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母院的王冠與圓明園的獸首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7598-2019-04-17 16:59
巴黎聖母院大火與圓明園的被毀,雖然並無直接關聯,但在中國輿論場裏還是被人聯繫起來。
這兩件事到底怎麼看,議論的人已經很多了,我還是來談談兩個相關的典型文物吧:王冠與獸首。除了都有金屬材質外,它們至少還有兩點相似,首先就是都見證了人類歷史上的黑暗時刻。
圓明園獸首的事,就不用説了,大家都明白。那個金光燦燦的荊棘王冠,怎麼就“黑暗”了呢?
在説到黑暗時刻之前,所謂“聖物”的真假問題,中國讀者肯定要關心。其實吧,除了少數極端虔誠的人,也沒多少老外相信它曾真戴在耶穌頭上。
比如説在《美國保守派》雜誌的網站上,作者都敢直言自己不信,而且説“巴黎大主教也沒有宣稱王冠是真的,他們説的只是聖物不能鑑定”。

而在旅遊網站上,老外就更直白了。比如説:“沒人知道這是不是真的耶穌王冠。第一次記載是在5世紀冒出來的,這完全有可能是3世紀或4世紀某個野心勃勃的主教,把幾根枝條編在一起,作為真正的王冠推出來,來確保教堂的朝聖生意興隆。”

但另一方面,王冠流傳至今,本身已經是見證中世紀曆史的文物。王冠從5世紀起在耶路撒冷斷斷續續有朝聖者記載,從7世紀到11世紀,有不少聖物都去了君士坦丁堡,主要理由是阿拉伯帶來的安全威脅。
王冠約1063年到君士坦丁堡,此後就是完全能確信有據流傳的,所以算起來起碼也有近1000年曆史。
但君士坦丁堡並非金湯永固,不到兩百年,它就和王冠見證了一次西方歷史上的大陰謀。1204年,十字軍在威尼斯人的支持下,居然進攻同樣信奉上帝的拜占庭,還建立了所謂的拉丁帝國。王冠同時易手。

這個“威尼斯商人”深深干預的國家也好景不長。和保加利亞的交戰互有勝負,拜占庭貴族建立的殘餘國家之一——尼西亞帝國還一直要恢復拜占庭。等到拉丁帝國要更多貸款,威尼斯人要索取更多“投資”回報時,所謂的“帝國”為了13000多金幣,居然只能抵押聖物。
西歐國家也知道拉丁帝國的求援,法國的路易九世就順勢從威尼斯手裏買來了荊棘王冠,花了整整10萬里弗爾,古貨幣什麼價值不好感受,對比一下,為存放聖物專門建造的聖禮拜堂,只花了6萬里弗爾。

(路易九世“心誠則靈”,後來被稱為“聖路易”)
在禮拜堂建好前,王冠就在聖母院暫存;此後直到法國大革命,聖禮拜堂受損,王冠才又回到聖母院。
所以王冠的第一層文物意義,是見證了中世紀的陰謀、黑暗與混亂。
第二層文物意義,則是中世紀宗教的進一步“黑化”。
在歐洲,聖物本來還沒像後來那麼誇張的泛濫,但中世紀進入盛期後,朝聖越來越成為一門大生意,聖物的需求激增。
老外自己都吐槽,如果真十字架的碎片都是真的,那連起來可以有一英里,或者能裝滿一貨船;如果聖徒的遺骸都是真的,每個人能分4個身子。
在這種背景下,不一定真從耶穌身上扒下來、但至少幾百年裏流傳有序的、比較“真”的聖物也難倖免。比如荊棘王冠的棘刺就被一個個拔下來分發出去,用來拉攏各路勢力。
所以,現在已經很難將其稱為“荊棘”王冠了。

除了都是黑暗時刻的直接見證者,王冠與獸首的第二個相似之處,就是文物價值極高,而藝術價值相當普通,容易為公眾在觀賞時所誤解。
就王冠而言,裏面的植物,很難説體現出了什麼“編織藝術”。而外面金光閃閃、有紋章裝飾的透明管,則是1896年的產品,從風格、工藝上講都是當時的正常水準,不能説差吧,但也沒有獨特的藝術價值。
獸首也是如此。國家博物館副館長陳履生就曾經説了大實話:“圓明園12生肖水龍頭只是見證圓明園被八國聯軍掠奪、焚燬的歷史見證,一上拍賣會就被稱為‘國寶’,欠妥。特別是把外國人做的水龍頭稱為‘國寶’,更是欠妥。對它們要有正確的認識,尤其是對它們的藝術性更應該有一個基於中國美術史的正確的認知。”

雖然在坊間當時沒有得到充分的理解,甚至引來攻擊,但從藝術角度而言,陳履生説得沒錯。
對於藝術愛好者或者説熱衷參觀的“善男信女”而言,有一個常見的誤區,就是把文物性和藝術性混為一談。
在博物館或展覽館裏,經常能聽見中老年婦女在那裏讚歎“誒呦”“誒呦”,卻不知道背後有什麼歷史價值或藝術價值,或只知道最粗線條的一些皮毛。
這些參觀者看過也就看過了,沒有留下更多東西。如果能讓他們心情舒暢,感動一下,我覺得也很值,但文博界或藝術界需要反思是否可以多做些工作。
現在的展覽或報道有時很難盡到普及常識的義務,一件展品到底是因為藝術性高還是文物價值高,學術界的認知如何,這些信息的呈現還是比較有限。哪怕是學界的爭議,也可以很有價值。
當然,個人理應有自己的審美傾向,不是説一定要把學界的看法灌輸給觀眾,變成千篇一律的審美觀,而是給觀眾一些方便的參考。
一個人可以喜歡獸首或喜歡王冠的外套,認為它美,但要在思考之後,形成自己的看法,而不是僅僅因為一個大博物館展出了,就默認它既是個文物,又是個絕美的藝術品。從現狀看,這種誤區的破除,主要還不是參觀者的責任,還是文博界、藝術界要多説大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