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主義沒有“專利流氓”_風聞
叁里河-叁里河官方账号-2019-04-12 22:28
文章首發於公眾號:叁裏河
作者: 星爸爸
美國要兩年,我們只需要兩天
馬紹爾(Marshall, TX)是一個位於得克薩斯州東部邊境的小鎮,這裏曾經目睹過十九世紀末美國西部的鐵路大發展和十二世紀中後期德州東部油田的發現。對於開車前往路易斯安納方向的旅客來説,離開德州前,這是最後一次以每加侖兩美元不到的價格加油的機會。
交通樞紐和石油開採帶來的繁榮都已經隨着航空業崛起和油價崩盤而退色,在失業率、人均收入、家庭收入中位數等指標上,人口僅 2.4 萬的馬紹爾全方位落後於全美平均水平,並且在未來也很難看到復甦跡象。
但就是這樣一個沒落的美國小鎮,卻在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參與着過去這幾年的高科技和互聯網創業大潮,並從中分得屬於自己的一勺甜頭。
“在任意一個時刻,馬紹爾都駐紮着六到十支律師隊伍”,一名科技公司的員工告訴彭博新聞。律師和他們的服務對象使小鎮的賓館常年處於滿房狀態,曾經靠工業生存的本地人開始做起了餐飲和同城快遞等服務業,甚至還因為辦公室不足而造成當地建築業的擴張。
“一切都是為了服務這些律師,他們帶來了大筆收入。”
在過去十年裏,這些養活這些律師乃至整個小鎮的不是別的,正是被美國創業公司和創業者所痛恨的專利流氓(patent trolls),或者説是他們在德州東區聯邦地區法院提起的專利訴訟案。
與小鎮過去的潦倒一樣,馬紹爾的法庭也曾經是門客羅雀,不過正是因為如此,擁有大量專利的德州儀器在 1992 年為了快速處理糾紛而把案子帶到這裏,而法官也很配合地設計了一套針對專利訴訟案的快速處理流程。
蝴蝶翅膀的這次抖動導致後來當地的專利訴訟案數量大爆發,使其成為 patent trolls 最為喜愛同時也是勝率最高的法庭之一。
根據統計,1999 年在這個法院發起的專利訴訟案只有寥寥 14 起;到了 2015 年,也正是硅谷創業大潮頂點時期,這裏的專利訴訟案數量就爆發到 2540 件,其中 95% 由非執業實體(non-practicing entities,NPE)作為原告。NPE,即手持專利但不投入實際使用而是授權的方式獲取回報的組織,這也包括了一些非營利組織和學術機構,但在過去二十多年裏,NPE 已經幾乎因為專利流氓而淪為後者的代名詞了。
作為法庭轄區內的幾個小鎮之一,馬紹爾自然是“雨露均霑”,2015 年,全美約有 44% 的專利訴訟案出自於此,即使在一年後所有回落,這個數字仍然高達 37%。
石油和鐵路小鎮進化成了專利小鎮,造就了一個完整的圍繞專利官司的產業鏈。
Patent trolls 的行為模式理解起來並不難,這得歸功於視覺中國這兩天所進行的市場教育。簡單來説,就是通過隱蔽收購和註冊大量並無實用價值、以及描述模糊的專利,並以此來碰瓷其它公司,以法律訴訟或者敲詐的方式獲得超額回報。
這裏面有兩個點非常重要。
首先,是這些專利的獲得並不是他們投入時間精力和財力研發的結果,通常是來自低成本收購破產公司或自行註冊定義模糊的專利。其次,多數情況下會集中在軟件和交互等難以明確定義且不需要通過實操驗證的領域。而專利到手之後,自然也是不會投入到具體應用中,而是被當做高頻次碰瓷的武器,以獲得遠遠超出成本的彙報。
例如,去年剛申請破產的 Shipping & Transit 有限責任公司在過去十多年裏一共發起了五百多起專利訴訟,在 09~13 年間共獲得了超過 1500 多萬美元的收益。其中一項“監控及彙報車輛狀況的系統”的專利,只不過是利用電腦進行車輛管理和追蹤的一套界面而已,沒有任何創新發明而言。
在最終的破產文件裏,該公司卻坦白其所擁有的 60 多項專利實際價值僅有 1 美元。
很多人形象地把這種行為稱作是專利釣魚,但在實際操作中,把它稱作是用絕户網捕魚更為形象,因為在多數情況下,專利流氓都會在賠償金上面獅子大開口,即使不考慮經濟賠償,平均長達兩三年的訴訟時間和可以高達數百萬美元的應訴成本也會給小型創業者造成毀滅性打擊。
普華永道 2016 年的一份統計報告顯示,2011-1015 年期間,公司類型的 NPE 所獲得賠償案件要比執業實體專利案件所獲得賠償金額要高得多,通常可達數百至上千萬美元,因此而破產的創業公司並不少見。
在視覺中國事件中,不少自媒體聲稱被索取每張兩三千元的賠償,這點量顯然支撐不了兩百多億元的市值。
所以根據經緯張穎那條微博裏所説的“不接受刪除,直接索取幾十萬人民幣的天價賠償,要挾企業籤年度合同”的説法,以及公眾號文章《視覺中國往事》中所提到的自 2013 年來的上千件訴訟案件和解決方式,以法律維權作為幌子強迫被告簽訂合同才是其主要商業模式,“最終通過法庭訴訟生效判決的金額不超過 0.1%”。
根據波士頓大學的統計,專利流氓所造成的經濟損失可以達到每年約 800 億美元。
而在廣度上,他們的行為模式同樣對得起撒網捕魚的比喻。
全美約有 85% 高科技專利訴訟案由專利流氓發起,但在這些原告中,只有 1% 不到的公司是真的有某項專利權受到侵害。雖然説專利侵權的對象不分大小,但絕大多數都是無法得到媒體關注和報道的創業公司,並且在實際案例中,原告經常會選擇批量起訴。
根據科技媒體 TechCrunch 的數據,2014 年左右就已經有超過一萬家公司至少被專利碰瓷過一次,超過半數是年營收在1000 萬美元以下的中小企業。其中,又有大多數人攝於應訴產生的時間成本和經濟成本而選擇和解,這個模式和自媒體口中的視覺中國如出一轍。
最直接的危害?
對於社會整體來説,其實並沒有產生直接的損失,接近千億的資金流失也並沒有憑空蒸發,甚至有人用十九世紀獨立發明家們通過出售專利來資助研發的例子來説服大眾這種商業模式的合理性。
然而,哈佛商業評論(HBR)卻指出,專利釣魚公司惡意收購和註冊大量無用專利、中小企業大量遭到起訴,再加上主要以軟件公司等創新性創業者為主的特性,使得這個模式造成了大量研發的資金被用來應付惡意訴訟的事實。
比如在 2014 年時,超過 41% 的初創公司表示因為專利碰瓷類事件而造成了嚴重的經營虧損,導致了退出某個商業領域或者被迫改變策略。同樣的,麻省理工學院的分析也指出了這類事件對高新技術公司在研發投入和融資方面的負面影響。
“在遭到起訴前,受調查的公司會投入約 20% 的經營支出在研發中”,而之後,這個數字會下降三到五個百分點,對於後者來説,以 2014 年數據計算,“大概使風險投資總額在五年內減少了 220 億美元”。
所以,如果按危害來記,可以簡單點説,這種商業模式其實是扼殺了很多潛在的優秀公司和創業者。這也就難怪身為風險投資人的張穎會如此暴怒。
但話説回來,視覺中國本身的商業模式其實並不能和專利流氓掛上鈎。甚至於在理想情況下來説,數據中國反而是推動版權意識和維護原創的一種有效手段,在具體操作中,也是有顯著一部分原創者在平台與其簽約,按照分賬原則獲益的。
這種商業模式不僅不少見,也很受原創者歡迎。近一點的有國內版權監測和分發的維權騎士,遠一點,則有美國一家專門為內容製造者在油管等影音平台上進行版權監測和維權服務的公司。
至於到底是視覺中國忘了初心,還是一開始就是打着版權的羊頭賣狗肉,外人是不得而知了。
在美國,創業者,尤其是科技領域的創業者們對 patent trolls 痛恨已久,政府部門也在修補一些法律漏洞。比如 2017 年的卡夫食品訴飲料調味品公司 TC Heartland 侵犯“飲用水液態增強劑”專利的案件中,引發了專利訴訟案管轄權範圍的討論,最終最高法院判定專利訴訟案應該在被告所在地進行,而不是由原告進行選擇。馬紹爾等小鎮的產權官司經濟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
在其它方面,美國政府也做出了改進,比如設立挑戰惡意專利的程序等。但這明顯不夠,從數量等指標上,patent trolls 仍沒有收斂,整個行業也沒有收到有效打擊。
就在昨天,德州東區聯邦地區法庭還受理了一起針對蘋果公司的十六項專利訴訟。這個原告,則是一家在芬蘭申請了專利,又在得克薩斯註冊的有限公司。所訴內容則是諸如“移動程序流量優化”和 “多重數據存儲驗證” 這樣的泛泛之談。
更為致命的是,專利與商標局負責人卻在質疑 patent trolls 的真實性,並曾經聲稱這只是“衣櫃裏的怪獸”式猜測而已。同時,專利流氓公司也在利用政治影響力來抵消正面改革。這些都使得美國公司憂心忡忡。
在這點上,我們的行動就顯得迅速多了。
當年德州儀器把專利糾紛放到馬紹爾打,看中的正是其處理速度,據説快到 “兩年內” 就能出結果。而昨天從黑洞照片公佈到官媒介入,到視覺中國網站下線,再到今天起股票封死跌停市值蒸發二十多億,整個過程也就不到兩天。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patent trolls 哪有存在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