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之春是如何吞噬掉阿拉伯世界的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19-04-16 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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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3月21日,隨着敍利亞境內的極端武裝“伊斯蘭國”武裝分子在其最後的地盤上向聯軍投降,反對派武裝也在節節敗退。巴沙爾·阿薩德終於鬆了一口氣,自己最終還是沒有去見已經在天堂的卡扎菲卡大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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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伯之春綻放出的邪惡之花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阿薩德絕對不願意回到2010年,因為這一年,是導致敍利亞內戰的導火索——阿拉伯之春運動的爆發。
**阿拉伯之春顧名思義,即阿拉伯世界的春天,泛指阿拉伯世界的政治民主化改革。**但事實上,阿拉伯之春卻綻放出邪惡之花,將阿拉伯世界帶進了冬天。
2010年12月27日,突尼斯的一位年僅26歲大學生穆罕默德·布瓦吉吉因經濟不景氣而無法找到工作,在家庭經濟負擔的重壓下,無奈做起小販,期間遭受當地警察的粗暴對待,抗議自焚,不治身亡。
本來這只是一起抗議事件而已,但卻意外的成為了阿拉伯之春運動的導火索。位於北非的突尼斯,經過2008年的金融危機和2009年的歐債危機的雙重打擊後,經濟已經脆弱不堪。物價飛速上漲,年輕人的失業率接近百分之三十;而作為管理者的突尼斯政府,卻腐敗不堪,專制獨裁。
穆罕默德·布瓦吉吉的自焚在博得了突尼斯人民同情的同時,也激起了人們長期對失業率和物價高漲,政府腐敗的怒火。首都民眾紛紛上街遊行,致使與突尼斯的國民衞隊發生衝突。並在隨後蔓延至全國各地,形成了全國範圍內的騷亂。
突尼斯首都突尼斯市於2011年2月25日再次發生的遊行示威活動
在全國騷亂愈演愈烈的情況下,突尼斯國內的反對派也不斷給政府施加壓力。終於在布爾吉吉自焚後的第二十九天,突尼斯總統本·阿里飛往沙特申請政治避難。2011年1月17日,突尼斯總理加努希宣佈組建新的聯合政府。
但這名突尼斯青年的自焚,已然成為了阿拉伯之春的導火線。
相同或相似的文化背景、語言環境及社會狀況使得突尼斯的動亂迅速蔓延其他阿拉伯國家,並逐漸呈星火燎原之勢,席捲阿拉伯世界。
在埃及,原總統穆巴拉克被迫下台,由穆兄會的穆爾西擔任總統。而短短一年後,埃及軍方發動政變,軍方代表塞西上台。在利比亞和敍利亞,反對派和政府軍之間則直接爆發了內戰,至今仍然戰火不息。
根據一些國際機構評估顯示,阿拉伯世界革命後,敍利亞、利比亞等國的發生的運動導致超過140萬人死亡,1500多萬人淪為難民。而沒有發生內戰且政權相對穩定過渡被西方媒體譽為“阿拉伯之春”革命典範的突尼斯,在革命後年輕人的失業率高達百分之35。GDP則從2010年來幾乎沒有任何增長,人均GDP甚至由原來的4000美元下降到了3600美元。
阿拉伯之春爆發後的7年,民眾再度在突尼斯南部泰布勒拜爆發遊行示威
阿拉伯之春所綻放出的罪惡之花,最終毀了阿拉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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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蛋上跳舞的經濟結構
在探討阿拉伯之春爆發的原因之前,我們首先要知道的是以往喜歡干預阿拉伯世界事務的西方國家並非是這次革命運動的始作俑者。但需要注意的是,西方國家僅僅不是“始作俑者“,在阿拉伯之春爆發的後續時間裏,西方依舊出手干預了利比亞和敍利亞的內戰,是導致今天中東依舊戰火紛飛的”幕後推手”。
**2010年的“阿拉伯之春”,本質上是該地區內外因結合作用的後果。**從外因上講,2008年的金融危機與2009年的歐債危機無疑是把突尼斯、埃及等國家推向深淵的兩雙手。
以突尼斯為例,其前總統布爾吉巴對突尼斯進行了大量社會改革,包括提升婦女地位、發展經濟、建立社保機制、推行世俗化等等。
而因阿拉伯之春下台的總統本·哈里的改革比布爾吉巴更加開放,他放鬆了報刊審查制度,開始實行總統大選,並讓反對黨合法化。並且在政治上倒向西方,尤其親近法國。所以革命爆發前,歐洲媒體經常讚譽突尼斯是“北非民主國家的典範”。
在本·哈里突領導下尼斯經濟穩步發展,GDP年均增長5%左右。2007年的達沃斯論壇就曾把突尼斯評為最具有經濟競爭力的非洲國家,領先於南非。
埃及的情況與突尼斯非常類似。1981年穆巴拉克上台後,埃及在政治上成為了美國堅定的政治盟友,美國也同樣給予了埃及每年數十億美元的經濟援助和軍事上的大量合作。埃及依靠出口石油與旅遊業的蓬勃發展,經濟發展勁頭也是一時無兩。
1995年突尼斯與歐盟的聯繫國協議以及2008年與歐盟啓動的自貿區;而石油天然氣、旅遊、僑匯和蘇伊士運河則是埃及四大外匯收入來源。
**這導致了突尼斯與埃及的經濟已經與歐洲綁在了一起。**尤其是突尼斯,旅遊業在國民經濟中佔了絕對比重,絕大多數遊客都來自歐洲;更為致命的是,突尼斯的農業非常落後,糧食不能自給。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次年歐債危機也相繼爆發。歐洲大部分國家的財政赤字都超過了歐盟規定的上限3%。以葡萄牙為例,其私人債務高達GDP的239%; 2010年經常賬户逆差達GDP的10.3%。同時,葡萄牙銀行業對外界資本的依賴已佔其總資產的40%。
歐洲在2009年的出口交貨值斷崖式下降
這對與歐洲經濟捆綁的突尼斯和埃及來説無疑是災難性的,突尼斯與埃及的經濟迅速惡化。埃及有40%的人每天收入在2美元以下,在其首都開羅年輕人的失業率高達百分之五十;突尼斯則是一起接一起的自焚、自殺事件以抗議。
突尼斯再度自焚的小販
歐洲國家感冒了打個“噴嚏“,突尼斯與埃及就要半身不遂,更何況金融危機與歐債危機這種動輒就”傷筋動骨“的大病呢?突尼斯與埃及這種”在雞蛋上跳舞“的經濟結構,雖然可以跳出華美的舞蹈,但一不小心,就會跌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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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欣向榮的國家
突尼斯與埃及在阿拉伯之春中因為內外的經濟原因倒下了,而他們的鄰國利比亞和敍利亞從經濟結構上看則與突尼斯和埃及建立的依附性經濟截然不同。
以敍利亞為例,敍利亞的經濟結構較上述兩國更加合理,其國民經濟結構主要有農業、石油、加工業和旅遊業。敍利亞地處世界石油天然氣最豐富的中東中心位置,依靠石油出口獲取了巨量的外匯收入。
我們在上文中提到,突尼斯其農業十分落後根本無法糧食自給;而埃及,其人口從1987年的3100萬增長到2011年的8100萬,這是一個爆炸性的人口增長率。但與之相反的是,埃及的可耕地面積和農業技術則沒有任何進步。現在的埃及已經淪為世界上最大的糧食進口國之一。
而敍利亞的農業則是值得稱讚。敍利亞的東部與西部分別有幼發拉底河與阿西河經過,從上游源源不斷而來的水源與兩岸優渥的土壤給了敍利亞良好的自然條件。現任總統巴沙爾·阿薩德的父親哈菲茲·阿薩德在位期間極度重視經濟發展,敍利亞的農業也取得長足進步。敍利亞的糧食不僅可以自足還大量出口,是阿拉伯世界五個糧食出口國之一。
敍利亞農業分佈圖(來源:美國航空航天總局的SRTM)
而利比亞雖然長期實施單一的國營經濟,但依靠豐富的石油資源,也曾一度富甲非洲。可就是這樣經濟結構相對穩定、發展欣欣向榮的兩個國家,在阿拉伯之春爆發後,反而爆發內戰,至今人民死傷無數,國家經濟被摧毀的一乾二淨。而埃及與突尼斯的政局早已恢復穩定。深究原因,矛頭都直指這些國家的核心問題——畸形政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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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不像的政體
據國際組織透明國際(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於2018發佈的全球國家清廉指數顯示,敍利亞和利比亞分別佔據了榜單的倒數第二名和第十名。而整個中東和北非地區的清廉指數平均分也只有39分(滿分100分)。
這些數據並非空穴來風。專制獨裁、貪污腐敗幾乎已經成為上述四個國家但又不僅僅是這些國家的政治傳統。
敍利亞從1970年以來只有過兩任總統,且兩任總統的關係是父子關係。現敍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在父親哈菲茲·阿薩德去世後由於年齡才34歲,沒有達到憲法規定的40歲以上才能擔任總統的要求,敍利亞議會召開緊急會議修改憲法將總統候選人年齡要求下調至34歲。敍利亞的腐敗由此可見一斑。
敍利亞現任總統巴沙爾·阿薩德
而利比亞的腐敗則更加嚴重,從1969年到2011年卡扎菲被送去見真主前,利比亞只有卡扎菲一位領導人。卡扎菲任人唯親,將其家族中的成員安插在政府的各個重要部門中,直到卡扎菲被推翻時,卡扎菲家族在世界各地的銀行有超過300億美元的資產。
而事實上,貪污腐敗和專制獨裁都只是導致部分阿拉伯國家分崩離析的表面原因。真正的原因還在於產生腐敗與獨裁問題的本身——政體的畸形與不科學性。
2011年經過半年的拉鋸戰,利比亞反對派武裝終於攻克該國第二大城市班加西
長久以來,阿拉伯世界的國家都面臨着一個共同的問題:是更加的西方化還是更加的伊斯蘭化?沙特、卡塔爾等國家作出了他們的選擇——伊斯蘭化。因為這些國家政教合一的政體形式是最符合傳統的伊斯蘭教法規的,可以至上而下保持政權的穩定,在中東具有天然的政權合法性。
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在阿拉伯之春發生後,傳統意義上的王權國家如巴林、沙特等可以保持政局的穩定,儘管有些小的騷亂,但卻快速恢復穩定的主要原因。
不過更多的國家如突尼斯、埃及、敍利亞等選擇的是既反西方化,也反伊斯蘭化,走中間的道路,同時引進資本主義制度和市場經濟。
可是一手反西方化卻又一手引進西方的政治與市場制度,造成了這些國家典型的通病:名義上是實行的民主選舉制,實質上是獨裁專制。這樣一來,統治階級吃的腦滿腸滿,而大部分民眾的利益卻是朝不保夕。
這也是儘管革命前突尼斯經濟高歌猛進、敍利亞經濟結構完善經濟平穩卻依然政權崩潰的主要原因——國家的經濟是發展的好,可是成果都被統治階級所掠走,留給普通民眾的只是殘羹剩飯。一旦國家經濟遭受打擊,連殘羹剩飯沒有。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敍利亞的執政黨阿拉伯復興社會黨全名叫做阿拉伯復興社會主義黨,自稱是一個社會主義政黨。敍利亞於1973年3月12日通過的憲法宣告了敍利亞是社會主義國家,以穆斯林法律為綱,實行計劃經濟。利比亞的全名也叫做大阿拉伯利比亞人民社會主義民眾國。
阿拉伯復興社會黨黨旗
但是利比亞和敍利亞的經濟基礎就決定他們並不是社會主義國家,這也從根本上暴露出這兩個國家對政體上何去何從的迷惘。
如果選擇西方式的民主制度,人民會自下而上的選擇政府,自己以及家族的利益將不復存在。而選擇國家伊斯蘭化,宗教貴族以及其背後廣大的穆斯林將會掌權,自己的利益同樣也會蕩然無存。
因此,既不西方化也不伊斯蘭化選擇假的“社會主義“作為自己的”遮羞布“無疑成為了敍利亞和利比亞的最好選擇。
但是這種四不像的政體一來二去不僅得罪了國內的兩大的勢力,更因為專制獨裁導致國內民眾的生活水平日益下降。這也是阿拉伯之春爆發後,兩國的反對派武裝為何會呈摧枯拉朽之勢的重要原因——實在是因為現政府沒有維護國內任何一派的利益,導致國內各大勢力聯合起來推翻現政府。
敍利亞大批女性也開始不斷加入反對派武裝力量當中
可是即使推翻了現政府,國家所面臨的問題依舊存在,即:國家究竟該如何發展。代表上層精英階級的西方民主派空有理想和計劃,卻沒有廣大下層人民羣眾的支持。在政治鬥爭只能依賴於西方國家的支持與干預,可是很顯然西方國家明顯不會為了當地人民的利益而支持西方民主派。
而手中有槍,代表廣大穆斯林利益的宗教派也同樣無法找出一個改革伊斯蘭國家,使得這個古老宗教與現代國家相結合的方法。可想而知,宗教派上台後,無非是走伊斯蘭律法中那種政教合一的老路。可是政教合一並不能使國家走出當前困局。
無論是西方民主派和宗教派,都是由於獲得不堪現政府壓迫的人民所支持而由幕後走向台前,可是究竟怎麼讓國家走出困局,誰也沒有辦法。兩方勢力互相進行政治鬥爭,經濟建設更是無從談起,民眾的生活無法得到保障。隨之而來的則是遊行騷亂與武裝叛亂的不斷爆發,整個國家都已經陷入了惡性循環。
2011年中國的利比亞撤僑事件無疑讓廣大中國同胞們感受到了中國的日益強大,無論在何時何地,身後的祖國都能讓你安全回家。可是當戰爭爆發,當自己的腳下就是自己的祖國時,敍利亞和利比亞的人們,又往哪裏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