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本土故事、連接社羣、尋找文化認同感···香港電影沒有死_風聞
北方公园NorthPark-北方公园NorthPark官方账号-流行文化里真正值得被谈论的部分2019-04-16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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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小笨
金像獎之前,黃秋生接受了香港 duan 傳媒的專訪。在下了那場雨之後,他已經“被香港主流電影圈放逐了5年”。
他身為一個能本色出演《老港正傳》、熟背毛主席詩詞、家裏掛毛主席像的資深愛國人士,卻在那場行動裏稀裏糊塗地被定性成了港 du。在被問到用什麼方法去揣摩《淪落人》裏昌榮這個角色時,他説,“我也很孤獨啊”。
講到最後,已經沒什麼機會拍戲,靠着萬里尋親才能上一次頭條的他,説了一句氣話,“如果有機會走,留在這裏也沒什麼意思。”
但他嘴上這麼説,想來也不會真的離開香港,即便現在他只能演演話劇餬口,即便他拍完《淪落人》到現在還沒有拿到一分錢片酬,畢竟根在這裏。他在獲獎感言引用了聖經詩篇23篇裏的一句話,
“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
黃秋生不會走,年輕人就更不會走也無處可走了。
去年黃秋生在當金像獎頒獎嘉賓的時候現場問了一個問題,明年還會不會有香港電影呢?這句話還被愛挑事的香港媒體蘋果日報拿來炒標題,説他在“掌摑”提出只有中國電影這一種電影的成龍,口水仗早就過去了,但這個問題也許每年都要再被拿出來問一次。
在港片已死被喊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情況下,港片早就成了像斑鱉一樣的瀕危物種。香港電影面前的兩條路我們早已經講過很多次了,一條路是繼續北上搞合拍片,大 IP、大明星、大製作最後有高票房,另一條是持續關懷本土,做香港的 Local 電影。
提名17項最終拿了7個大獎的《無雙》毫無疑問是前者的新典範,它在競爭激烈的國慶檔拿下12.73億票房,成為票房冠軍,但一個不能忽視的事實是,《無雙》的劇本大綱早在十年前就寫好了,是內地的資本介入才讓它得以問世。
至於後者這條路,已經有太多的例子證明它註定不會好走,但今年的香港電影和金像獎又讓我們看到了一些新的希望。
事實上,在《shi年》和《樹大招風》那兩年連續的直接對抗,金像獎變成連提都不能提的存在之後,香港電影已經進入了一種新常態:合拍片繼續走,但香港的 Local 電影已經可以不用處處着眼於直接對抗和撕裂陸港關係,在合拍片和禁片的夾縫中,香港電影仍然能夠頑強地展現所謂的本土意識。
年輕的電影人選擇的方式是取材真實,把視角對準社會底層的弱勢或者邊緣羣體,用類似紀錄片的手法,講述香港的本土故事,或者説那些和內地不一樣的香港的故事。
拿到新晉導演獎的《淪落人》講的是與香港經濟和社會淵源極深的菲傭故事,菲傭甚至比已成經典的《桃姐》都更能喚起香港人的記憶,黃秋生形容當年菲傭在香港的位置是,“(香港人)自己已經像個乞丐一樣了,還要找一個人,令他更加乞丐,映襯得自己像個貴族。”
包攬金像獎最佳男女配角的《翠絲》是第一部展現跨性別羣體生活的華語電影,提名最佳女主角的《非分熟女》講的是在性的大環境保守且落後,性教材還是1997年制定的香港,女性如何利用性去擺脱壓抑,獲得自我成長。
連同近幾年的《踏雪尋梅》、《一念無明》、《幸運是我》、《黃金花》,這一批香港電影共同構成了以文化小眾議題切入,帶到深層社會矛盾的新香港 Local 電影,在這些影片裏政治和對抗是不重要的,文化認同感和歸屬感才是核心。
而且這些香港新導演和那些在片場摸爬滾打起家的前輩不同,他們帶着更具知識分子關懷的視角在看待着整個香港社會,比如《翠絲》的導演李駿碩擁有劍橋大學的性別研究學歷,《非分熟女》的導演曾翠珊是紀錄片導演出身,作品曾在世界各地展出,《淪落人》的導演陳小娟則畢業於港中大環球商業系。
他們也不用費盡心思去虛構複雜的人物和故事,只要深入觀察現實生活就能有所收穫,《翠絲》最初的靈感來自李駿碩的小學同學,《非分淑女》人物原型是曾翠珊結婚四年卻沒有性生活的好朋友,至於《淪落人》的設定乾脆就是陳小娟在路邊看到的一對主人加菲傭的男女。
就像最近在兩岸都非常火爆的台灣電視劇《我們與惡的距離》,它就直面了無差別殺人事件、廢除死刑、媒體消費流量等等台灣當下的社會現實,即便是對於台灣來説,這也是第一次有這樣高度爭議性主題的電視劇。
以至於在開播前都有聲音質疑説“台灣人看得了這麼硬的東西嗎“,但事實證明觀眾或者説整個社羣,正是通過這樣真實而有力的作品才能真正被凝聚在一起,觀眾通過《我們與惡的距離》也開始思考惡到底從哪裏來,我們該如何與之相處。
豆瓣有網友這樣評價《我們與惡的距離》,“我們講同樣的國語,我們面臨同質的社會議題,但我們不敢拍,也拍不出如此掀開鮮血淋漓的現實的劇集”,其實這句評語放在香港電影上面同樣成立。
在電影技法上,這一批新導演已經註定不可能取得20世紀70年代香港新浪潮一輩那樣舉世無雙的成就,以那樣的標準去苛責他們也是沒有意義的,但當對抗與撕裂逐漸平息之後,他們已經找到了一條新的敍事道路,他們正在試圖用這種方法去拍出真正能表現香港社會文化的作品。
香港有740萬人口,在票房和產量都不能證明香港電影還活着的情況下,講香港故事、連接社羣、尋找文化認同感,這是香港新導演必須要走甚至是唯一能走的新道路。這種本土意識,大概也是香港在開埠後作為連接東方和西方的窗口,同時為西方和東方講述中國故事,那種生生不息的力量所在。
去年的金像獎,黃秋生當頒獎嘉賓時開玩笑説“消失”了兩三年,很多人已經不知道他是誰了,他得介紹介紹自己,我中文名字是黃秋生,意思就是説,雖然黃了,但是在秋天的時候還有生命跡象的呢。他微笑着説,
“好像香港電影這樣,很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