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已知最後一隻雌斑鱉之死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73129-2019-04-15 16:45
本文章轉自微信平台三聯生活週刊
4月13日下午,當前全世界人類已知的唯一一隻雌性斑鱉在蘇州動物園進行第5次人工授精時發生意外,24小時搶救無效後死亡。
圖片來自@蘇州日報 微博
死亡的雌性斑鱉原在長沙動物園,大概90多歲。11年前,它歷經曲折抵達蘇州動物園與雄性斑鱉組成“夫妻”。斑鱉被稱為世界上最孤獨的動物,是我國兩爬類極瀕危物種的代表,全球已知斑鱉僅剩3只,蘇州動物園還剩一隻100歲左右的雄性斑鱉,另兩隻在越南,性別未予證實。
“全人類的失敗”
知名科普博主花蝕在聽到雌性斑鱉死亡的消息時,第一感覺是,“懵了”。
從中國地質大學(武漢)生命科學動物學方向畢業後,花蝕長期從事野生動物保護相關工作,從五六年前起,花蝕就開始關注斑鱉這一物種。去年10月,花蝕專門去蘇州上方山森林動物世界探訪當時中國僅存的兩隻斑鱉。
相對於其他展館,斑鱉所在的地方顯得有些寂寞了,遊客並不多。在兩棲館附近的池塘裏,四周被玻璃幕牆圍了起來,一張標識牌説明了它們的住處和來歷。花蝕説,長期以來,斑鱉一直被人類認為是黿,直到1987年才被歸到斑鱉屬。等到人類開始要將它們進行保護時,存活數量已極少。因此,蘇州動物園裏的兩隻斑鱉一直是國內外野生動物保護工作者的朝聖之物。
“一頭近2米長像黑色巨石一般的大鱉,在池塘裏慢慢地游泳。它大多數時候潛在水下,遊人很難發現它。但每隔幾分鐘,斑鱉就會露出水面換個氣。只見它把豬一樣的鼻子戳出水面,隨後是方形的大口,在水中吐着泡。它會在水面吸上一大口氣,然後再次沉入水中。”這是驚鴻一瞥被幸運擊中的觸感,花蝕在微博上如是説,“我的運氣只夠看到一隻雄性斑鱉,另一隻雌性斑鱉沒有賞光,留下了遺憾”。
“對於整個斑鱉物種來講,就是完蛋了,雖然滅絕的陰影一直在人們的心頭籠罩,但雌性斑鱉目前的年齡還算比較年輕,至少還抱着些許希望。”4月13日晚,花蝕將最後一隻雌性斑鱉死亡的消息轉發到相關微信羣,**“感覺整個圈子都有一種無力感在蔓延”,他形容:**這是全人類的失敗。
**“斑鱉比熊貓稀少1000倍,但並未獲得熊貓一樣的資源和待遇,在中國並沒有什麼名氣,地位也沒那麼高,人類意識到斑鱉的珍稀,繼續保護是在近30年內的事情。”**在花蝕看來,斑鱉所面臨的生存困境比熊貓更難,熊貓生活在山區,至少可以躲到山上避開人類,斑鱉生活在水中,更容易受到人類的侵擾。“斑鱉在國內的自然棲息地主要在黃河、長江、紅河流域,目前的情形來看,黃河基本已經沒希望了,以前有斑鱉的時候,黃河氣候應該更暖;長江流域人口稠密,斑鱉棲息地缺失,可能沒有希望;紅河流域可能有,但這些年沒有找到過。”
花蝕説:“目前,在世界範圍內,大型龜鱉類物種人工授精技術並不太成熟,因此,此次針對雌性斑鱉的人工授精也是冒着極大的風險在做。”在花蝕看來,承擔這項工作的國際龜鱉生存聯盟(TSA)、國際野生生物保護學會(WCS)方,與中國動物園協會、蘇州動物園方在前4次人工授精都失敗的情況下再次對雌性斑鱉進行人工授精,是一個特別大膽又有擔當的行為,但可能在技術上有一些問題。“雄性斑鱉年紀較大了,想趁早,他們或許有這樣的考慮”。“人類已知的最後一隻雌斑鱉之死茲事體大,這次無論只是賭輸了,還是真有問題,希望有客觀的調查。”
一直在錯失野外就地生存的可能性
“早晚會出事兒”。
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物種生存委員會龜鱉專家組專家聞丞一直對“將斑鱉進行人工授精”持反對態度。
給斑鱉進行人工授精需要麻醉、採血樣,取精、電擊相關程序。“這需要有一套完整的應急預案,相比哺乳動物,斑鱉的生理節奏更加緩慢,這意味着出現意外的徵兆也不會像哺乳動物這樣明顯,一旦出現意外情況,會帶來不可逆的傷害”。
2006年至2009年,聞丞曾是國內斑鱉野外考察項目的負責人,考察地點圍繞雲南紅河流域進行。2017年,中外專家兩次來到雲南紅河馬堵山水庫,依舊難尋斑鱉蹤跡。“曾有同行建議,將動物園的雌性斑鱉放入馬堵山水庫,讓它自行尋找同類”,這可能是比人工授精更可行的辦法。聞丞説,2007年左右,他在馬堵山水庫考察時,水電站還沒開始修,兩年前,專家們再去時,水庫早已截流多年。在中國,目前還沒有專門斑鱉就地保護區域,以馬堵山水庫的人為干擾強度,斑鱉在此地自然繁殖的可能性也較低,但如果能聽取專家建議,劃定嚴格保護的區域,哪怕是保護小區,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斑鱉曾經分佈的紅河流域
十年內,雖然聞丞沒再參與過斑鱉的野外考察,但他一直關注着這一物種的生存狀況。他説,斑鱉所在的屬僅有兩個種,只存在於長江、紅河及幼發拉底河流域。東亞存活的斑鱉只數以個位數計,幼發拉底河鱉也處於瀕危狀態。
“很明顯,是人類導致了它的滅絕。大型鱉在中國古籍中就經常以‘珍饈’出現。地方史志上記載,紅河流域雲南段,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曾大量捕殺過斑鱉。現代,大型水利工程、大規模基礎設施建設等大面積改變了流域水文條件和地貌,斑鱉喪失了大部分棲息地。”
“歷史上,野外滅絕的野生動物從動物園復壯放歸生存的案例一直都有,如麋鹿、普氏野馬、歐洲野牛……但這些都是哺乳動物,在動物園中飼養的個體數量比斑鱉大,人類對它們的瞭解相比斑鱉要透徹。”**另一方面,對斑鱉的保護,資源投入實在太少。**聞丞在進行野外考察期間,前後獲得的經費僅10萬元。十多年過去,國內關於斑鱉的基礎研究發表的科研成果也較少。
蘇州動物園的雄性斑鱉來自長江流域,但雌性斑鱉在死亡前,來源並不十分肯定,説法不一,基本來自傳説,無法實證。“我們對斑鱉的生態、行為學、遺傳等方面研究並不全面,基礎工作沒有做到位,説實話,離拯救一個物種所需要的知識差得太遠”。
“根據現在看到的一些報道,受精卵曾經有,只是比例很低,孵化過程中胚胎髮育到一週左右就死了”,聞丞提出了一個假設:如果雌性來自紅河流域,那它和長江斑鱉的遺傳分化水平可能達到了亞種以上,受精卵比例低可能是由於生殖隔離。而如果是紅河斑鱉,那受精卵孵化所需要的温度有可能在35至36℃,甚至更高。因為已知的紅河斑鱉集中產卵的乾熱河谷在繁殖季節温度極高,幾乎總是高於35℃的。照此標準,蘇州動物園此前孵化時設置的33℃上下的温度太低了。
2006年9月19日,由農業部水生野生動植物保護辦公室、國際野生生物保護學會、中國動物園協會主辦,蘇州動物園和金鳥基金協辦的斑鱉保護合作交流研討會在蘇州召開,標誌着斑鱉保護的正式啓動。
現在回過頭來看,人類這場長達13年拯救斑鱉的行動,以失敗告終。****雌鱉的死亡不僅使科研工作者對斑鱉失去了更多瞭解的機會,僅存的已知雌性個體所攜帶的海量生物學信息也會隨之消失。“整個過程鬧得很累,很揪心”,聞丞感到很遺憾:“如果我們花10年的時間去做斑鱉生態學、遺傳學和野外保護所需的基礎研究工作,結局是否會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