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6現象令人糾結之處，在於它只是龐大線團的一個線頭_風聞

最近996這個話題比較火，我簡單説兩句，談一下自己不成熟的看法。

1、作為一個企業，制度化的996是違反勞動法的。勞動法第四十一條規定：【用人單位由於生產經營需要，經與工會和勞動者協商後可以延長工作時間，一般每日不得超過一小時；因特殊原因需要延長工作時間的，在保障勞動者身體健康的條件下延長工作時間每日不得超過三小時，但是每月不得超過三十六小時。】

2、某些資本家用自己工作時間長為依據，用所謂“情懷”來要求鼓吹自己的員工也要996，這是拿大眾輿論當傻瓜。你自己的企業，給你自己幹活，剩餘價值全是你自己的，你當然賣力了。你的員工996，剩餘價值還是你的。你這帳倒是算的挺精。

3、制度化的996，容易帶來磨洋工、為了加班而加班的問題，造成大量的效率浪費。不少日本公司已經有這個問題了，效率也不見得多高。

4、如果只是程序員，尤其是像那個996.ICU上一樣，是知名企業的程序員抱怨996，這個問題其實不算太難解決。因為這些企業收入還可以，不搞996，無非是增加一部分人力成本而已，也倒不了。只要政府嚴格執法，要加人力成本，大家都要加，而不是我偷着不加、我的人力成本低我沾光。這樣的話，就能在一定程度上促使資本家讓利給勞動者，從而達到一個新平衡。

5、問題的複雜之處之一在於，政府不可能單獨設立一個“程序員法”，或者説，使得勞動法只在IT企業中嚴格執行。要嚴格執行，那肯定全社會都要嚴格執行，否則別的行業也要説，我也加班了啊，而且工資還比程序員低的多，為什麼不管我？這在法律和輿論上都講不通。換句話説，996.ICU雖然是程序員發起的，但這其實只是龐大線團的一個線頭而已，不可能做到只把這個線頭扯走而不動其餘的部分。

6、我國的互聯網行業和其他IT類相關行業，還是比較有競爭力的，這也能從工資上體現出來。但是其他的行業未必如此，如果人力成本上升，不一定能吃得住。

7、問題的複雜之處之二在於，現代資本主義的特點是，資本流通相對非常容易，但其他生產要素流動則較為困難。換句話説，你要的工資高？勞動法執行嚴格？那資本家可能就會跑掉，去工資更低的地方去了，結果工人反而失業了。資本是無利不起早的，哪裏能掙錢，他們就往哪裏跑，比如一些企業搬到越南。當前中國的勞資矛盾，和西方歷史上的勞資矛盾還不太一樣。第一，後者是建立在技術優勢傲視全球的基礎上——我的產品其他地方沒有替代，所以可以源源不斷帶來利潤。第二，那個年代，受技術、發展水平、全球化不足等限制，資本家轉移資產相對很困難，因此勞工起來鬥爭，西方資本家辦法相對不多。

8、解決這個問題的一個根本之策，是把這些競爭力不大的企業收歸國有，或搞公私合營（我讓你再跑？還敢跑不？），然後抽掉資本家這個中間食利階層，然後再製定合理的工資標準，比如過去資本家拿1000，工人拿10，現在讓資本家滾蛋，並制定新法律，讓國有化之後的企業高管只拿50，這樣資本家剩下的那950就可以分給工人們，皆大歡喜了。

9、然而這樣又有了新問題，國有企業的高管也是要恰飯的，他的同學朋友在私企當CEO，據説還可以有股份，可以拿到300，那他拿50，心裏肯定不平衡，就可能會跳槽，或者貪腐。這個問題也有相應的解決方案，他不是看着私企的同學眼紅嗎？那就把整個社會中的私有企業全部收歸國有，大家制定全社會統一的勞動力價格，誰看誰也不眼紅，這個問題就可以解決了。

10、當然了，這樣做，估計連996.ICU的發起者自己也不太可能會同意——我就想按照勞動法多休息一點，合着你這是給我整出一個提前跨越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宏大社會改造計劃來？這可能做到嗎？你不想讓我休息你直説啊？人家發達資本國家也沒搞你説的這一套，怎麼就能福利這麼好，待遇這麼好，休息時間這麼好呢？

11、因為發達國家有老本，技術先進，競爭力強，可以通過技術獲得超額利潤，然後這些利潤溢出到整個社會——同樣是理髮，人家的工資就比你高，這不是説明你的理髮水平不如外國同行，而是發達國家先進的工業產品給社會帶來的溢價。

12、問題的複雜之處之三還在於，在當下一些非商業的領域，比如公立的機構中，比如公務員、醫生、警察等領域，同樣存在着超額加班的問題。如果制定法律，嚴格監督，他們也得被納入其中才符合邏輯。而諷刺的是，我們之所以能以一個發展中國家的經濟水平，享受現有的醫療條件，恰恰是建立在壓低醫療工作者的收入，讓他們超負荷運轉的前提下的，如果他們不再“996”了，那醫院的服務將大幅下降，可能你去看病就不一定找得着人了。政府機構是同理的，當然，有一些公務員的工作實際上是官僚機構產生的無效冗餘勞動，但還有一些基層工作，確實是千頭萬緒，加班是常事。而警察的工作量同樣很大，他們的加班也帶來了社會治安的保障。換句話説，並不是説大家都不996了，你就一定得利或者滿意了。因為公共服務同樣也存在996的問題，你已經在享受這種服務了，對於真全社會嚴格執行勞動法所帶來的結果，也要有心理準備，對你而言並不一定都是美麗的彩虹。當然，這樣的996也是不太合適的，醫生警察也很辛苦，我認為應該多加錢多休息。但要真正實現，那又是一個更為龐大複雜的問題了，涉及到醫療體制、財政投入、有沒有錢，等等。

13、問題又繞回了第4點，如果只是程序員和IT行業的話，問題不難解決，因為中國在這個領域正在快速獲取一定程度的優勢，慢慢也可以靠技術來獲得高額利潤了。因此才能給程序員發高工資，也因此才有了通過輿論壓力、政府執法來逼迫資本家讓利、同時資本家又不會倒掉或者跑掉的可行性——因為這個時候資本家是有空間來讓利的。

14、既然邏輯回到了第4點，就可以繼續沿着第5點、第6點……不斷循環。

15、當然，打破這種循環也不一定不可能，比如説中國再繼續發展，把現在西方的優勢產業統統搶過來，最流行的飛機、汽車、計算機芯片都由中國人來造了。這樣就可以把全中國社會的收入“墊高”，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本國的階級矛盾。當然了，這個過程其實已經在進行了，西方的優勢產業也在逐漸減少，歐洲可能更加嚴重一些，要不然也不會有黃馬甲了。

16、問題的複雜之處之四在於，中國人口眾多，超過了現有發達國家人口總和，因此如果沒有根本性的科技革命，就算把西方現有的優勢產業全部搶過來，人均GDP能不能達到現在台灣的水平，還不一定好説。當然，那個時候無論是西方還是台灣，生活水平肯定會明顯下降，但我們由於“澡盆很大”，水位也不會上升到一個太高的水平上，國內的競爭，仍然會是較為激烈。勞動環境肯定會比現在大為好轉，因為可以獲得技術溢價。但如果説要“徹底”解決996問題，只能説最多是謹慎樂觀。

17、那現在怎麼辦才能徹底解決問題呢？我也想不出來。只能做一些“治標”的建議：第一，在當前環境下，政府應該做好產業升級，擴大利潤總容量；第二，在勞資問題上，做好兜底，不要讓剝削過於嚴重，過勞死這種就是超出底線的，是過分的；執法部門在實際操作中，至少應該在內部設一個加班時間（或剋扣加班費）的底線，超過這個底線的（這個時候肯定已經超過法律限制了），就進行執法打擊，並向社會公示。從而把企業的超額剝削維持在“尚可忍受”的狀況內；第三，把現有的官方工會的功能“部分”激活，不要總變成發放肥皂洗衣粉的閒差。在資本-勞動者的二者對立中，工會的作用應該發揮出來，這樣可以對資本有所鉗制，也可以增加政府面對資本時的話語權，對政府本身也有好處。不然，隨着勞資矛盾的發展，面對對工會的客觀需求，如果官方不出來搶佔這個市場，那就可能會出現“地下工會”，甚至是受境外勢力打着“維護勞工”卻暗中搞顛覆的黑工會，問題就會更嚴重，官方工會一定要儘快激活功能，在這個問題上早下手，搶佔市場，打出幾場社會關注的漂亮戰役來，樹立起自己“為工人説話”的新形象。這樣的好處還有，政府面對資本時，一些不方便由政府部門出面的事，可以讓工會去做，並通過幾次“標杆性”的鬥爭新聞，在一定程度上宣傳樹立起工會在行為上的相對獨立性。這樣和資本家打交道的時候，讓工會去面對資本家唱黑臉，這樣政府的壓力就會輕的多，還可以以“居中調節”的身份出現，更有利於面對資本家時壓價。即緩和了社會矛盾，也能增加自己的執政基礎和聲望，還可獲得實際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