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如上墳，滿眼全是鬼_風聞

不是這屆員工不行，是你不行

如果您是我們的老讀者，可能還會記得《我的工作就是一坨狗屎》這篇文章。在這篇文章裏，我講述了自己當年在南方某座富有經濟活力的城市一家創業公司任職的悲慘故事。

事實上那段經歷有着豐富的細節，而《我的工作就是一坨狗屎》開頭提到的很是籠統。

就從那位對我很是苛刻的部門領導説起。她是個陰陽怪氣的中年女人，以前有着某互聯網大廠的經驗，似乎參與的項目也很有名，然後跳槽到了某逐漸衰落但也有一定名氣的硬件廠商，自稱“不想在那裏混日子了”，就又跳槽到了這家創業公司。

但在我看來，她不過是前些年互聯網行業風大的時候吹起來的豬罷了，履歷刷得漂亮，在大廠也有人脈，但做領導的管理水平是沒有的。憑着早年在大廠的經歷，她倒是能去其他公司謀得不錯的職位，但他們究竟為公司創造了多大的價值就不好説了——這樣的人在大大小小的互聯網公司中可不少。

在此插一句，如果你想找工作又沒什麼明確目標的話，能去大廠還是去大廠的好，大廠的資源與其交給這種人浪費，還不如你們去多做點工作，也好刷簡歷。

**言歸正傳，她把部門搞成了自己的獨立王國，對部門裏的人頤指氣使。而對老闆則是另外一副樣子，從來不敢也擋不住高層派發的不合理目標。**至於這些目標該怎麼辦？自然是下派到業務部門我們這些冤大頭身上執行。

我們每天在協同辦公軟件上寫下這一天的工作目標，還必須要在這一天結束的時候把目標完成——完不成的話明天還有更多活要做，早晚會把你壓崩潰。

所以我們從來沒有過“996”，都是自願加班，沒有加班費那種。因為完不成目標月底還會有評價，評價連續三個月不及格就會轉崗或勸退。表現好的話，獎金可以拿滿——對應到我頭上也不過幾百元，稍微做不好一點則連這點錢都沒有。

至於每天要做什麼，我在《我的工作就是一坨狗屎》裏提到的是，“在百度知道上覆制粘貼千篇一律的回答並創建誰都不會看的問題，在各種明顯已經落伍的博客上用各種已經看厭煩的話術和關鍵詞更新文章以提高SEO收錄和搜索排名”，我感覺自己活脱脱像個在賽博空間貼牛皮癬小廣告的人。而且這種機械性的工作，換成AI來做似乎比我效率還要高些。

“難道招你就為了做這些事情？你自己也要多學習！”這位領導就是這樣説我的。可我待了一段時間就知道，本部門資源和權限都少得可憐，領導爭取來的又不多，只能強壓任務讓我們做，效果不一定好但顯得我們態度很好——態度好就是死命幹活而難以有自己的時間。

不好意思，我沒有自己的時間用來學習。

“我愛工作”“愛你麻痹”

“自己的時間”在那份工作中就是笑話。

首先，工作內容無聊，要完成的任務又多，導致在單位的時間不僅冗長，而且打心眼裏就覺得不是自己的——你會覺得每天在百度問答上自問自答幾百個關於某個無聊產品的問題，這樣的工作時間是自己的嗎？這幾百個問題還是從十多個問題裏翻來覆去地變種出來的，類似於用白蘿蔔、胡蘿蔔和水蘿蔔做幾百個菜，那可謂是羣英薈萃蘿蔔開會。

**其次，工作內容糟心與部門內部的負面情緒，只能在業餘時間自己消化，這連帶浪費了大量業餘時間。**領導在部門這個獨立王國裏圈地自嗨，動輒創造自以為是的“規矩”令下屬遵從，想方設法用這些規矩逼着下屬在微信羣裏發紅包，輪到自己不講規矩就百般推脱死命耍賴。

每次佈置任務也不管上面的指令合不合理，直接攤派到我們頭上，還覺得這些任務機械枯燥就等於輕而易舉——領導怎麼會站在下屬角度看問題呢？還自以為得計，得意洋洋地覺得自己領導力出眾——這幅面孔別説工作時間了，就是下班回家想到都想吐。

為了消化每天工作的負面情緒，我晚上在很晚下班後還得發好長一段時間的呆，以至於第二天早上起來精神不振，又想到同樣倒黴的一個工作日又開始了，就勉強擠進下過雨後地面和人身上都濕漉漉的地鐵，開啓了上班如上墳的新一天。

最後，獨立王國裏圈地自嗨可不是開玩笑，這位領導還真覺得自己在部門裏大受歡迎。**為了表現出她是關愛我們的，極其喜歡在業餘時間搞各種亂七八糟的團建，毫無意義地擠佔我們為數不多的業餘時間。**我至今還記得我們在某個城中村大排檔部門聚餐到很晚，晚到地鐵都趕不上而第二天還要有很重的工作任務，這樣還不如回家發呆呢……

要説這位領導一無是處，那也不對，畢竟無論什麼人，仔細找找還是有點閃光點的。有一次公司人事來找到這位領導，稱部門有位同事偷偷更新了招聘網站上的簡歷，問她是否知情。她想都沒想就回答是知情的，這沒什麼大問題——在基本的情商上，她是過關的，不會掉進這種又蠢又壞的坑裏，也知道維護下屬。

哎，凡事就怕比較，挖出這種又蠢又壞的坑的人事，顯然智商和情商都不在線。至於他們以前做過的蠢事，我就還是照抄《我的工作就是一坨狗屎》裏的那段敍述吧：

“每週都自作聰明地準備所謂的工作福利——其實就是每週一人發一點零食水果，還覺得自己很貼心很温暖。除此之外還絞盡腦汁地想出其他福利，比如聯繫了一家公司附近的健身房，可以讓員工下班後憑工牌就能每週去那裏運動幾次，結果那家健身房不到一個月就破產跑路了。

這件事説明這些人力資源同事實在沒什麼腦汁可以絞盡。果然，一位人力資源同事離職後轉身變成了微商，在朋友圈裏販賣卵用沒有的某保健品。”

你看不上我？好巧，我也是

族羣政治大洗牌

在本部門裏，懂得討好領導的，油滑的人，能混得很好，儘管他把很多工作從大拖到小，從小拖到無（或許本來這些工作任務就不該存在）；次一點的老滑頭，不主動討好領導但也知道該怎麼拖延和敷衍的，也能忍着噁心繼續存在下去；一位關係好的同事，她是部門裏的中堅力量，繁重工作下還能保持很好的心態，把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儘量也都做完或者找理由推掉了，但每天實在很是辛苦，需要精疲力盡才能平衡家庭和工作；最老實的則屢次遭遇領導批評，內部評價被打得很低，調到了其他部門去。

儘管這位被調崗的同事到其他部門後心情好了很多，讓我也瞭解到其他部門的領導並沒有更糟。但考慮到這家公司怎麼調整崗位，我的收入怕是都只能勉強在這座消費旺盛的城市堪堪養活我一個人，那麼我確實該麻溜辭職了。所幸這座城市並不位於打算將頻繁跳槽納入徵信的省份，麻溜滾蛋不會妨礙我以後辦信用卡，最後我在試用期還沒過就辭職了。

後來我聽前同事説，部門領導知道我離職的時候，很是震驚，之後便是難過——當然不是心疼我，而是哀嘆這海量的狗屎工作沒有人做了。在試過我那份任務之後，她的氣焰小了不少，對後來替代我的新招的下屬也逼得不那麼緊了。

回憶起這段工作經歷，我想明白了，我所在的線上運營部門就是雞肋，效果難以用推銷出去多少產品來衡量——最明顯的KPI沒有了作用，只能用籠統的堆砌大量工作量來證明該部門的存在價值。

而這位領導在我來之前也不過剛來公司組建部門，根基很淺，實在不敢得罪老闆，只能轉移壓力壓榨我們。由此推導，老闆怕是最希望全公司除了產品就是銷售，這樣才能把東西最大化地賣出去。

對於底層員工來説，“996”又豈是延長了幾個小時的工作時間那麼簡單？在不少單位實行的就是事實上的“996”，你不自願“996”就完不成任務，待遇下降、調崗或辭退便接踵而至。至於這些任務，八成是狗屁。

互聯網大佬們認為“996”能夠讓人更快成長，那在大多數時候是不成立的——**做那些狗屁任務別説動不了腦子，對這些任務的應付本身就是對糟糕管理的極大忍受，也就意味着對精神的極度折磨。**互聯網大佬們倒更應該反思，如果公司裏“996”蔚然成風，那管理上應該是出了什麼問題，造成了極度低效。

説起管理，又不得不要説人事部門。公司的產品部門在研發和迭代上需要不停進步，而人事部門則似乎在人力資源管理上並沒有什麼長進。大多數公司的人事部門遭人恨，一方面固然是他們必須要做老闆的刀子，替老闆幹髒活；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們覺得掌握那一套成型的公司人事流程就可以地位穩固，在此基礎上管理水平並沒有什麼進步——遺憾的是，他們的地位往往還真挺穩固，完全可以嘲笑倒黴的、哪怕以前有進展的研發者，因為研發崗一旦進展不順，就會被淘汰。

有時候，你甚至巴不得他們固守那一套成型的公司人事流程，因為他們中的不少人如果覺得地位不保，並不會也沒有那個智慧改進管理流程，反倒會亂作為，以為折騰全公司員工就是做出了業績。

你捫心自問，他/她不是一個傻逼嗎？

説起來一家公司做大之後，管理變成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也是很正常的。可這家創業公司在我所在的時候也不過一百多號人，大公司病就已經有苗頭了。

你們會覺得這家公司前途灰暗嗎？

事實上，它前途好着呢，細分領域排名第一，最近又得到了大廠的一輪融資，日子很是滋潤。

很多表面上光鮮的公司，尤其是在互聯網行業，在前幾年熱錢到處奔湧無處安放的時候，可是熱火烹油了好一陣子，引得來風投的投資。至於這種公司為何還能拉到投資，首先，風投的盡職調查不會調查基層員工的想法；其次，有的風投蠢，容易在細分領域被忽悠；最後，有的風投壞，只是想炒高價等人接盤——這些公司就顯得越發滋潤了。

怎麼哄騙風投以便拿到投資呢？吃瓜星球的李西瓜老師説得好啊：

“在特定的歷史階段裏，吹牛逼是第一生產力。在特定的工作階段裏，吹牛逼更是第一生產力。吹牛逼帶來的效益是明顯的、直接的、指數的，極其龐大的。主要體現在牛逼吹得好，能直接搞定項目、投資、信任、比較高的職位。這相比於認真打磨產品帶來的緩慢進展來説，無疑是刺激的，是高下立判的。

沒闊過也可以吹牛逼。只要肯吹牛逼，遲早會闊起來，就像氣球一樣，只要你肯吹，一定能脹，脹起來就顯眼，顯眼就能吸引來注意力，注意力就是廣告位，就是錢，就是膨脹，就是闊。闊過，又成了吹牛逼者的脊樑。”

李西瓜老師在這段討論最後提出了這樣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那些個正在管理你的人，或者管理過你的人，你捫心自問，他/她不是一個傻逼嗎？那他為什麼能管理如此聰明的你呢？因為他能吹牛逼，你不行。生產力咔嚓一下高下立判，你反思一下。”

回憶這段就業經歷對我來説是很痛苦的。之所以我還要回憶這件事，是因為我看到後台有讀者朋友提問了很多職場煩惱，比如有人問“領導要求自己給親信代寫論文該怎麼辦”。雖然我覺得這種領導就是狗逼，但也不好提什麼餿主意砸別人飯碗，只好把自己以前在職場的糟糕經歷拿出來給大家看一看，也算是提供一種思路，即便沒什麼用，自己出的醜也能讓大家樂呵樂呵，稍微得到點安慰。

我從那家公司離職之後，在那座城市又面試了幾家公司，其中有一家老闆張口就來：“和我一同創業的兄弟我不會虧待的，一定能讓你們買車買房。”我問她，那把我招進去做什麼呢？她卻告訴我，原來做這活的人做得令她不滿意，打算我上手之後就把他開掉。

可他不也是你招進來的“兄弟”嗎？我忍着沒問出來。現在看來，老闆“薛定諤的兄弟”也是自古以來了。

後來我意識到，這座富有經濟活力的城市儘管機會多多，但實在是沒有屬於我的機會，我就離開了那裏。那座城市的經濟發展我依然非常看好，它大概是這個世界上資本主義發展的一大代表吧，在我離開後那座城市發生的很多資本驅動下光怪陸離的事情真的不令人意外。

即便如此，這裏的“資本主義”也是褒義詞，畢竟這座城市的跳槽還是相當頻繁的，沒有搞出“跳槽上徵信”這種帶有封建人身依附色彩的愚蠢規定。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