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武俠宗師黃易先生:三十年來尋刀劍,幾回落葉又抽枝_風聞
伊利达雷之怒-微博:伊利达雷之怒2019-04-16 10:13
“我研究八字時,尚未開始寫作,以八字而論,我的本命屬金,有三十年大運,問我當時的師傅,他説金空則鳴,會出名.”
——《男人幫雜誌》黃易訪談。
1987年《破碎虛空》發表,後發表科幻系列首部《月魔》。
1989年辭去工作,隱居大嶼山專心從事創作。
1991年成立黃易出版社有限公司,作品有:《覆雨翻雲》、《大劍師傳奇》、《時空浪族》、《星際浪子》、《尋秦記》、《破碎虛空》、《超級戰士》、《大唐雙龍傳》等。
2012年重出江湖,推出新作《日月當空》。
2017年4月5日,中風於案前,後在醫院病逝,享年65歲。
1987年-2017年,正好三十年,黃師的三十年大運,直到他生命的盡頭。
我對黃師的感情,是如孩童對父親般的崇拜。
父母不能永遠陪伴孩子,這個道理我從小就懂,但分別真正來臨的時刻,仍是那麼另人難以接受。
如果要我想一個詞來形容黃師這個人,我首先想到的便是‘怪才’,他小時候在會自己家後山抓一隻蜘蛛和別的昆蟲,看它們鬥架。成年夠也會在和妻子週末度假時觀察小溪裏的魚蝦,讓自己融入自然感受其真。他從未失去過童真。
從書裏可以看到,他幾乎對任何領域都極度的感興趣,而且在大多領域認識的都遠比常人深刻的多,比如除了國學,歷史,文化,政治,醫學。還有平常武俠作品不太涉及的古建築,釀酒,甚至細到各種民俗舞蹈特色聲樂等等。
可見黃師平時涉獵之廣泛,他自己談到,有關於讀書的分享,他説自己屬於不挑書,隨便拿起本書就可以讀,而且可以讀的津津有味。
有人統計,現代人年均年均閲讀量是4.5本書,科技的進步加上快節奏生活,讓大家的心變得浮躁,而黃師生活的年代以及後半生大嶼山半隱居狀態的生活,讓他不被凡世的喧囂所擾,何其閒逸,痛快逍遙。
有趣的是,雖是這麼厲害的武俠大宗師,但小時候的功課也曾一塌糊塗呢。他在一次書面採訪中爆料,自己小學作文曾經不及格。不過,藉此機會,痛定思痛,發憤圖強,發掘了自己的天賦,第二次作文就順利拿到了優秀。
走向武俠這條道路,他的武俠迷外公是個重要個因素,他讀的第一本武俠小説便是外公借來的卧龍生的《新仙鶴神針》,現在看來裏面的故事很老套,但在黃師小小的心靈下已然埋下一顆種子,後來這顆種子慢慢發芽,歷經雨露風霜,終於成為撐起俠壇一片天空的參天大樹。
要説影響,還是台灣作家司馬翎對黃師的影響最大,很多作品能非常明顯地看出有司馬翎作品的影子,早期的《覆雨翻雲》裏很多人物,能在《鐵柱雲旗》《焚香論劍篇》《劍海鷹揚》等作品中直接找到原型。
當然,黃師自己也不止一次地大方承認自己受司馬翎影響很深,很多地方都有在模仿他的作品,可以説是非常坦白,既然是師傅的師傅,司馬翎也就成了明正言順地被稱呼一聲司馬師公,除了結構學習了司馬師公,他還效仿金庸將武俠與歷史緊密結合,甚至開始《三國演義》模式,主角也開始參與爭霸天下。
其實,黃師除了讓人讀了以後便廢寢忘食武俠大部頭,前期的玄幻短篇也是個個精彩絕倫,也更能凸顯出黃師的博學與開闊。
南美的叢林,北非的沙漠,紐約的貧民窟小巷,東京的富豪別墅,每個題材黃師都寫的入木三分,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在玄幻作品中,師法樂夫克拉夫特的克蘇魯神話小説體系,又加入榮格超心理學,和一些都市傳説,歷史未解之謎等。形成了自己風格獨特的小説種類。
比這些更早之前(據説是十八歲左右),黃師就已經寫出了《破碎虛空》這樣另人眼前一亮的精彩結尾,奈何再寫武俠非常不容易出頭,當時武俠小説環境,除了金古沒人會出版,因為怕賠錢。整個俠壇也漸漸式微,初出道的黃師被出版社用作對抗倪匡衞斯理系列的武器,於是便有了玄俠凌渡宇系列。
這個系列的成功讓黃師能夠憑藉文字養活自己,因而大膽地辭去香港藝術館的高薪職位,用他自己的話,叫辭職以後從未斷過糧。同時,也靠着系列短篇訓練自己對故事的把控能力,為以後更好的駕馭中長篇打下了紮實的基礎。
黃師前期還有兩部武俠作品《荊楚爭雄記》和《血劍烏金》,在當時都反響平平。除了金古以外的武俠小説在當時式微的環境不受關注外,當然也受作品本身質量並不高的影響,這也側面説明了,凌渡宇系列對黃師寫作能力的提升的重要性。
《超級戰士》和《大劍師傳奇》這對兄弟也是不能錯過的精彩作品,其中《超級戰士》又特別具有實驗意義,反烏托邦式的世界設定,具有神奇精神能力的夢女,絕對超出意料的故事發展,還有最後神話般的結尾,如若將來能夠翻拍成電影,一定能成為華語電影極其出彩亮眼的一筆。
此時的黃師存了一些積蓄,自己大膽成立的出版社。燃起要寫武俠的強烈念頭,儘管有了些積蓄,但一旦撲街,也會面臨着經濟危機的風險,市場風雲莫測,到時候能否再重新轉戰玄幻小説又猶未可知。
於是,他咬牙同時開了《覆雨翻雲》和《尋秦記》這兩部長篇作品,兩部是截然不同的風格,《覆雨》側重江湖風暴,《尋秦》偏向野心爭霸,可算作押了不同的注,只要有一部中了就算不虧。結果,兩部都火了,甚至還陸續被tvb改編,登上了電視熒幕。電視同樣大火(特別是古天樂版尋秦記),還反哺小説,帶起原著熱銷。
然後,他又將兩部作品融合,野心爭霸與江湖豪情兼具,創作了最負盛名的《大唐雙龍傳》,雄心勃勃想要寫一百卷,欲創全世界最長的小説新紀錄,但卻在第六十三卷被迫腰斬,雖説銷量問題,但影響銷量最大還是因為內容,黃師不願意改變歷史,但大多數讀者卻不願意看到寇仲讓江山給李世民。幸好我主要代入的角色是徐子陵,看起來還沒覺得有多難受。
接下來就是《邊荒》了,黃師的規矩是長時間連載後,總會休息一陣子,大唐連載了五年,近千萬字。中間雖然還攜美妻遊過一趟成都,領略了一番巴蜀的風情,但期間也從未斷更,可見其勤力。因而結束後便打遊戲到天昏地暗,他偏愛單機遊戲,自己提到名字的就有輻射三和老滾五,但肯定不止這兩款。《邊荒》連載過程中,一些新鋭作家(鳳歌,小椴,蒼月,燕壘生,九把刀等)一同去大嶼山探訪黃師,那篇採訪裏還提到黃師最喜歡看黑客帝國三部曲,由其對流行文化的熟悉可見,黃師雖然形式上隱居,遠離東方之珠這國際化大都市的繁華與喧囂,但其實從未切斷與精彩世界的聯繫。
值得一提的是,2005年,黃師用邊荒在大陸的稿費,同《今古傳奇武俠版》合作了一個獎金,以激勵大陸的俠壇新人。
如果黃師能如金老般封筆後轉注修訂自己的作品,《邊荒》一定能成為他最棒的作品。南北朝的時代背景,五胡亂華後的混亂格局,庶民流離僧道猖狂的血腥江湖,沉迷丹道的上流社會,政治軍事角力的微縮舞台,三教九流人才輩出且又精彩紛呈的邊荒集。目前整體感覺太散,沒有呼應好,前期和中期劍拔弩張熱血沸騰,在後期仙門寫的太多,讓一切都失去了意義,故事明顯失去了主要戲劇動力,唯一讓人驚豔就只有是向雨田與慕清流這兩位魔門人傑,但仍然讓人非常喜歡。如能稍作刪減,重新修訂,一定是俠壇扛鼎級的作品(僅代表個人觀點)。
之後,黃師或許是累了,開始做減法,創作了篇幅較短但結構精巧的《雲夢城之謎》,當時有位美女網紅(美女網紅好像不光美而且有文化),寫文評價《雲夢》説,這部是黃師最高的文字水平的作品,已然邁入梁金古等殿堂級的水準。文字一直是黃師被人詬病最多的一項,他自己從沒強撐説自己文筆有多好,反而一直在努力提升。從少時的作文不及格開始,好像就平添了一份對文字的不自信,後來在香港藝術館任職期間,每寫完東西都讓館裏的前輩幫忙潤筆,直到有一天人家説他已經不需要潤筆了,才知道自己的文字已經提升了不少(《大唐》裏已經少見,傲慢的顴骨,堅毅的下巴之類的描寫)。其實,文學的本質從來都不在於華麗的詞藻或是雕琢的文筆,而是隱藏在文字背後,寫作者想要傳遞給讀者們奇妙的精神體驗。誠然,黃師的作品現在看來或許永遠也歸納不到嚴肅文學的領域內去,但以後誰能確定呢?當年莎士比亞也是為賣票而創作,京劇也曾是流行文化,金庸同樣既被大眾追捧喜愛,也飽受當時社會的爭議。雖然黃師總要被金老壓着,哪怕金老已經不再寫新的作品,但他仍然筆耕不怠,幾乎生命最後一刻還在案前。他們的作品都影響了一個時代,也都開創了一個時代。黃師的可貴之處,並不是古龍那樣的,早期開始默默無聞,鼎盛時期見過眾生,晚期又回到了自己的小花園。黃師是他一直陪着大眾走到了最後,無所謂通俗與否,並沒有想要刻意迎合,他就喜歡這樣的故事,大眾也剛好喜歡的故事,他一生都沒能講完的故事。
2017年,盛唐三部曲的最後一部《天地明環》第22卷(未完而終)。
三十年來尋刀劍,幾回落葉又抽枝。
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
補:
黃師走了。一直以來都想寫點什麼,哪怕是些廢話也好,心裏多少會好受點。他老人家仙去距今兩年,我們家鄉的習俗,三週年喪事才真正大辦,開始覺得不太明白,為什麼非要拖這麼久。現在想來,或許是親人逝世,因為過度悲傷,當時的反應卻是蒙,需要很久的日常體會與感受,痛苦才慢慢出來,又要一段時光消受這漫長又噬心的痛苦。現在覺得,人生最大的遺憾是沒去過一趟大嶼山。仔細回想來,我的人生距離大嶼山最近的時候,是那個夏天,我站在虎門炮台,聽着導遊的講解,往海的對岸望去。不知道當時,在對岸的黃師會不會剛好,也在午飯後,伏案前,站在窗台,點上一支煙,往我這邊眺望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