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情成癮”之爭:當網絡色情讓現實交往黯然失色_風聞
造就-造就官方账号-发现创造力2019-04-15 13:49
奧地利的格雷戈爾·施米丁格(Gregor Schmidinger)八歲時在垃圾桶裏翻到一本色情雜誌,那是他第一次瀏覽色情雜誌。11歲時,他可以在家上網了,而他利用這個機會探索對男性日益濃厚的興趣。漸漸地,他開始頻繁地對着網絡色情自慰,觀看的內容越來越露骨,有時甚至涉及暴力。
“完事以後再看屏幕,完全是另一種心情,每次都是那樣怪異或疏離,”施米丁格説。他現年31歲,是一名電影製片人。
不過問題在他20多歲時就出現了:面對真正的性夥伴時,他卻不能維持勃起或達到性高潮。屢戰屢敗之後,他開始完全避免性接觸。“色情內容一直是我的避難所。只有在那個空間,我才是功能健全的,”他説。
施米丁格去看了泌尿科,沒有發現身體上的問題。他只好求助於谷歌,不經意間發現了一個名叫Your Brain On Porn的網站。該網站描述了一種所謂的色情內容引發的勃起功能障礙。
這正好擊中他的痛處。“跟我所經歷的完全符合,”他説。
像施米丁格一樣,成千上萬的男性和一些女性都報告稱,由於對網絡色情上癮,他們在現實世界中的兩性關係受到了負面影響,包括勃起功能障礙、興奮感減退,以及孤立感與羞恥感。許多人認為,色情會使人上癮,而互聯網提供無窮無盡的點播視頻流,能滿足任意一種情慾癖好,由此劫持大腦的獎勵機制。而在不由自主地觀看色情內容時通常又伴隨緊握式的自慰手法。結果,實際性體驗再也滿足不了他們的慾望。
一些在線社羣專門探討色情內容導致的問題,比較大型的有Reddit論壇NoFap(規模最大,擁有近18萬會員)、Your Brain Rebalanced和Reboot Nation。這些社羣提供支持和建議,幫助人們重新掌控自己的生活,倡導大家在一段時間內杜絕色情內容與自慰,並稱之為“重啓”。
據説“重啓”有望提振性慾、改善性體驗,讓人更有動力去現實世界中尋找性伴侶。除此之外,一些人在嘗試後報告稱,自己的社交焦慮得以緩解,頭腦更加清晰,精力更為旺盛,且更能與他人產生情感共鳴。
以施米丁格為例,他快速戒除了成人內容,約莫六週之後,他發現自己“充斥着某種能量”。他把這種能量和額外的時間花在了健身房,形成良性循環。兩個月後,他的勃起功能障礙消失了。
據説“重啓”有望提振性慾、改善性體驗,讓人更有動力去現實世界中尋找性伴侶。
亞歷山大·羅茲(Alexander Rhodes)今年26歲,2011年,他在Reddit成立子版塊NoFap,供自認為有色情癮的人們展開匿名討論。羅茲是匹茲堡人,他第一次接觸色情是在11歲時,起因是電子遊戲網站的一個彈窗廣告。跟許多青少年一樣,接下來的幾年裏,他都是在頻頻自慰中度過。
19歲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這個習慣有點失控,相對於現實中的女性伴侶,更吸引他的還是網上的幻想性愛。“和女伴發生性關係的時候,我會幻想色情內容,”他説。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布萊恩·帕克斯(Brian Parks)身上,32歲的他來自多倫多,是一名經理。自從翻到父親收藏的《花花公子》雜誌,這事就一發不可收拾,到20歲左右,他每天最多花兩個小時觀看網絡色情視頻。帕克斯的問題出現在他24歲的時候,當時女友外出數月,他就用色情片來打發時間。
“等她一回來,我興奮得不行,兩人撕衣解帶,卻一直不能進入正題。我不能勃起。但這很奇怪,我又不緊張——這可是我的女朋友,”他説。即便如此,當時他也沒有把這兩件事聯繫起來。
後來兩人分手,他開始和別的女性交往。但帶女伴回家的時候,他又會遭遇勃起困難,有時,就連獨自看片也不管用了。“我曾以為,我再也過不了正常的性生活了,”他説,“那是我最低迷的一段時期。”
醫生給他開了偉哥,對勃起是有幫助,但似乎沒有解決根本問題。這時他才發現,成千上萬的男性同胞都在網上討論類似問題,於是他決定,戒掉色情片,看能否提升實際性接觸的質量。“雖然只有對着色情片我才能盡興,但我心裏清楚,真實的性生活、真實的交往對象以及真實的情感聯絡才是我最想要的,”他説。
我曾以為,我再也過不了正常的性生活了。
——網絡上色情成癮者
戒斷過程涉及到刪除文件或文件夾,安裝網絡過濾器,以及在日記中記錄自己的感受和行為。認清自己的觸發事件以後,他就繞開這些事件,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不再抱着筆記本電腦上牀,如果在外喝醉酒回家,就直接睡覺或做俯卧撐。
大約四個月後,努力終於有了回報。“我一年來第一次有這麼棒的性體驗,”他説。之後不久,他成立了一家名為The Reboot Blueprint的網站,為他人提供教育和指導。
科裏·庫克(Cory Cook)的恢復就沒有這樣徹底了。他是一名25歲的軟件工程師,19歲時曾戒斷色情內容,以提升體內自然分泌的睾酮水平,從而改善健身表現。“但停止健身以後,我意識到這還有其他好處,”他説。
節制讓他感覺更加強壯,精力更為充沛。在那些網上論壇,他可以跟有類似經歷的人交流,得到莫大的慰藉。“再次受到色情內容引誘的時候,你可以上NoFap,那裏有成千上萬人充當你的後援團。這種感覺是無可比擬的,”庫克説。
但庫克坦言,他也許受到了“觀察者期望效應”的影響——關於戒斷色情的額外好處,網上充斥着各種天花亂墜的報道,這樣的文章讀多了,難免會產生安慰劑效應。同伴的支持也有不利的一面:庫克説,每次舊癮復發,他都感覺辜負了整個社羣。“我的厭惡和羞恥感又加深了一層,”他説。
即使在減少觀看色情內容後,庫克仍有生殖器感覺遲鈍的問題,他把原因歸結於自己的“死亡之握”以及頻繁的自慰。這導致他難以體會到性愛的快感。“我得用眼睛去看才知道具體情況。假如閉上眼睛,就算有嘴唇接觸我也會渾然不覺。”
對色情內容上癮可能讓成癮者的另一半深陷窘境,對此,39歲的艾莉森(化名)就有切身的體會。
一直到丈夫因為色情成癮而工作不保,艾莉森才知道有這回事。她一直以為,丈夫每天熬到凌晨4點是在玩電腦遊戲,也從來沒有想到,丈夫無法高潮竟是因為這個。
至於丈夫的工作是怎麼丟的,艾莉森不願多説,只透露事情驚動了警方。一再追問之下,她竟抽泣起來。她説,雖然是匿名採訪,但還是感覺説不出口。
“我不可能無所顧忌地談論這件事,除非是在 接受心理諮詢,但就算在那種情況下,我也會惶恐不安。家人和朋友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目瞪口呆的。就算讓他們猜,他們也猜不到情況有多糟。”
後來,艾莉森和丈夫一直接受心裏治療,共同渡過禁慾和復發的週期,試圖讓關係回到正軌。雙方一致認為,就算當酒鬼或癮君子也不會這樣丟臉。
“大家基本上都認為,酗酒就得戒酒,戒了就好。但色情癮是上不了枱面的。你不能説‘我戒色20天了’!你不能拿個戒滿多少天的勳章跟人炫耀,或者備好蛋糕和粉色檸檬水,請大家過來慶祝。”她説。
那些願意跟媒體討論色情癮的,往往會引用科學研究、理論、進化生物學,以及從其他“重啓期”嘗試者那裏彙總起來的各種軼事,以此作為佐證。而這些原理和軼事之間的界限並不是每次都一清二楚。
羅德給出的解釋是,在進化過程中,人類大腦學會在高潮時釋放多巴胺,作為對性行為的獎勵,激勵我們把基因傳遞下去。但後來,色情內容空前富足,在這種機制下,大腦誤以為我們過着頻繁的性生活——就以亞歷山大為例,他一天最多能和不同屏幕“伴侶”大戰14個來回。
我一事無成,只能藉助在老媽家的地下室。我又胖又沒有對象,沒有朋友,還鬍子拉碴。我得出去和人交往才行。
——網絡色情成癮者
“大腦以為我在遺傳物質的傳遞方面非常成功,但實際上,我只把它們託付給了紙巾,”他解釋説。
他認為,時間一長,神經連接方式發生改變,大腦開始偏愛色情而非真人,因為那才是通向高潮的捷徑。“這導致我們不惜以感情、事業和正常社交能力為代價,消費越來越多的色情內容,”羅德説。
戒斷色情,至少是暫時的戒除,可以撕開這種偽裝。正如羅德所説:“大腦會醒過來,自問‘我這是怎麼了?’我一事無成,住母親的地下室。我又胖又沒有對象,沒有朋友,還鬍子拉碴。我得出去和人交往才行。”
他的理論看似極為縝密,似乎也有道理,但時至今日,色情的成癮性仍然沒有在研究中得到證實。雖然有不少臨牀醫生自稱能治療色情成癮,但精神病診斷的聖經《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第五版)》(DSM-5)還沒有正式把它收錄進去。
吸毒成癮的大腦和沉迷於色情的大腦之間自然存在相似之處,劍橋大學神經學家瓦萊麗·夫恩(Valerie Voon)的研究就可以證明這點。她的研究表明,就像吸毒者一樣,色情成癮者的行為也是身不由己,而不是受到樂欲的驅使。與對照組相比,他們更渴求色情內容,但並沒有獲得更多的快感。
相似之處固然存在,但並不能證明色情具有和毒品一樣的成癮性。也沒有解釋使用色情內容但未成癮的情況。也許某類人的大腦更容易受到色情的誘惑。儘管如此,夫恩説,人們的共識正在轉變,越來越傾向於承認這是一種機能失調。“它和成癮現象具備相同的範式。只不過在這方面,我們還需要更多的研究。”
並非所有人都同意此説。臨牀心理學家、《性癮迷思》(The Myth of Sex Addiction)一書的作者大衞·萊伊(David Ley)説,有大量證據表明,所謂的色情成癮和其他眾多已有問題存在關聯。
色情的成癮性仍然沒有在研究中得到證實。
到他診所就診的病人通常缺乏有效的應對機制,不知如何承受壓力、焦慮和抑鬱。有的用色情來應付並管理這些感受,還有的可能先天性慾強盛,熱衷於追求刺激。他説,治療應着眼於解決根本問題,而不是過度的色情使用這個“症狀”。
“如果我因為打噴嚏去看醫生,他不會説我得了噴嚏障礙。原因可能是過敏、病毒或別的東西。抓住根本誘因才是關鍵。”
對施米丁格來説,這很有道理。他承認,使用色情一方面是習慣使然,另一方面,也是作為孤獨或抑鬱時的疏泄。“成癮行為都涉及到一定的情感成分。人們用它來填補某種空虛。”
對於“色情引發”的勃起功能障礙,萊伊同樣持懷疑態度。近幾十年來,勃起功能障礙的報告率呈上升之勢。1948年,45歲以下人羣中有3%報告勃起功能障礙;2014年,40歲以下人羣中就有7%報告此種障礙。雖然色情內容是千夫所指,但科學界對此尚無定論。
在神經學家妮可·普瑞斯(Nicole Prause)的研究中,色情使用和勃起功能障礙之間就沒有呈現出相關性。她認為,偉哥和西力士等產品的宣傳深入人心,讓人以為,男人任何時候都要能提槍上陣。“那是不現實的。”她説。
“要是在過去,這都算不上事兒。而那些在線社羣卻小題大做,搞得煞有介事。人們回頭再嘗試性愛的時候,只會感覺更加痛苦,”她解釋説。這是一個惡性循環,而且色情很容易躺槍。
確實有一些男士只對網絡色情有反應,並且會出現射精延遲的現象。對此,萊伊並不否認,但他認為,問題出在條件反射而不是成癮。
“如果你每次自慰我都搖一下鈴鐺,到最後,鈴鐺不響你就進不了狀態,”他説。“只對色情有反應也是同樣的道理。”
在即將出版的新書《合乎道德的色情使用》(Ethical Porn for Dicks)中,萊伊建議,男性應該學會與自己的性慾健康共處,擺脱羞恥感,而不該去杜絕色情和自慰。
“上不了枱面的不一定就是病,”萊伊説。
羞於啓齒的不一定就是病。
——臨牀心理學家大衞·萊伊
單就內容上看,萊伊和NoFap社羣所描述的都是類似的行為:有的男性大量使用色情內容,出現射精延遲的狀況,同時伴隨社交焦慮和抑鬱情緒。只是對於問題的根源,兩邊存在巨大的分歧。
“如果它升格為一種障礙,我們在治療時就會採取更加嚴格的態度,學術界也會進行更多的研究,”夫恩解釋説,這類治療也會被納入保險範圍。“它告訴人們,的確存在這樣的事,而且它不是一種見不得人的可恥行為。”
對施米丁格來説,“癮”之與否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如果我不看色情片,我和實際性伴侶的體驗能否改善。對我來説,答案是肯定的。”
與此同時,艾莉森和丈夫湯姆的90天“重啓”計劃已經進行了三週——其間杜絕一切色情、自慰或性高潮。與此同時,兩人每天還抽時間相互擁抱和交流。
“這就好像是婚姻諮詢的反面。婚姻出問題了?先禁止同房90天!”艾莉森打趣説。
“但很久以來我第一次覺得,我們有希望拯救這場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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