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校醫性騷擾女生的報道，獲得了今年的普利策獎_風聞

今年的普利策獎，將"調查性報道獎"授予了一篇關於校醫性騷擾和猥褻女學生的報道：

一名南加州大學的婦科醫生被控在近30年間在校園診所對數百名學生進行過侵犯，至今未受到制裁。

南加大學生健康中心

現在，該醫生已經“悄悄”離開崗位。

新聞甫爆出，許多南加大校友稱難以想象這樣的事情發生在這所名校裏，並被捂了這麼長時間。

在受害者中，不少是中國留學生。

有人反映，廷德爾對中國女生格外有”性趣“。

她們初來乍到，社會關係少，自我保護意識也較薄弱。很多女性直到看到報道才明白自己當初是被侵犯了。

報道引發了連鎖反應：

到現在，已經有超過650名女性對南加州大學提起訴訟；

南加州大學試圖通過支付2.15億美元尋求和解；

校長、院長離職，教務長和法律總顧問也將離職；

……

01

猖狂的惡行，

與假裝看不見的人

這篇報道是《洛杉磯時報》的三位記者調查做出的。

它是如何出爐，寫了什麼，遭遇了什麼？

一個近30年惡行不斷的慣犯，何以能在一個名校裏被遮蔽保護？

我們對報道做了簡要梳理：

2018年2月初，記者收到一個匿名舉報。

他們開始對現職和前任診所員工進行詢問，發現很多人態度遮遮掩掩……

故事的主角，是一名叫喬治· 廷德爾的婦科醫生。

喬治·廷德爾

他從1989年開始在南加州大學工作。

他身材高大，侃侃而談，治療過成千上萬的女學生，其中許多人是第一次看婦科。

回合一：

**“被投訴？**不知道”

從90年代開始，就有人投訴廷德爾了。

一些陪檢護士對廷德爾在盆腔檢查時頻繁使用相機感到震驚。

“婦科醫生是有正當理由拍照的，但他也拍得太多了”——一位陪檢護士説，她親眼看到過他保存的近百名患者下體的照片。

在接下來的幾年中，患者和護理人員多次控告他的“怪異”行為：

包括在盆腔檢查期間不適當地撫摸女性；

並對她們説着帶有性暗示的話。

但廷德爾説他從未被告知過這些投訴。

回合二：

**“全裸性騷擾？**沒有的事”

五年前，診所搬進了一幢全新的大樓，他的惡行也加劇了。

在為患者做全身掃描的檢查中，陪檢護士發現**，**廷德爾經常讓女性全裸躺在檢查台上，這時他會慢慢地檢查她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一直到臀部中間的區域。

期間，他還會講出一些讓護理人員感到很不得體的言辭。

他會用“完美無瑕”、“乳白色”、“美”這樣的字眼描述患者的身體。

還對學生用過這樣的評價：“挺拔的乳房”。

然而，許多學生都保持了沉默，沒有反抗。

“她們中的一些人以前從來沒接受過婦科檢查**，**”一位陪檢護士説。

她説，廷德爾的行為經常發生在來自亞洲的留學生身上。

她們對美國檢查的流程不熟悉，也不清楚界限在哪裏。

南加大往屆學生談廷德爾：“他對我實施了性騷擾。”

專家告訴記者，女性每年一次的婦科體檢當然可能包含對身體問題的討論。

但作為一個男醫生，在患者裸體的狀態下誇讚別人的身材是怎麼回事？

回合三：

“調查報告出來了，也不知道調查的誰”

2013年春天，又有人向上級主管舉報了廷德爾一次。

主管將這些投訴轉交了給該大學的公平與多元化辦公室。

據當時的南加州大學報道，有調查員對七名員工和一名病人進行了調查取證。

而事實上，這些人後來告訴記者，”我們從沒見過什麼調查人員。“

總之，事情不了了之。

調查結果寫着：廷德爾沒有違反學校政策的行為。

南加大校園

回合四：

“女學生們喜歡我的温柔 ”

醫生開始積極反擊了。

他”委屈“地説，”你們看來是不明白學生對我有多喜愛。“

他先是搞出了類似”滿意度調查“的東西。

很快，“表揚信”紛至沓來。

一名學生寫，她是自己見過的婦科醫生裏唯一一個不會弄疼她的人。

廷德爾説，對他的檢查感到滿意的患者中，許多都是中國留學生。

為了與這些學生搞好關係，他在辦公室擺了一張中國地圖。

讓女生把她們的家鄉指給他看。

曾經接受過廷德爾治療的亞裔學生切爾茜·吳

回合五：

“頻繁地把手指伸進患者體內 ”

但陪護人員已經越來越忍不了了。

在檢查的最後階段，婦科醫生一般會通過將兩根手指插入患者體內評估子宮是否有異常。

這時候廷德爾會説些令人不適的話：

他會先放進一根手指，説，

“哦，我覺得這個大小會合適的，我們再放兩根手指進去吧。“

他一邊説話，手指一邊在患者下體進進出出。

受害女生説：“他沒有戴手套，把兩根手指放進我身體裏，在裏面摸來摸去。”

甚至，在一些檢查中，廷德爾明確提到了“性*交”這些詞，

而當時他的手指仍在患者體內。

他還在稱讚女生的處女膜很好後説：

”你男朋友會喜歡它的“。

一位來自中國的研究生告訴記者，當時一位護士告訴她：

廷德爾希望她將所有衣服都脱下來進行下一步檢查。

當她赤裸着在牀上等待時，她開始懷疑：

“不對，我做這個檢查為什麼要脱衣服啊？“

廷德爾否認了這一切，他説，”我一定是被陷害了“。

受害的往屆女生在電視節目中控訴廷德爾侵犯

回合六：

勇敢地“端掉”醫生的女護士

一直到2016年，一名護士把事情捅到了校園性暴力危機中心，廷德爾才被停職。

這名護士叫辛迪·吉爾伯特。

她説，從2014年到2016年，她一再去找主管人士，但他們愛答不理。

當她試圖聯繫病人讓她們站出來指控時，

許多人表示，她們只是想忘記這一切。

吉爾伯特越來越沮喪。

“我們都覺得，沒有人會相信我們的。”

南加州大學的性暴力危機中心執行主任態度曖昧，沒有正面回應她的請求。

而此時，南加州大學的官員迅速採取行動。

只是，行動保護的對象，似乎是校醫本人，而不是那些女學生。

一名人力資源工作人員打電話給廷德爾，讓他先“自我保護起來”。

讓他不要回到診所，但可以繼續領薪。

當他們在廷德爾的辦公室裏發現了一個裝有病人性器官圖片盒子時，診所官員趕緊藏了起來。

在2016年夏天，學校高管與廷德爾擬了一份秘密協議：

讓廷德爾悄悄地辭去職務，同時學校向他提供一些財務補償。

作為交換，這次調查的結論，將改為“沒有發現性騷擾問題”。

當廷德爾辭職時，那名勇敢的護士也離開了南加州大學。

她本來有一份不錯的晉升機會，連新職務的名片都拿到了。

但她説，在她向性暴力危機中心報告之後，管理人員取消了那個機會。

一些診所經理不再和她説話了。

而廷德爾混得怎麼樣呢？

他一直到2018年1月份還續簽了加州醫療執照。

他曾表示，他打算幹到80多歲。

02

一篇報道引發的反應

《洛杉磯時報》的採訪並沒有遇到明顯的阻力，但耳聞目睹種種官僚主義的推諉，和躲避責任的漠然，還是讓人吃驚。

2018年5月，《洛杉磯時報》針對此事的報道發出後，引發了新一輪的投訴浪潮，短短几天內就有數百名女性提出更多不當行為的指控。

接下來，報道引發了連鎖反應……

5月17日

校長出面道歉

兩名主管醫師被開除

5月18日

約200個人發起投訴。

學校開始甩鍋給廷德爾的上司，説事情隱瞞不報是那人的責任。

而那人於2016年去世，死無對證了。

期間**，學生請願要求罷免校長**。

5月21日

6名受害人起訴廷德爾和南加大。

5月22日

教師遞交聯名信要求罷免校長。

5月23日

警方和醫療衞生委員會介入調查。

5月29日

警方透露：一些受害女生在被侵犯時仍未成年。

6月11日

站出來的受害者隊伍已逾400人，有人説，他甚至把整個手都伸進去過……

因涉嫌隱瞞投訴，美國教育部對南加大展開調查。

8月7日

校長正式離職。

8月29日

廷德爾從醫資格被暫時吊銷。

10月19日

**南加大提出2.15億美元和解方案，**部分受害者表示不接受，要將調查進行到底。

12月4日

商學院院長被免職。

2019年4月2日

臨時校長確認，教務長和法律總顧問將在今年夏天離職。

受害女生：“一直那麼想上的一

所大學像這樣對待我，這讓我非常難受。”

這篇獲獎報道由三位調查記者從去年2月開始，歷時三個月調查完成。

而在此之前，他們一直在報社倒閉的邊緣掙扎。

調查此次事件的三名《洛杉磯時報》記者

在獲得這次獎項之前的一年裏，編輯部承受着面臨倒閉的巨大壓力。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獎能像這個獎一樣甜蜜。

這棟樓裏有那麼多人知道我們報社差點死了，我們在為挽救這份報紙而奮鬥。”

最終，幾個隨時擔心着失業的記者，撬動了種種沉重的利益鎖鏈，揭開了被遮蓋近30年的校園性騷擾，也讓一部分推諉責任的人付出了代價。

除了記者，和名校金字招牌下冠冕堂皇的大人物相比，反而是護士和學生們的執着，成了撬開真相的關鍵。

三名記者特意向她們表達了敬意：

“特別感謝我們的線人——她們雖然做着比較低級的工作，卻甘心冒着失去養家餬口的工作和薪水的風險，因為她們希望真相被看見**。”**

在普利策官網上，一篇文章以顯著的標題寫着：

“為什麼人們已經不再相信媒體了？****”

其中提到，媒體地位的下滑已經變成了全球性的現象，

即使在美國，民眾對媒體的信任度也從高峯時的72%，下滑到了45%。

做那種依靠真相而不是聳動標題的新聞，在這個年代越來越困難。

但仍然有一些嚴肅報道，在捍衞美國新聞專業主義的尊嚴。

作為美國新聞界的最高榮譽，普利策今年還將兩項大獎授予了與調查特朗普有關的硬報道：

一是《紐約時報》對總統特朗普財務狀況進行了18個月的調查，指出其商業帝國頻頻發生的偷税、漏税行為。

二是《華爾街日報》調查了特朗普賄賂兩名聲稱與其有曖昧關係的女性。

雖然媒體的地位和生存環境在惡化，但類似這種揭開真相的艱難努力，使這些專業新聞工作者保持着尊嚴。

而一個社會，也受益於持續不斷地找尋真相，得到改善的機會。

“這些嶄露頭角的記者提醒我們，媒體堅定不移地致力於見證”，普利策獎今年的評委會負責人Dana Canedy説道：

“新聞界將會一直存在下去，正如創始者所熟知的那樣，沒有新聞，就沒有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