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996再難，也不能先解決提出問題的人_風聞

最近，一批在中國各家互聯網公司工作的程序員在GitHub上建立了項目996.ICU，向互聯網公司的“996工作制”（朝九晚九，每週六天）等侵犯勞動者權利的企業制度發起了抗議。

但很快，996.ICU被互聯網大公司攔截，360、QQ、UC等國產瀏覽器以“非法信息”、“保障綠色上網”等理由屏蔽。

996公司的程序員在996的工作時間裏屏蔽了996.ICU，有人對此評論：

“中國程序員最大的困境就在於，昨天在Github上給反996項目加了星，今天就要加班給360瀏覽器、QQ瀏覽器、UC瀏覽器……更新屏蔽反996項目的網址。”

為什麼程序員首先站出來指責996？大家注意到對此事加以評論的媒體，比如環球時報胡錫進也提到，當編輯也有加班，但顯然媒體行業沒有制度化的996。

這次事件爆發的GitHub，其壯大代表了基礎的開源技術開發工具的進步，但同時，這種進步導致程序員的入行門檻越來越低，淪為“碼農”，整個產業走向勞動密集型。

問題是，中國程序員，特別是基層程序員這種地位真的因為知識不足而只能靠勞動彌補嗎？

gitHub是全球最大的社交編程及代碼託管網站，活躍的GitHub用户大概有1500萬。

下面兩張圖，是一位程序員爬取GitHub做的統計，分別是頂尖程序員（關注者人數高）和普通程序員的全球分佈。第二張圖中顏色越深，説明GitHub用户越多。印度和中國都有近20萬活躍的GitHub賬户，但頂尖程序員中有22％生活在中國，而只有不到1％居住在印度。

根據這個統計，中國的頂尖程序員最多擁有3.9萬關注者，排在全球第三，而印度的頂尖程序員最多隻有3100多個關注者，只能排到200位。

印度一直被傳為軟件大國，這從一個角度證明了中國程序員的水平是不低的，效率是不差的。

事實上還有一個更有力的證據：眾所周知中國程序員的薪資水平相比別的行業也是不低的，這既是對他們價值的肯定，也是他們反對996卻不輕易改行跳槽的原因。

因此，説中國程序員因為開源技術導致門檻變低，所以得到了農民工一樣的境遇，這與事實不符。

這裏不妨探討一下可能的內在原因，有一條是很重要的，程序員這個崗位在公司的結構中太過基礎，比如下面這張圖就很好説明了他們的處境。

在高速發展的互聯網行業中，過快的技術迭代和不斷更新知識的要求，變來變去的用户需求與過多的方案選擇，重複發明輪子的無聊都讓程序員基層羣體面臨一種結構性的緊張，實際狀態往往並不是加班越多賺錢越多，反而是加班越多説明變化越多、浪費的時間可能越多，做正事的時間反而可能越少。

這種狀況別的行業的白領也能夠理解。所不同的是，當額外的加班不再只是一個自願的選擇，而形成制度，那麼程序員真正抱怨的可能就不是加班補償夠不夠的問題了。

中國不缺乏技術水平高的程序員，但程序員的上升往往是追求成為技術經理人，走向管理，這也是因為中國產業結構導致的問題，如何給不做管理的資深程序員安排合適的研究性、指導性技術崗位，使他們在上面那張圖的上層有立足之地？恐怕能夠做好的企業不多。

解決996確實是難題，但用屏蔽的辦法先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則無論如何都是錯的。人民內部矛盾要解決，何況是主要矛盾，“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

當然沒有一蹴而就的辦法，產業結構和企業結構的優化總是一個改善問題的大方向。我還想提一個建議，保護勞動者權益雖然很難，但作為一個強政府的社會主義國家，提供更加均衡的教育是相對容易做到的，均衡、全面的教育是勞動者選擇權的保障，也是國家產業佈局得以更加寬廣的基礎。

如果大家的選擇都奔着高薪的程序員行業，那麼結果只能讓這個行業的勞動力變得廉價。中國程序員數量多水平高是好事，這是中國教育的成功，是中國信息科技成就的基礎。但好事也會變成壞事，所謂禍福相依，只有少數行業有高水平的激烈競爭不是一個大國的健康結構，美國放棄了很多製造業釀成今日苦果就是前車之鑑。大國一定要有全方位的人才體系和產業，中國在信息技術、製造業等方面成績斐然的同時，也要注意到文化產業等領域的短板。

舉一個例子，去年美國的遊戲開發公司R星也因為加班問題陷入輿論旋渦，但最後R星澄清，加班最厲害的可不是程序員，而是四個人的高級編劇團隊，當然他們是自願的。美國最頂級的團隊開發一個遊戲，劇本就多達2000頁，這是高水平競爭和人才不侷限於某個領域的體現，是這種綜合的高水平成就了優秀產品。

程序員也不是非要等大環境的改變，不是解放全人類才能解放自己，也可以先救自己，人工智能能否服務於改善用户多變的需求，能否服務於減輕自己的工作量？我知道程序員們為了維持高薪不願意再走這條降低技術門檻的不歸路，但這是不可阻擋的潮流，從了吧。

反對996制度本身，程序員也可以做點什麼，比如列出執行這項制度的公司清單。不久前，京東因為發文稱堅決淘汰因家庭和身體原因不拼搏的員工，遭到大家的批判，有意思的是，京東被證實離職的主要是幾個高管，而華為早就進行了裁員，任正非也多次説準備過苦日子、放棄平庸員工，而且華為離職率一直居高不下，早就以“40歲退休”、末位淘汰制企業聞名，華為卻沒有受到足夠的批評。

建立準確的清單能比輿論更真切反映實際情況，如果一些企業或其中一些部門確實在執行違反勞動法的996，那麼無論是誰，都應該被公佈到名單上，成為求職者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