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旺達大屠殺:你很難想象這樣的慘劇竟發生在1994年!_風聞
缓缓说-缓缓说官方账号-985工科男,跨界自媒体人,理性而不失温度。2019-04-11 14:51
文 | 緩緩君
首發 | 緩緩説
01
今年是盧旺達種族大屠殺25週年。
4月7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官方微博發佈了一段視頻,視頻內容是對幾名倖存者的採訪。
這些倖存者無一例外都在表達一個願望,就是希望無論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大屠殺都不會在任何人的身上發生。
對於大屠殺,我們中國人是有一種集體記憶的。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淪陷,侵華日軍發動了長達6周的有組織、有計劃、有預謀的大屠殺行動,期間還發生了大量的姦淫、放火、搶劫、虐待等血腥暴行,超過30萬中國同胞遇難。
這段歷史成為了我們民族記憶中最沉重的過往。
隨着二戰的結束,世界秩序得以重新建立。
在和平的環境中生活得久了,一些人慢慢開始相信,人類已經全面進入到文明社會,大屠殺這樣的血腥暴行將和蠻荒一起,被塵封進人類的歷史。
然而,就在25年前,在非洲有一個叫盧旺達的國家,發生了一場持續了100天左右的種族大屠殺行動,有80-100萬人在屠殺中遇難,20-50萬女性遭到強姦,這場大屠殺被稱為人類現代史上最慘烈的種族滅絕行動,是“人類歷史最黑暗的篇章”。
而且這場大屠殺非常特殊。
以往的屠殺事件,往往發生在征服者對被征服民族,或者發生在本地民族對外來民族之間,而盧旺達大屠殺卻發生在世代生活在同一個國家的兩個民族之間。
盧旺達這個國家主要由兩個民族組成,其中胡圖族約佔全國人口總數的85%,圖西族約佔14%(另外1%為特瓦族)。
大屠殺是由胡圖族發起的,參與者包括政府、軍隊、媒體,甚至還有大量的平民也拿起彎刀,像砍甘蔗一樣砍死了自己昔日的鄰居、同學甚至是家人。
對於信奉人類已完全進入到現代文明社會的人而言,很難想象這樣的人間慘劇竟然就發生在1994年。
然而,就是這樣一起非常值得我們反思的事件,瞭解的人其實並不是很多,包括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這條微博,也僅僅只有20多次的轉發和5條評論。
可以説,關注度是非常低了。
西方世界也是一樣,很多人並不瞭解,瞭解的那些人中不少還是因為一部電影——《盧旺達飯店》。
這部電影由英國、南非、加拿大和意大利四國共同拍攝,以當時的真人真事為背景進行了改編。
電影在改編過程中對歷史細節進行了簡化,並不能完全重現當時的真實情景和大屠殺發生的歷史成因。
(電影借用一名飯店客人和白人記者的對話來介紹大屠殺事件爆發的背景)
但電影卻大大促進了公眾對這件事的瞭解(昨天不少讀者在留言中也提到了這部電影),後面我會結合電影介紹這個事件。
在此之前,先介紹一些背景信息。
02
盧旺達位於非洲中部的內陸地區,國土面積約2.6萬平方公里(大約是北京面積的1.6倍),屬於大湖區。
這裏的大湖指的是維多利亞湖。
之所以這個位於非洲的湖泊有一個非常歐美化的名字,是因為19世紀英國探險家在調查尼羅河源頭的時候發現了這個湖,然後就以英國女王維多利亞的名字給該湖泊命名。
但其實這裏早就有了土著人的居住。
早在史前文明階段,採用狩獵採集模式的特瓦人(就是人口占1%左右的那個民族)就已經在此定居。
大概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原本居住在西非的一部分班圖人開始向東部和南部遷徙,其中有一支定居在了大湖區的西岸,這支班圖人也就是居住在盧旺達(以及布隆迪)的胡圖人,他們以農耕為主。
(班圖人遷徙路線圖)
關於盧旺達的另一支民族圖西人的來歷,一直以來都頗有爭議。
按照移民假説,圖西人定居到盧旺達的時間應該在15世紀之前,他們以畜牧業為主。
圖西人雖然在人口數量上佔少數,但他們通過把牲畜借給胡圖人,來換取胡圖人的支持(經濟基礎決定社會地位),於是盧旺達地區逐漸發展出了中央集權的封建王朝,其中居統治地位的基本都是圖西人。
但那個時候,胡圖人和圖西人相處還算融洽,他們講同樣的語言(班圖語系),他們彼此通婚,在王朝中也有少數胡圖人可以有機會進入到權貴階層。
兩個民族就這樣在這片土地上相安無事生活了數百年,直到歐洲殖民者的到來,後者打破了兩個民族之間的平衡。
(從左到右分別為圖西人,胡圖人和特瓦人)
03
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歐洲和非洲的接觸,主要侷限在北非地區,因為再往南就是全世界最大的沙漠——撒哈拉沙漠。
撒哈拉沙漠是天然的地理屏障。
大航海時代,歐洲人開始對非洲的沿岸進行了仔細的勘探,但從來都沒有滲透到內陸地區。
直到英國探險家斯坦利在探索剛果盆地取得了成功之後,讓比利時大賺了一筆(比利時國王資助了斯坦利的探險)。
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在剛果進行了殘暴的剝削和壓榨,逼迫他們做奴隸給自己幹活。
一旦奴隸反抗,就會用鞭子抽打他們,甚至還要砍下反抗者的手,連小孩都不放過。
(比利時殖民者乾的“好事”)
看到比利時在剛果掘到了“第一桶金”之後,歐洲的殖民者們迅速召開了一次會議,以商討對非洲的瓜分(不事先分好又要打起來了)。
這次會議也被稱為柏林西非會議。
在這次會議之後,又經過數年的討價還價,歐洲殖民者們在地圖上畫了幾條線,就把撒哈拉以南的地區全部瓜分完畢。
其中盧旺達以及盧旺達南面的布隆迪等國家,都被劃歸為德國的殖民地,時間是1890年。
而這個時候,遠在非洲中部的盧旺達王朝和布隆迪王朝的統治者和老百姓們,是一臉懵逼的。
在他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們的國家就這樣莫名其妙被“瓜分”了。
04
1893年,德國人馮·格森開始對本國的殖民地進行了探險,然後就在那裏發現了盧旺達王朝。
讓歐洲人詫異的是,非洲內陸地區居然發展出了複雜的社會結構。
歐洲人不相信非洲土著可以發展出複雜文明,他們認為一定是外來文明干涉的結果。
也就是這個時候,歐洲開始興起了“含米特人假説”,提出這個假説的是德國語言學者梅茵霍夫。
這個假説在今天已經遭到了否定,但在當時非常受到歐洲列強的歡迎,因為它給殖民者奴役非洲人找到了一個合理化的“依據”。
“含米特”意為“含的子孫”,而含指的是《聖經》中諾亞(諾亞方舟的那個諾亞)的兒子。
按照《聖經》的記載,諾亞有三個兒子,分別是閃、含和雅弗。
其中含因為看到過諾亞的裸體,於是被諾亞詛咒,他的孩子將永遠成為別人的奴僕。
另外在猶太人經典《塔木德》中,含的後代被描述成了皮膚深色的人羣,於是歐洲人認為,非洲人是含的後代(當時的歐洲人認為歐洲是人類文明的發源地),是黑皮膚的高加索人(歐洲人種),而含的後代是被詛咒是要永遠做奴僕的,所以殖民者大可以理直氣壯奴役他們。
在這個假説發展的過程中,後來又根據新發現的現象進行了一些調整。
歐洲人開始把非洲人分成兩撥,膚色較淺的才算是含米特人(包括古埃及人、埃塞俄比亞人、索馬里人等等),膚色更深的是非洲土著。
在他們看來,愚昧的非洲土著不能創造文明,是含米特人(黑皮膚歐洲人)把文明帶到了非洲,這很符合“歐洲中心論”的思想,就如同曾經的“地心説”一樣。
回到盧旺達,歐洲殖民者發現圖西人位居統治階層,還發展出了複雜文明,就認定他們肯定是含的後人,是黑皮膚歐洲人,是高等民族,而被統治的胡圖人自然就被劃歸為非洲土著,是劣等民族。
然而現在的DNA分析技術表明,圖西人的Y染色體上,有80%的基因屬於班圖人的基因(E1b1a基因),有15%的基因是屬於一種非洲特有的古老基因(B基因)。
也就是説,圖西人是非常典型的來自於非洲的人種,他們的基因和胡圖人非常相似(胡圖人屬於班圖人的一支),絕不是含米特人假説中宣揚的黑皮膚歐洲人(在含米特假説中,圖西人被認為是從非洲東北部的埃塞俄比亞向南遷徙到盧旺達地區的)。
過去,圖西人能夠居於統治地位,主要是因為經濟模式和經濟基礎造成的,而且這種地位差異不是絕對的,圖西人中也有居於社會底層的,胡圖人中也有成為達官顯貴的,而含米特假説則把兩個民族的區別上升到了人種優劣的程度並進行區別對待。
這種做法在胡圖人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盧旺達國王餘希四世)
05
在德國殖民時期,圖西人、胡圖人的身份區隔其實還沒有那麼明顯,直到殖民者換成了比利時人。
由於德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戰敗,根據《凡爾賽條約》,比利時接管了德國在盧旺達和布隆迪的殖民地。
1933年,比利時做了一件非常作死的事,就是強制推行身份證制度,每個盧旺達人的身份證上都必須標註自己屬於哪個民族。
最初,劃分民族的依據是身高、膚色和鼻子,他們認為圖西族個子更高、膚色更淺、鼻子更窄。
但這種分法很快就遇到了困難,因為很多盧旺達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屬於哪個民族(這兩個民族之間長期相互通婚,本來就已經存在血脈相互融合的情況了)。
於是比利時人又想了一個辦法,你圖西人不是以畜牧業為主的嘛,那麼就按照牲口數量來分:凡是家裏有超過10頭牲口的,都算圖西人,沒有牲口或牲口少於10頭的,就算作胡圖人。
這種分發就好像把高富帥分為一個民族,高富帥之外的人劃分為另一個民族,在今天看來是如此荒誕,但比利時人當時就這麼幹了。
比利時人為什麼要這麼幹?
在我看來,這是比利時人的一種統治手段,而且這種統治手段在歐洲列強的殖民時期非常普遍。
通過把原住民劃歸為不同類別,然後扶持人數上佔少數的羣體,去統治人數佔多數的羣體,可以在兩個羣體之間形成制衡。
人數多的那一方會在社會地位上受到壓制,而社會地位高的那一方又在人數上處於劣勢,這樣不僅是任何一方都無法具備絕對優勢,兩個羣體之間還會相互對立,這就有利於降低殖民者的統治成本。
在英國殖民印度的時候,也用過類似的手段。
比如在克什米爾地區,英國當年就是採用扶持人數上佔少數的印度教徒來管理人口占80%的穆斯林(在印巴分治之前,印度最大的內部矛盾是宗教矛盾)。
後來英國國力衰弱,打算從南亞殖民地撤離的時候,就有了印巴分治。
整個過程比較複雜,簡單來説就是印度和巴基斯坦是按照宗教信仰來劃分領地的,其中信伊斯蘭教的地區歸巴基斯坦,信印度教的地區劃歸印度。
分來分去,分到克什米爾地區有了巨大的爭議。
巴基斯坦説,在這塊地方生活的大多數人口都是穆斯林,所以克什米爾應該劃給巴基斯坦;而印度那邊説,這裏的地方行政管理者是印度教徒,所以克什米爾是他們印度的。
雙方各執一詞,各自用武力佔領了一部分領地。
一直到今天為止,什米爾地區都是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間的火藥桶,前段時間還發生了小規模的武裝衝突。
從這件事中也可以看出,扶持人口占少數的羣體去統治人口佔多數的羣體,對於殖民統治着而言當然是一種有效的手段,但卻會給被統治的這片土地帶來裂痕和災難。
回到盧旺達,隨着比利時人強制推行身份證制度,原本語言相同、相互通婚、界線模糊的胡圖族和圖西族,被人為強化成兩個截然不同的民族。
而且因為被殖民統治者區別對待,兩個民族之間的對立變得越來越深。
06
非洲國家的悲劇在於,自從殖民者來到之後,他們就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只能一直被外部環境的變化推着走。
二戰結束後,世界的風向變了,人人生而平等的思想開始普及,比利時政府決定給予胡圖人和圖西人以平等的政治權利,並要在殖民地搞民主選舉。
與此同時,天主教也傳播到了盧旺達,一些胡圖人開始覺醒,他們發現這麼多年來自己遭受的歧視和壓迫完全是不公平的。
而且這麼多年來,殖民者一直宣揚圖西人是黑高加索人(即黑皮膚歐洲人),於是胡圖人把圖西人也視為外來殖民者,復仇的念頭開始在胡圖人心中萌發了(在《盧旺達飯店》這部電影的開場,胡圖族的電台就在散佈仇視圖西族的言論,將他們稱之為侵略者,並稱胡圖人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
1957年,胡圖人成立了自己的武裝組織,要求把圖西人和比利時人趕出盧旺達。
而圖西族內部則分裂成了兩派,一派是以國王穆塔拉三世為代表的温和派,他們願意放棄圖西人的特權和胡圖人和平相處(穆塔拉三世是首位加入天主教的盧旺達國王);另一派則認為,一旦圖西人讓出權力就會遭到胡圖人的清算,所以他們要求維持圖西人的統治特權。
1960年,盧旺達實行了第一次民主選舉,人口數量上佔據絕對多數的胡圖人毫無意外贏得了大選。
期間,盧旺達曾發生過一些騷亂,數萬圖西人逃往國外,其中有一部分圖西人成為了游擊隊,活躍在盧旺達邊境。
1962年,盧旺達從比利時殖民者手中獨立,時任總統是胡圖人卡伊班達。
(卡伊班達)
卡伊班達經常以圖西人的叛亂為藉口,來清洗政敵,尤其是打擊圖西族的政治領袖(那個時候胡圖族和圖西族還沒有全面決裂)。
在此期間,時不時地會有圖西人遭到殺害和流亡國外。
與盧旺達一起獨立的,還有一個叫布隆迪的國家。
這個國家就在盧旺達的南面,領土面積和人口比例都和盧旺達非常相似。
布隆迪和盧旺達就像一對雙子星一樣,相互影響着彼此的命運。
為了避免和盧旺達的圖西人遭受一樣的命運,生活在布隆迪的圖西人先發制人向胡圖人發起了攻擊,這自然就會遭到胡圖人的反擊。
當時布隆迪的局勢是,圖西人掌控軍隊,胡圖人控制警察。
於是軍隊殺胡圖人,警察殺圖西人,兩邊的損失都很大。
就這樣殺來殺去,軍人米孔貝羅發動政變,推翻王室並清洗了胡圖人控制的警察,徹底獨攬大權(布隆迪此前為君主立憲制)。
在此期間,胡圖人曾爆發起義,遭到了米孔貝羅的血腥鎮壓。
胡圖人在布隆迪的遭遇,又引起了盧旺達胡圖人的強烈關注。
胡圖人和圖西人在兩個國家的不同遭遇,形成了一條難以解開的猜疑鏈:
你看,千萬不能讓XX人掌權,一旦他們掌權,就會殺掉我們XX人!
07
1990年,局勢又一次發生了變化。
原本因內亂而流亡到烏干達(盧旺達北部的鄰國)的圖西人發現,烏干達不歡迎他們了,他們需要重新尋找家園,於是他們把目光又重新移回到了自己祖國。
他們以盧旺達愛國陣線(簡稱RPF)的名義在烏干達和盧旺達的邊境集結,他們的口號是推翻朱韋納爾·哈比亞利馬納的獨裁政權,並建立由圖西人和胡圖人共同治理的民主政府。
這裏要補充説明的是,1973年的時候,朱韋納爾通過軍事政變逮捕了原總統卡伊班達,之後就建立了一個獨裁政權。
(朱韋納爾)
在朱韋納爾的獨裁統治期間,盧旺達的國家經濟一度出現了好轉。
直到1989年,世界咖啡價格暴跌,而咖啡是盧旺達最重要的經濟作物,這直接導致了盧旺達國家經濟大幅下降40%。
與此同時,又趕上了盧旺達發生旱災,朱韋納爾亟需尋求外部援助。
西方世界則以民主化改革為條件,要求朱韋納爾必須建立多黨聯合政府,否則不給與救助。
1993年,朱韋納爾與盧旺達愛國陣線進行了談判,並在坦桑尼亞簽署了《阿魯沙協議》。
根據協議,朱韋納爾將和盧旺達愛國陣線以及國內的反對黨一起組建過度期間的臨時政府,聯合國也專門組建了一支隊伍來監督協議的落實。
然而,朱韋納爾的行為引發了胡圖人內部極端勢力的強烈不滿,在他們看來,朱韋納爾的妥協,是對自己族人的背叛。
這個時候,隔壁的布隆迪又出來添亂了。
布隆迪於1981年和1987年接連發生了軍事政變,圖西人和胡圖人之間又發生了劇烈的衝突,1992年的時候,軍政府決定改組,成立由圖西人和胡圖人共同治理的聯合政府。
胡圖人中的温和派恩達達耶高票當選新的總統,他上台後任命了圖西人擔任政府總理,以組建相對平衡的內閣班子。
然而恩達達耶卻被圖西人中的極端分子所綁架,並慘遭殺害。
盧旺達的胡圖人憤怒了,一些強硬派開始公開號召自己的族人,如果你不殺死圖西人,圖西人就會殺死你。
一個名為胡圖力量(Hutu Power)的民間武裝組織開始在盧旺達國內崛起,他們不僅揚言要殺死圖西人,還要殺死那些同情圖西人的胡圖人。
1994年1月,被聯合國派去監督《阿魯沙協議》落實的達萊爾少將已明顯感覺到大事不妙,他向聯合國警告盧旺達可能會發生大規模的屠殺事件,要求增派人手協助控制局勢。
然而他的同事,負責聯合國維和行動的喀麥隆人布布認為,達萊爾少將誇大其詞誤判形勢,在布布看來,一切都在朝預定的方向推進。
同年4月6日,盧旺達總統朱韋納爾飛往坦桑尼亞出席非洲領導人會議,會上討論了《阿魯沙協議》。
會後,朱韋納爾連夜乘專機返回,和他同行的還有剛剛當選布隆迪總統的西普里安·恩塔里亞米拉。
然而,就在飛機即將着落在基加利(盧旺達首都)的那一刻,兩枚導彈從天而降,擊中了總統專機。
兩位總統,連同機組人員,全部身亡。
08
總統專機墜亡後,胡圖人立即指控,是圖西人謀殺了他們的胡圖族總統。
而盧旺達愛國陣線則指控,這是胡圖人自編自導的一出慘劇,其目的是阻止《阿魯沙協議》的落實。
真相到底是怎麼回事,至今都沒有定論(我個人更偏向於是胡圖極端組織乾的,一來是盧旺達國內的胡圖極端勢力極力反對總統組建聯合政府;二來是事發前幾天,還真的有胡圖極端電台預言總統將在事故中身亡)。
墜機事件發生的幾分鐘後,胡圖極端分子控制的電台要求圖西人血債血償,拉開了大屠殺的序幕。
成千上萬的胡圖族民兵湧上街頭,挨家挨户搜查,見到圖西人就砍。
一些曾經反對過極端行為的胡圖族温和派,同樣也遭到了殺害。
其中就包括原本將被任命為過渡政府的女總理烏維柳吉伊瑪納——一名胡圖族的温和派。
達萊爾少將特意指派了十名維和部隊的士兵(都是比利時人)去烏維柳吉伊瑪納的家裏,結果遭到了盧旺達總統衞隊的團團包圍。
十名比利時軍人在受盡虐待後被殺害,烏維柳吉伊瑪納夫婦慘遭處決。
(被殺死的10名比利時軍人)
殺紅了眼的胡圖族極端分子,把屍體丟在路面,扔進河裏,甚至還把受害者的頭骨當成是戰利品,盧旺達全境成為了一片血海。
09
4月8日,盧旺達愛國陣線宣佈停戰結束(此前按照協議,盧旺達愛國陣線和政府軍宣佈停戰),帶着軍隊直奔盧旺達的首都。
聯合國又做了些什麼呢?
達萊爾少將曾第一時間要求聯合國增派部隊來阻止這場種族滅絕行動,然而安理會卻在大屠殺發生的第四天,決定象徵性地在盧旺達保留了260名維和人員來負責調停和提供人道主義援助,其他人員全部撤出。
盧旺達成為了全世界的棄兒。
在這場持續了100天左右的種族大屠殺中,有80-100萬人在絕望中丟掉了性命,20-50萬女性遭到強姦,還有一些倖存者,他們以被割掉了一部分器官為代價才存活了下來。
在此期間,聯合國還在磨磨唧唧地討論,發生在盧旺達的這一切,到底是一場種族滅絕行動,還是一場內戰?
美國在刻意迴避使用“種族滅絕”這樣的字眼。
因為按照1948年表決通過的《防止及懲治滅絕種族罪公約》,一旦發現全世界範圍內發生種族滅絕行動,聯合國有義務進行干預和救助。
但這一次,美國不想再被捲入其中。
因為就在上一年,美國在索馬里的維和行動中,因情報錯誤導致120名美軍遭到圍困,兩架用於撤離的黑鷹直升機被索馬里武裝分子擊落,19名美軍士兵戰死,1人被俘,70餘人受傷。
事後索馬里人還用繩子拖着美國特種兵的屍體遊街示眾,並拍成了視頻昭告全世界。當電視畫面傳到美國之後,美國人在情感上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黑鷹事件”的慘敗讓美國心有餘悸。
所以在盧旺達慘劇發生的時候,美國人竭力避免自己被捲入到國際義務中去。
五月中旬,隨着被披露的證據越來越多,聯合國終於在墨墨跡跡的大討論中達成了決議,決定派遣第二批維和部隊進入盧旺達。
但是,每個國家要攤派到多少人,湊齊了人員之後怎麼過去,聯合國又開始了新一輪墨墨跡跡的大討論。
最後這場大屠殺是聯合國的維和部隊阻止的嗎?
其實起到決定性影響的是盧旺達愛國陣線。
他們在烏干達的支持下(圖西人曾幫助烏干達總統用武力奪取政權),從4月8號開始,自盧旺達的北部一路向首都基加利推進。
6月,盧旺達愛國陣線的前線部隊已經推進到基加利,並和政府軍開展了激烈的交鋒。
6月中旬,法國這個攪屎棍終於按捺不住,自告奮勇出兵盧旺達了。
10
2014年4月7日,盧旺達大屠殺20週年祭時,盧旺達總統保羅·卡加梅曾拒絕法國大使參與到紀念活動中。
卡加梅譴責法國“直接參與種族大屠殺的政治籌劃”。
(盧旺達總統卡加梅,曾經是盧旺達愛國陣線的領袖)
一直以來,法國對自己在非洲的影響力非常在意。
盧旺達在被比利時殖民時期的官方語言為法語,而盧旺達北部鄰國烏干達的官方語言為英語,也就是説,盧旺達是法語勢力區和英語勢力區的交界處。
法國非常在意英語區會向南擴張,所以法國對盧旺達的局勢極為關注。
早在大屠殺發生之前,法國就長期對盧旺達政府進行物資和經濟上的援助,還派軍事顧問幫助盧旺達訓練軍隊。
這次發起種族滅絕行動以及和盧旺達愛國陣線交戰的盧旺達政府軍,就是法國人訓練出來的。
隨着盧旺達政府軍的節節敗退,法國出兵了。
然而這個時候政府軍大勢已去,胡圖極端分子的殘餘勢力穿越了法國的控制區逃亡扎伊爾(今天已改名叫剛果(金)了)。
時任法國總統密特朗給出的解釋是,如果逮捕他們會影響法軍在盧旺達的中立性。
但讓人生疑的是,為什麼一些大屠殺的組織者直接逃亡到了法國,難道這也是法國為了體現自己的中立性?
所以,卡加梅對法國的譴責,我完全可以理解。
11
下面這條消息可能會出乎你的意料。
2018年,盧旺達被世界旅行大獎(World Travel Awards)評為“2017非洲最佳旅遊目的地”,與此同時,CNN也將盧旺達列入“2017年旅行最佳目的地榜單”(全世界一共只有17個地點入圍)。
一個曾經飽受劫難的國家,如今已走出了往日的陰影,成為了全非洲最乾淨並且治安最好的地方了。
盧旺達人是如何做到的?
胡圖族極端分子曾在撤離前,用電台進行了最後一次播報,警告胡圖人,一旦盧旺達愛國陣線佔領了這個國家,圖西人將對胡圖人進行屠殺。
然而,這樣的事並沒有發生。
盧旺達愛國陣線在打掉了胡圖力量的最後一個據點後,宣佈內戰結束,並迅速重組了聯合政府。
他們並沒有以種族為對象進行清算,而是對極少數大屠殺的組織者進行了審判。
至於其他參與屠殺的平民,新政府採用了一種古老的村落自治的方式進行處理(即村落的長老把大屠殺的參與者和受害者及其家人召集在一起,讓當事人認罪,再集體決定要對他進行什麼樣的處罰,這是盧旺達當地的一種古老的處理方式)。
這種方法雖然不符合法治程序,但卻有效避免了恐慌和仇恨的蔓延。
重生後的盧旺達新政府還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決定,那就是廢除種族身份制度。
從此以後,盧旺達不再有胡圖人或者圖西人,他們統一被稱為盧旺達人。
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了不起並且很有智慧的決定。
這一決定縫合了兩個民族之間那帶着血肉的仇恨,重新建立起了一個共同體的概念。
這對任何一個由多民族組成的國家而言,都是具有重大的啓示意義的。
如果把視角切換到中國,我們這個國家有56個民族,但無論你出身於哪個民族,我們都屬於中華民族。
這種對身份的集體認同感,是我們能夠安全地生活在這個國家的一種非常重要的保障。
參考資料:《非洲風雲》,作者橡樹村。
P.s
前天,微博處理了一批“時政有害自媒體賬號”,包括六神磊磊在內的一批頭部自媒體遭到了處理。
從對時政有害的界定來看,凡是涉及到民族、宗教的話題都是高度敏感話題。
所以這方面的內容只能點到為止。
但我最後還是想説一句,暗潮湧動,並沒有停止。
再P.s
其實就在最近這幾十年,類似於盧旺達大屠殺這樣的慘劇並不是個例。下面這張圖,有些人應該能看得懂。和平安定的大環境並不是天經地義,一起珍惜吧。
-End-
作者:緩緩君,985高校工科男,時代華語圖書籤約作者。有一些故事,也有一些觀點;有一點理性,也有一點温度,已出版《我就喜歡這樣的你》。公眾號:緩緩説(huanhuanshuo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