭一瞥
後來我每個月都會來一兩次美麗城買菜。那時我還在上語言學校,班上大多是中國學生,不但課間用中文聊天,而且中國人扎堆合住。結果我的法語沒怎麼提高,反倒是中文有了各地口音,廚藝也大有進步。我每天下課後在滿是油污的公共廚房裏炒菜,然後就着下載的中文綜藝節目吃飯。除了上下課路上擠地鐵時説句“Pardon”(勞駕)之外,竟也不需跟法國人有太多交流。
但悠閒的日子總是不長久,下一年,我必須有學校註冊證明才能延續學生居留,網上下載的模板改改後發出去的大學入學申請信基本上杳無音訊,更讓我頭疼的是銀行裏的積蓄已不多,又不好意思再找家裏要錢。
法語班上堅持上課的人越來越少。有一天,我遇到一個翹課近一月的同學,他告訴我,他正在美麗城的一家中餐館打工,薪水不錯,除去生活費外還有盈餘,於是我也按他説的到中國超市門口的信息欄裏找工作。
所謂的信息欄,不過是無數張寫着招聘、合租甚至徵婚的小紙條。我試着去應聘了一家餐館服務員和超市售貨員的職位,都因為缺乏經驗而被老闆直接趕走。
我第二天又回到超市門口看信息欄,這裏已經被新的紙條覆蓋了厚厚一層。在各種歪歪扭扭的字條裏,我看到這麼一則消息:
傳奇網吧,招聘網管一名,需留學生或勞工身份,待遇從優。
我查了一下網吧的地址,就在不遠處。走過充滿露天咖啡廳的十字路口,拐進一條小街,你就能看到傳奇網吧。網吧附近散着好幾家華人商店,左邊是一家中藥店,瀰漫着一股濃濃的中草藥味道,有人説私下可以在店裏買到抗生素——在法國,抗生素是處方藥,如果病情不嚴重,醫生輕易不願意開給你,但中國人似乎希望用抗生素快速解決任何小病。
網吧對面是一家中文書店,裏面的書跟國內三線小城的書店沒有區別,言情、武打、勵志、養生,還有傳説中的《知音》海外版。另外還有一些中法文學習書籍,比如一本用中文發音來標註的法語書,“Bonjour”是“笨豬”,“Salut”是“傻驢”。
2008年穀歌街景地圖上的網吧
網吧簡陋的招牌上寫着“傳奇@網吧”——當時的潮流是文字裏加上@,似乎這樣就有了科技感。網吧店面不大,約莫50平米,滿滿地塞下幾十台電腦,一排排顯示器間此起彼伏的是客人們戴着耳機的腦袋。那時候法國還沒頒佈公共場合禁煙規定,所以屋裏煙霧繚繞。
網吧老闆是温州人,穿着一件緊緻的夾克和牛仔褲,面目清瘦,表情非常嚴肅。我跟老闆説來應聘網管,並捧上打印出來的自薦信和法語簡歷。老闆接過瞄了一眼,把這些東西扔在一旁。
“你是專業搞電腦的?”老闆問我。
“嗯,是。”我掩飾着慌張。按照簡歷上的Information et communication文憑,我只能算是一個大學文科學生,但我指着簡歷上説:“喏,你看,‘Information’就是IT的那個意思。”
老闆似乎並沒有懷疑,他指着一台電腦説:“這台電腦開不了機,你看看能不能搞好?”
我説:“我試試吧。”
在國內讀大二時,為了學Word和Photoshop,我買了人生中的第一台電腦。當時我手頭拮据,只能用最便宜的硬件,結果電腦湊合能用,但三天兩頭出問題。正所謂窮玩車、富玩表,無產階級玩電腦,我邊學邊修,久病成良醫,最後成了那種幫女生修電腦的好人。
我沒想到有一天這會成為謀生之技。説幹就幹,我打開機箱檢查完軟硬件,找到故障所在,清除問題,順手還給系統做了一次優化。最後這台電腦不但能開機,而且開機時間比以前更短了。
老闆很滿意,遞過來一支煙,對我説:“明天開始過來上班,試工一個月,沒問題就給你正式報工。”在法國,留學生打工有限制,工作時間理論上不能超過學習時間。所以我每天最多隻能工作半天,但對我這種早起困難户來説倒也合適。
我在法國的打工生涯就這樣開始了。
傳奇網吧機器陳舊,很多電腦運行的是Win98,藍屏和Bug不斷。每天一走進網吧,我就得面對好幾台故障機器。網吧裏到處瀰漫着抱怨,“又死機了”“這破機器卡西卡”——“卡西卡”是温州話裏很卡的意思,“西”字大概通古文“兮”,放置於兩個形容詞之間表示強調。後來當老闆問我餓不餓的時候,我會答“餓西餓”,但除了這一句以外,我幾乎完全聽不懂温州話。
我在網吧裏做了一個月,終於把幾十台電腦都調教好了。我為電腦們更換了故障的硬件,裝上了當時最穩定的Windows XP SP2,還用上了系統還原精靈,避免客户誤刪重要文件。網絡遊戲經常需要更新,人工操作費時費力,我裝了一款管理軟件,能用一台電腦同步所有電腦上的軟件和遊戲。
2005年,大部分法國中產階級家庭已經開始安裝ADSL。法國青少年的業餘生活主要是在家裏上網或在PS、Xbox系主機上打遊戲。網吧的主要顧客是低收入羣體,他們很多人家裏都沒電腦,但要用電腦辦理行政申請和打印資料。除了低收入羣體,還有移民,他們需要廉價的越洋電話跟家鄉的親人溝通。對於這些人,網絡是剛性需求。
所以,傳奇網吧不只提供上網娛樂,而是個混合着上網、遊戲、打印、電話甚至修理手機等服務的大雜燴。
當年用手機拍的網吧,畫質有點渣
傳奇網吧裏的法國客人不多,主要是查郵件、下載資料和打印文件的散客。他們大部分來去匆匆,很少有人辦會員卡。我記得有個看起來50多歲的法國大叔,估計是失業了,經常來上網找工作。其實我看得出,他不會用電腦,他就像《瘋狂動物城》裏的那隻樹懶,一邊低頭湊近看鍵盤,一邊用兩隻食指笨拙地敲打,改簡歷上的幾行字可能要用半個小時。有一次我忍不住想去幫他,老闆在旁邊笑笑説:“這鬼佬真笨,不過要是客人都像他這麼慢就好了。”
還有一次,一個法國女孩來打印幾十頁的論文。打印時間很長,她在前台等着,我們面面相覷,氣氛有點尷尬。我隨便放了點背景音樂,她突然問我這是什麼音樂,我用蹩腳的法語告訴她,這是一個叫陳綺貞的歌手唱的歌,名字叫《旅行的意義》。她説這是第一次聽中國的流行音樂,沒想到這麼好聽。她問我在哪兒能買到這張唱片,我指了指對面的書店。許多年後,我有一次在電台裏聽到了法文版的《旅行的意義》,一時唏噓不已。
和法國人不同,傳奇網吧裏的華人客户才稱得上是真正意義的“網民”。在傳奇網吧,散客上網2歐元1小時,會員1歐元1小時。華人客户普遍會開個充值卡。
小A是附近中餐館的女招待。她的工作時間是中午和晚上,不上班的時候,她基本上都待在網吧裏。即使在人聲嘈雜的高峯期,我也能辨認出她高昂的聲線:“網管,10號機再續兩個小時,外加一瓶可樂。”我把可樂送過去,看見她屏幕上一片閃爍。右上角掛着QQ,小企鵝們亮個不停。正中放着周星馳的電影,左邊還開着一桌棋牌遊戲,再加一個音樂播放器。我驚異於這位女子的多線程功能之強,並暗暗地為電腦內存捏了把汗。
另一位常客是中年商人阿忠,他開了好幾家制衣廠,人非常大方,每次都發煙加塞小費。他在網吧裏只玩一個叫“遊戲茶苑“的棋牌遊戲平台,原因是裏面有他最喜歡的温州麻將,他説在牌桌上能遇到自己在國內的小學同學。阿忠家裏有別墅豪車,估計也有配置很好的電腦,可他還是樂此不疲地在網吧裏玩遊戲,可能因為這裏嘈雜的背景聲和煙霧繚繞的氣氛讓他想起了家鄉的棋牌屋。
當然,更多年輕人不屑於玩這些。他們玩《反恐精英》《魔獸爭霸》,甚至還有古老的《紅色警戒》和《帝國時代》。除了這些,他們也玩網遊,比如《傳奇》《奇蹟》和《夢幻西遊》。老闆還從中國弄了些點卡過來,在這邊以同等面值的歐元售賣,獲利頗豐。
但這兒連官服很慢,所以私服橫行,甚至有人跑到網吧裏做推廣。玩私服的人當然也不少,他們在裏面大把花錢,我聽説有個打工的年輕人為一把屠龍刀花了幾百歐——他的薪水應該也不過1000歐上下。
我也能理解他。這些年輕人在異鄉的餐館和製衣廠裏埋頭揮汗工作,忍受責罵訓斥,甚至遭遇歧視。在虛擬的國度裏,他們可以扮演戰士和巫師,打怪升級,相互交流。這種成就感是性價比極高的慰藉。
網吧裏真正的傳奇人物是小J,他每天都在網吧裏,像是客人,又像是員工。我開始以為他是老闆親戚,後來才知道他的故事:小J十來歲就被國內的父母偷渡送到法國,起初跟着一個遠房親戚在外省的中餐館廚房打黑工,但他覺得自己被長期盤剝,一氣之下離開親戚,獨自來巴黎闖蕩。
小J找了些零工,但朝不保夕,又嫌房租太貴,最終發現了傳奇網吧——這兒不但可以打遊戲,而且包夜費算起來比酒店要便宜得多。他索性整天吃住於此,只是偶爾去朋友那邊洗澡換個衣服。一晃幾個月,不但花光了錢,還欠了網吧老闆不少錢。老闆念他是同鄉,人也不壞,於是免了帳,還同意他晚上住在網吧看門打雜。不但能免費上網,連飯都管了。
小J的背影,當時用諾基亞手機拍的
午飯是老闆買單,但通常都是那幾樣,兩三歐一份的包子、油餅或者越南三明治。其實這些東西比法棍好吃,但是天天吃難免膩味。遇上老闆開心,會給我們買5歐的土耳其烤肉。最奢侈的可能是8歐的越南米粉或者温州臘肉炒年糕。香糯滑口的年糕佐以醬油醃製的肉丁,我覺得能在異鄉吃上這個已經相當不錯。
“那是你沒吃過正宗的温州豬髒粉。”小J跟我説,“以前在老家的時候,晚上出去,滿街的小吃攤,爽西爽。”
“你是怎麼到法國來的?”
“還不是偷渡過來的,開始是拿着假護照去東歐,然後坐貨車轉來轉去,有時候還要走路,兩個月才到法國。”
“為什麼要出來?”
“我們那邊的小孩讀完初中就不上學了,要麼去做生意,要麼出國,我家裏好幾個親戚都在歐洲,比如我叔叔。”
他叔叔在外省開了十幾年餐館,終於花錢洗白了身份,但這不妨礙他繼續用類似小J這樣的親戚和老鄉做黑工。他把黑工們安置在自家別墅的地下室裏,地下室大概10平米,放着兩張雙層牀,4個人住。因為號稱包食宿,所以小J到手的錢並不多,還要寄錢給家裏人還偷渡欠下的債——我只大概知道,當時他們偷渡出來,一個人就得要10萬。
“後來跟我叔叔吵了一架,打死我也不回去了。”小J眼神裏依然有些憤怒,就像他打怪時的神情。
有一天,網吧裏來了幾個十五六歲的孩子,這些孩子都是完完全全的中國面孔,但普通話講得不是很好。他們也打遊戲,但比起其他的中國客人來格外安靜。
付賬的時候,幾個少年用法語問我能不能開發票,這是第一次有人找我開發票。我問為什麼,他們説要拿去報銷。老闆剛好不在,也沒有教過我這些,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個少年問我要了一張紙,刷刷手寫了幾句法語,大意是證明某年某月某人來此上網消費××元,我只需要在上面蓋個網吧的營業章。
後來小J告訴我,這些少年其實是孤兒。他們開發票,是要拿回孤兒院作為個人娛樂費用報銷。這些孩子又不是真正的孤兒,他們大多跟着父母偷渡到法國,或在法國出生,因為沒有身份,一直是黑户,讀書都不方便,也拿不到法國政府的家庭補助。有的家長乾脆把孩子放在市政府或孤兒院門口,法國警察查不到黑户的信息,就只好把孩子按孤兒處理,由政府撫養。據説這些孩子長大後一般都會自動獲得法國國籍,他們獲得國籍後,家長又會去孤兒院認領自己的孩子,甚至還能通過跟孩子團聚,解決自己在法國的身份問題。
這些孩子後來經常來上網。有一次我打掃衞生,發現廁所裏有幾個用剩的針管。老闆説這幾個孩子可能在吸毒,教訓了他們一番,後來就很少看到他們了。我現在只記得這些孩子的眼神裏有種説不清的平淡,像是早早地看破了人情冷暖。
每到週末的時候,網吧會多出一批特別的客人,我們稱之為視頻客户。視頻客户們來自中國各地,年齡多樣,他們的目的很一致:跟國內的家人視頻聊天。不是每台電腦都配有攝像頭,而且老闆也怕攝像頭被人順走,於是乾脆專門開出一間房來做VIP視頻專用包間,費用3歐1小時,會員優惠價2歐。
視頻VIP包間,注意牆上固定的攝像頭以及價格單
很多客人對電腦一竅不通,甚至連QQ號都沒有,我就得幫他們申請。QQ號弄好,客人一般會用手機打個國際長途,簡短地通知國內的親戚,準備視頻了。常見的場景如下:
“喂,我這邊兒電腦QQ啥滴都給整好了,你們快點上線,趕緊滴!”
我會趁這個時間幫客户調試一下攝像頭和耳麥是否好用,避免視頻過程中發生問題。
“帥哥,這視頻咋還沒有呢?”東北大姐皺眉看着我。
“邀請已經發了,要等對方接收……”話還沒説完,視頻連上了。
“哎呀媽呀!一年不見咋都變樣兒了呢。哎耶,玲玲,長這麼大了……”東北大姐興奮不已。
視頻的另一端擁擠地坐着一大家子人,他們一個個輪流跟這位大姐説話。因為客人戴着耳機,我聽不到那邊説了什麼,但他們的表情都很激動。
“別擔心,這邊中國超市東西老多了,吃啥玩兒都有。嗯,嗯,沒事兒,我在這邊都挺好……”大姐開始抹眼淚。
一羣人裏有一個估計是他的丈夫,沒有説話,表情凝重。
我關上所謂“視頻VIP包間”的房門,避免讓外面的吵鬧聲打攪到她。
後來我在美麗城地鐵口見過幾次這位大姐,她和許多年紀相仿的中國女子一起,濃妝豔抹站在街邊招攬路過的法國男人,用蹩腳的法語加手勢比劃着“50歐一次”。
網吧對面的“中華書店”
Belleville的治安不是很好。這裏由於移民眾多,地處巴黎11、18、19、20這4個區的交界處,屬於四不管地帶,各種偷搶、賣淫警察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有一天,網吧的會計到店裏來拿老闆的賬本,她一邊打手機一邊走到門口,一個人影忽閃掠過,她呆了幾秒鐘才意識到手機已經不翼而飛。對方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
“這不算什麼,”老闆跟我説,“網吧剛開張那會兒經常有一羣黑人小孩過來玩,趁我們不注意偷鼠標,連鍵盤、顯示器都敢偷,我們只好把機箱和佈線都用木板封起來。結果又有人往網吧裏扔鞭炮,嚇得客人都不敢上網,我抄起摺疊凳就出去跟他們幹。”
“那你打贏了麼?”我問。
“嗯,那個什麼,”老闆支支吾吾,“不管打贏打輸,我這邊生意沒法做啊,後來託人找了這邊黑人老大,給了一筆錢過去,就當保護費吧,後來就沒人來鬧了。”
我眼前浮現出黑幫電影裏的橋段,只可惜沒有親眼見過這位傳説中的美麗城扛把子。
交了保護費不表示傳奇網吧可以高枕無憂。每當有黑人進到店裏,老闆都會顯得有些緊張,甚至有時候會直接用中文提醒客人:“大家看好自己的錢包和手機啊。“儘管很多時候只是虛驚一場。
在法國,幾乎所有華人都有被偷被搶的經歷。如果還沒被偷搶過,只能説明你在法國的年頭還不夠久。華人被搶的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喜歡帶現金,二是很多中國人法語不好,報警困難,傾向於息事寧人。法國警察對這種偷搶其實已經無能為力了,不過華人也不是一昧地忍耐,後來還爆發過華人組織的反暴力遊行,這又是後話了。
我在網吧裏做半工,下班早,沒遇到過搶劫,但我也不敢去太深的巷子裏。倒是有一次,街區舉辦文化節,美麗城周遭滿街的繪畫和展覽,讓我意識到這大大小小的巷子裏其實有許多工作室和畫廊。
美麗城也有展現不同面貌的時候
在美麗城這樣的街區,華人們就這樣待在自己的圈子裏,完全不會説法語也能生存下來。在巴黎,還有類似的各種移民聚集區,亞裔的、非洲的、猶太的……多元的文化和種族在這裏交匯為社會學上的奇觀。同樣是在巴黎,有人在香奈兒和愛馬仕裏紙醉金迷,有人會走上街頭揮拳爭取一點點權益,也有人只是呆坐在網吧裏打發着自己的時間。
當網吧電腦沒有故障,也沒有客人需要處理的時候,我在前台閒得無聊,就只能觀察每個客户是如何使用電腦的,例如為什麼在電腦上顯而易見的按鈕,小白客人就是視而不見;為什麼有的遊戲界面如此複雜,哪怕是菜鳥卻很快能夠學會使用。我開始意識到,人和電腦的關係其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領域。第二年,我終於如願申請上了大學的研究生,專業就是數字設計與人機交互。
我跟老闆打了招呼,説自己要離職了,老闆説等畢業了可以再僱我做全職網管。我説“好的”,同時幫他介紹了另一個留學生來這兒繼續做網管。臨走前,我請小J吃了一頓正宗的豬腸粉,後來再也沒有見過他。
2007年,我再次回到巴黎。去美麗城買菜的時候,雙腳不由自主地把我帶回了那條小街。中國超市和各類餐館依舊,不過此時的傳奇網吧已經換了名字和主人,客人明顯不如從前多。街上已經有人開始用初代的iPhone,一個新的時代已經來臨,網吧時代開始悄然落幕。
前些天,我又路過美麗城,發現那家中華書店已經倒閉,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母嬰用品店。傳奇網吧也徹底消失了,原來的店面現在開着一家華人經營的快遞公司。門口的海報上寫着宣傳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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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2019年穀歌街景地圖
(除店名外,文中人物均使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