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丹會成為下一個利比亞嗎?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19-04-13 10:59
在持續動盪後,蘇丹軍方終於出手,逮捕了總統奧馬爾·巴希爾,國家實行三個月的緊急狀態,並由軍方監督兩年的過渡期,然後才考慮民選。至此,巴希爾30年一貫制的統治落幕。
這是軍事政變,但巴希爾實際上是軍人出身,在十月戰爭期間在埃及軍隊服役,1989年通過軍事政變上台。軍人背景的巴希爾很自然地採取鐵腕統治,並對南蘇丹的分裂主義鐵血鎮壓,也對達富爾基督徒受到的種族清洗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為此,他在2009年受到國際刑事法庭的的逮捕令,這是國際刑事法庭首次發出對世界上任何現任國家元首的逮捕令。
但巴希爾的末日開始於經濟滑落。在美歐的經濟制裁下,蘇丹經濟受到沉重打擊。南蘇丹分裂時,帶走了3/4的蘇丹石油資源,對蘇丹的經濟雪上加霜,人民生活困苦。
據説這輪示威是由“蘇丹專業人員協會”(簡稱SPA)組織的,協會主要由醫生、律師等白領組成。參加示威的還有大量婦女,她們反對蘇丹以穆斯林律法治國,導致普遍的性別歧視。不難看出,示威受到濃重的西方影響。
示威由巴希爾在2018年12月為應對經濟滑落而推出的一系列緊縮措施引爆,包括貨幣貶值(黑市對美元兑換率從40:1暴漲到76:1)、通貨膨脹(從25%暴漲到68%)、和取消補貼(麪包、燃油等)。示威從抗議物價飛漲開始,很快引向要求巴希爾下台。有説法這與阿拉伯之春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尤其是現在示威羣眾提出對軍方的不信任,因為長期以來軍方和巴希爾是一夥的。事實上,示威開始後,軍方也一直繼續支持巴希爾,直到最近一個星期,從曖昧最終反轉。
軍方對未來政治走向的態度很有意思。軍方首腦宣稱:“(對國家困局的)解決方案將來自於示威者。人民將提供經濟和政治問題的解決方案。我們(對國家未來)不帶來任何意識形態。我們只是來維持秩序和安全,為蘇丹人民提供一個他們要求的變革機會。我們無意抓權。我們只提供包容的保護傘。我們的核心職責是維護社會秩序。我們對來自國內任一角落的騷亂零容忍。”
軍方已經要求各政黨派代表,參加軍方督導下的治國委員會。軍方的最高領導人是國防部長奧夫,他被認為是巴希爾的接班人,也在美國製裁名單上。政變一天後,奧夫辭職,委任布爾漢中將負責過渡時期的治國委員會主席。
SPA組織下的示威羣眾依然不罷休,要求軍方立刻交權,還政於民。怎麼有感覺這是巴希爾和軍方在順水推舟,把治國難題推給反對派呢?
巴希爾本人就是軍人出身,與軍方的關係藕斷絲連。但30年後,巴希爾看來也沒轍了,騎虎難下。他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在一帶一路問題上積極表態,中國也確實在蘇丹有大量投資,但遠遠不足以把蘇丹拉出經濟火坑。俄羅斯也是一樣,口惠而實不至。
巴希爾在推出這些苛政之前,不可能不知道會激起強烈反對。要麼他過高估計了自己對國家的控制能力,要麼他也已經窮途末路、只能破釜沉舟了。破釜沉舟不是總能死地餘生的,或許死地就是死地,有來無回。
西方無懸念地把這看作民主的勝利,不過並沒有像利比亞那時那樣大勢宣揚,大概民主在利比亞勝利了、在敍利亞差點勝利之後,西方自己也擔心再次看走眼。要命的是,利比亞人口只有637萬,蘇丹可是有4000萬人口。如果蘇丹成為又一個失敗國家,難民潮淹沒的就不只是鄰國埃及,很可能通過利比亞和地中海蔓延到歐洲,那時歐洲的眼淚就不夠用了。
蘇丹人民的訴求很正當,也很好理解。但問題在於如何解決蘇丹的困局,似乎沒有看到反對派提出任何有效方案。反對是容易的,要求也是容易的,如何從眼下走到所要求的地方,這才是不容易的。民主民主,人民要當家作主,把事情管起來。光訴求那不是民主,那只是民怨。
這似乎是一個普遍問題。不管是阿拉伯之春,還是英國的脱歐派、美國的紅脖子,人人都有一大串反對的東西,都有更大一串要求的東西,唯獨缺乏如何實現的辦法,只有空泛的一廂情願是不夠的。
蘇丹軍方不知道得到何方神聖的指點,狡猾地把責任推給了反對派,現在就要看SPA了。如果這只是一幫子紙上談兵的書生,接下來就只有用空泛的口號和虛幻的訴求繼續激化局勢,來維持自己的政治生命,最終主動或者被動地把自己從蘇丹政治地圖上抹掉。到那時,只有軍方走向前台,收拾殘局了。如果反對派真有治國妙方,軍方樂得做好人,“你們在前面幹,我在後面幫你們看場子。”功勞反正少不了他們一份。
蘇丹反對派自然得到西方的政治支持,但巴希爾也得到過中俄的政治支持,可光有政治支持不管用啊。
要説經濟援助,西方援助一貫以“社會改造”為目的,很少顧及基礎建設和實質性經濟建設。即使反對派能説服西方解囊(在現實的美歐政治經濟大環境下,實在看不出可能性),政治正確也確保蜻蜓點水、撒胡椒麪的西方援助最終難以改變蘇丹經濟的下滑趨勢,援助繼續落在救不了近火的遠水那一頭。
俄羅斯無心也無力在經濟上援助蘇丹,更是幾乎不可能倒向親西方的反對派。由於巴希爾的泛伊斯蘭主義立場,蘇丹與海灣的石油國家的關係不錯。但傾向世俗的反對派就較難從石油阿訇們那裏化緣了,這一頭可能也會乾涸。
中國在蘇丹的經濟介入已經很深,主要在基礎建設和實體經濟方面。即使反對派上台,中國也不會斷然撤出,兩邊下注是當代中國外交和國際經濟決策的主線。但考慮到反對派的親西方色彩,中國不會施以額外援手。中國已經很久不幹肉包子打狗的事了。何況西方反覆指責中國援助使得受援國調入債務陷阱,中國怎麼能把蘇丹進一步往陷阱裏推呢?
蘇丹經濟需要根本轉型,轉入健康發展的軌道,這離不開開源節流。巴希爾在開源方面試圖走中國路線,走了不短的一段路,還想搭一帶一路的順風車,但還是不夠。節流方面一邁步就掉坑裏了,因為蘇丹人民已經很窮困,受不了物價飛漲和取消補貼。
反對派要是上台,同樣要面對經濟上的開源節流問題,才談得上經濟的重新起步。SPA成員屬於上中產階級,實際上都還是生活不錯的,水深火熱輪不到他們,但為了顯示政治正確,無法不首先恢復甚至擴大各種補貼,問題是誰來繼續補貼呢?揭竿而起的人民發現從鐵腕統治轉型到口水統治,接下來怎麼辦呢?蘇丹會成為下一個利比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