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渦轉出的哲學(2)_風聞
槐荫之子-无法感动他人 惟愿能感动自己2019-04-13 10:16
這一家子,就這麼來了。
那麼,她往後,又會是怎樣地發展呢?
也許,有人會認為,這個家庭的男人,當過兵,入過黨,又是一個小小的村幹部,應該就是這個家庭的主心骨吧?
可我,要是把他的外號給説出來,不知道大家,又會怎麼想?
人家給我父親,取的是什麼樣的外號呢?
——“冷水”。
一個村幹部,怎麼會是個“冷水”呢?這樣的村幹部,能夠搞得好工作嗎?
可那時候,任用幹部的標準,並不是什麼“唯才是舉”,而是“德才兼備”。
我父親雖然性格上比較“冷”,但他讀過書,又當過兵,而且,還在部隊裏入了黨。
這就是既有政治素質,又有文化基礎啊,讓他當個小小的民兵連長,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當然,他這種幹部,就不是什麼決策型的幹部了,而只能是那種跑腿型的幹部。
事實上,跑腿也是需要人的嘛。
任何一個地方,決策型的人物多了,那可不是好事啊。
所以説,以我父親的本性,他就不是個主事的人。
沒人主事的話,他也可能會,勉為其難。
這要是有人主事,那就,絕對是輪不上他了。
那麼,面對我的母親,他在這個家庭,又有沒有主事的可能呢?
要知道,我母親,是一個人以逃荒的名義,沿路乞討着,走了兩三百里路,才找到我們這裏來的。
這在那個時候,有幾個女人家,能有她這份兒膽呢?
更何況,她的目的,並不是逃荒,而是要通過對婚姻的選擇,來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這般的智識與決絕,在那個時候,又有幾個女人家,能夠有呢?
可想而知,她會是一個任人擺佈的人嗎?她會是一個聽命於人的人嗎?
當然,要説到我母親的性格,她的這種敢作敢為的精神,固然是一個特點。然而,她的最大特點,卻並不是她的這種敢作敢為,而是——
這裏再説説,我外公的那八大弟兄,為什麼會在解放之後,齊齊地沒了吧。
我小時候問母親,外婆家是什麼成份?
母親回答,是“佃農”。
雖然母親的回答,明顯是口不對心,但是,我那時候還小,並不能通過她的表情,讀出她的內心,所以,就信了。
然而,幾十年後,有一次,母親從外婆家回來,十分沉痛地説:“報應啊!真是報應啊!可這個報應,就應該報應在哪個歹人的頭上唦!怎麼偏偏要報應到一個最老實的人的頭上呢?”
這是怎麼回事呢?
原來,我大舅被人打了。
我的大舅,八十多歲了,為了爭水,被人家按在水田裏打。
尤為可憐的是,他沒有兒子,生了六個,都是丫頭。
所以,這個命運,確實是對我大舅不公啊。
而我的大舅,卻是他們兄妹四個中,唯一的一個老實坨子,也就是活得最憋屈的一個。
他年輕的時候,——其實,也不是年輕,是在六十多歲的時候,還在被我外婆和姨媽管。
我的大舅媽,就是因為跟外婆和姨媽吵架,喝藥死了。
好不容易熬到外婆和姨媽都死了,他應該是伸頭了,卻又來了這麼一遭。
所以,我母親才説,這是報應,報到他這個老實人的頭上了。
那麼,為什麼會有報應呢?
這個報應,又是報的什麼應呢?
這就要説到我外公的弟兄八個了。
其實,在先前的祖上,外公家並不富有。
就是因為在我外公的上一輩和這一輩,連續兩代,多生了幾個兒子,造就了我外公的八大弟兄、八條好漢,日子,才這麼好起來。
其實,八大弟兄,應該是七條好漢。
我外公,算不得什麼好漢。
他其實,是他們上輩的幾弟兄,齊心協力供養出來的一個讀書人。
到底讀了多大的書,也不知道,反正是能夠,在縣上謀得一個差事。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家另外那七條好漢,才能夠在地方上搞出一點名堂。
具體的操作,應該就是藉着“朝中有人”,在地方上欺行霸市,吃獨食,做獨行。
誰敢跟他們家搶生意,那就看你,是不是比他們家的那七條好漢,生得更加壯實了。
至於後果,不知道具體情況。
只是聽母親吞吞吐吐地説,就是老五跟老八,脾氣最暴躁,打死了一個,又打死了一個。
到底打死了多少個,不知道。
反正,自己家最後,是一下子沒了八個。
其實,造成那麼嚴重的後果,有主觀上,想仗勢欺人、欺行霸市的原因,另外一個不得不説的原因,恐怕還是,一個人的性格暴躁,是有家族的遺傳性的。
那都是天生的,是很難得自我控制的。
我的外婆和姨媽,脾氣也很暴躁。
聽外婆當着我的面,對人家講,我母親,小時候喜歡爬樹,有一次被外婆逮到了,沒有從樹上摔下來摔死,要不是我姨媽出手阻攔,就被我外婆給打死了。
要知道,我姨媽的兒子,我姨表哥,只比我母親小三歲。
我母親,是我外婆的名副其實的小幺女,連我姨媽,都可以把她當成自己的小辣女啊。
可我外婆,還是能夠下死手。
而她們那天生的暴躁脾氣,哪怕是經歷了他們整個家族那麼大的變故,也還是沒有改變多少。
幾個外公,我沒有見到,而外婆和姨媽,我是見到了的。
我的外婆,怎麼形容呢?
三角臉,三角眼。一張無牙的扁嘴裏,出來的是一種老牛的叫聲,粗重得能撞破門板。那三角眼中射出來的光芒,其實,應該算是激光,一種慘綠色的激光,所向無敵的高能量,能夠將所刺射到的人,之小小的心臟,給收緊。她那一雙三角形的小腳,所承載着的軀體,其實不算高,應該説是比較矮。然而,在一根油光發亮的枴棍之支撐下,那也是一座鐵塔。
其實,她站着、或走路的時間不多。
她多半是坐在堂屋裏的火塘邊,對來客們做演講。
間或還要抽出時間來,對我的幾個表姐表妹,發號施令。
而大人們做事情,多半,也會主動地來向她作請示。
有時候,沒有客人了,她也會有一架紡線機陪伴。
她就坐在那裏,前合後仰、抑揚頓挫地紡線。
其實,我認為,這時候的她,才算是一個最好的她。
因為,這時候的她,神情會很專注,不會左顧右盼。
她自我陶醉了,就不會對她周圍的這個世界,構成壓迫了。
我對她的印象不佳,自然也是由於她對我的態度很差。
她應該是嫌我和我的父親一樣,性格冷,動作也很温吞,顯示不出什麼能耐,以後,也不會有什麼發展。
她其實並不大理我,只是會偶爾地盯着我,半天蹦出倆字:“咋搞!”
當然,她也知道她説得太簡單,我會不理解,所以,她會接着解釋:“這以後該咋搞!”
她是為我的未來擔心。
她不看好我的未來。
而事實上,她也真的是看準了。
我這一生,果然就像她所説的那樣:“咋搞!”
外婆的這種氣勢凌人的氣場,叫她一個少不更事的小外孫,就覺得十分的難受,那對我那大舅和舅媽,不知道,又該是一種怎樣的壓力,真的是難以想象。
待我長大以後,我再去外婆家,就看到,外婆和大舅吵架了。
其實,也不能説是吵架,只能是説,大舅,越來越對外婆的那種吆五喝六,不耐煩了,有了一些抗拒的情緒了。而外婆就要乘着過年的時候,客人們都來了,對着客人們,數落我大舅的不是,以此壓迫大舅,不要違逆於她。
以我的看法,我是打小就看到外婆杵着一根枴棍,除了對別人吆五喝六,她自己,是幹不了什麼活的;而我的大舅和舅媽,常常半夜起來忙和,做油麪,做一種掛麪,去賣錢。這一家老小的生活,都是大舅和舅媽在操持着的。可為什麼,外婆還要當這個家呢?
但是 ,外婆和大舅評理,不管理不理,客人們,總還是隻能勸我大舅:老婆婆活不了幾年了。
當然,外婆之所以到老來,還有這種氣勢,除了她自己一貫當家做主的習慣之外,與我姨媽的鼎力支持,也是分不開的。
本來,大舅和舅媽,都是老實人,吵嘴,就吵不過外婆,而姨媽還要來給外婆幫腔,這叫大舅和舅媽,怎麼過?
後來,大舅媽一氣之下,就喝藥死了。
死的時候,還拉着我兩個表姐表妹的手説:“要給我報仇啊”。
應該是外婆和姨媽的高壓,害死了我的大舅媽。
而外婆的脾氣壞,總還是保住了她自己一生的平平安安,最後還是壽終正寢。
可我姨媽的脾氣壞,就反害到了她自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