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外智庫熱議一帶一路,中國不少學者卻還在琢磨德先生、賽先生_風聞
王义桅-中国人民大学国际事务研究所所长-中国人民大学欧盟“让·莫内讲席”教授2019-04-17 14:16
2018年以來,隨着美國特朗普政府將中國列為戰略敵手,發起對華貿易戰,一帶一路的國際輿論環境陡然惡化,兼之國內經濟下滑,個別大型一帶一路項目遭遇挫折,國內外質疑一帶一路之聲不斷,炒作一帶一路的債務危機,質疑中國為何將一帶一路寫入黨章……不一而足。
其中有學理、心理、事理、情理等原因,值得深入分析。可以説,一帶一路集中折射國際社會如何看中國,中國人如何認識世界。
一、學理:一帶一路的邊界在哪?
“一帶一路與改革開放最大的區別在哪兒?”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著名金融學家吳曉求曾問筆者。“改革開放是有彼岸的——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一帶一路沒有彼岸,目標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筆者答。
不僅如此,一帶一路還沒有邊界!原來説65個國家(包括中國),現在説124個(還有29個國際組織)與中國政府簽署了172份共建一帶一路合作備忘錄,算上近20個簽署共同開發第三方市場的國家,還有簽署領域合作協議的國家,如英國與中國簽署了一帶一路投資規則備忘錄,幾乎覆蓋所有176個與中國建交國家。
“既然都覆蓋了,乾脆叫全球戰略算了!”“有沒有一帶一路,區別在哪兒?”一些人於是抱怨。
“一帶一路的理論是什麼?希望我們參與,先講清楚它是什麼,理論根基何在?”國際場合,筆者也常常被如此問及。這讓我想起請老外吃飯的尷尬:“中國菜太豐富,常常中文名兒都叫不出來,怎麼可能翻譯成英文?諸如“夫妻肺片”的英譯鬧出多少笑話!”老外要問清楚是什麼才吃,中國人回答是吃了才知道是什麼。這種情形也反映到一帶一路認知差異上。
認為一帶一路不夠科學,無法研究,甚至看不起一帶一路研究者,這種學術氛圍限制了一帶一路學的發展。中國國內學者大多還在“德先生、賽先生”上打轉,秉承跟政府保持距離的學術理念——甚至認為一帶一路是政治,不是學術;美國問題才是學術,中國問題只是宣傳——有意忽略一帶一路理論研究,或一窩蜂將原有研究領域(題目)帶上“一帶一路”帽子而不得其所,滋生一帶一路學術泡沫和學術投機;國際學界情形也有類似之處。科學乃分科之學,而一帶一路彰顯中國傳統和合文化,大寫意——道可道,非常道,無法把握,工筆畫又太具體,難以進行科學化研究,致使國際上智庫趕時髦談一帶一路,而學界並未認真研究,成為中國問題研究、政策研究的婢女。
二、心理:寧可信其無不可信其有
除學理原因,心理原因也很重要。國內外質疑一帶一路的心理也是千奇百怪。
(一)百姓之問:誰來埋單?
一問(撒錢):是不是對外撒錢?
二問(擴張):是不是過度擴張?
三問(風險):如何應對各種風險?
(二)西方之問:發展導向全球化vs.規則導向全球化?
四問(性質):一帶一路是中國版馬歇爾計劃?
五問(後果):一帶一路是否製造債務危機?
六問(動機):一帶一路是否挑戰國際秩序?
七問(屬性):一帶一路是中國的WTO?
(三)帶路國家之問:既患寡亦患不均?
八問(關係):是否滋生腐敗?
九問(效應):是否破壞環境?
十問(未來):是否造成對華戰略依附?
質疑甚至唱衰“一帶一路”,除了認知水平未跟上新時代,還是用單一學科和過去經驗來分析“一帶一路”,以偏概全外,還展示出各種唱衰者的灰暗心理,代表性有:
——醫生心理
“以一種聰明的方式應用蓋倫的策略,就是預言最壞的結果……如果病人死了,醫生的預言就得到了驗證;如果病人康復了,醫生就彷彿創造了奇蹟。路易·N·馬格納(LoisN.Magner)《醫藥的歷史》中這句話,揭示了不少唱衰“一帶一路”的學者心理:利用吃瓜羣眾的擔憂,高唱一帶一路危機論,引人注目,顯示自己高明。
——士大夫心理
嫉妒哪些研究“一帶一路”而拋頭露面的人,後悔自己下手晚了又於事無補,只能唱衰、攻擊相關人和事,發泄沮喪。通過指點“一帶一路”,顯示自己冷靜、理性,不惜辱罵宣揚“一帶一路”正能量之士為“鼓吹手”,儼然站在道義制高點。許多對現狀不滿的老百姓容易拿這些人與歷史人物比,中了他們的移情法。
——算卦心理
利用一帶一路建設機遇與風險並存心理,算中顯得高明,算不中是説你僥倖。美國學者加爾佈雷思有句名言“人類永恆的愚蠢是將莫名其妙的擔憂等同於智力超羣。”這種算卦心理鑄就了一些人的虛榮心,十分虛偽。
——酸葡萄心理
自己國家沒有中國那樣集中力量辦大事的能力,自己沒有跨學科研究一帶一路能力,於是小題大做唱衰“一帶一路”,顯示自己不參加“一帶一路”是正確的,或自我安撫不屑於研究一帶一路,其實很想沾上一帶一路提升自己價值。
——看把戲心理
一些對華不友好和看衰中國的人巴不得搞不成。如果出了事故,正好安撫他們的陰暗心理,於是唯恐不出問題,有點風吹草動便上綱上線,滿足自我實現的預言。可以説,對“一帶一路”建設抱有看把戲心態。
——疑神疑鬼心理
唱衰一帶一路者對問題、風險和危機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其中還不乏弗洛伊德説的童年記憶,以歷史上的伊斯蘭威脅類比今天,宣稱“一帶一路”形成“綠禍”,造成“新五胡亂華”。
——殖民心理
一些國人迄今仍帶着殖民烙印與鴉片戰爭情結,不相信中國能搞成“一帶一路”,質問説:二戰結束時美國實力如此超羣才在23個西(南)歐國家搞了個馬歇爾計劃,中國有幾個子兒,能幫64個國家搞經濟?推而極致,甚至對中國人帶有種族主義歧視,希望中國繼續並且永遠韜光養晦。更有學者宣稱:美國都在韜光養晦,中國為何對外撒錢?!還有些外國人以殖民體系為參照,散播“一帶一路”是“新殖民主義”的謬論。
當然,要區分善意提醒、客觀分析與唱衰的區別,不給質疑者扣帽子,大凡看好中國前途的就看好“一帶一路”,反之對中國沒信心,用熟悉的西方為參照系的,往往看衰“一帶一路”。當然,“看衰”上升到“唱衰”,還有個過程。沙祖康大使於是感慨:“一帶一路”研究不好,有可能成為絞殺中國外交的“兩根繩索”。
“智者指月,愚者見指不見月”(《楞嚴經》)。“一帶一路”倡議承載的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這是“月”,一些人只看到“指”,用一些現實的困難和莫可名狀的擔憂,嚇唬別人,安撫自己。種種言論還停留在“改革開放主要向美國開放”的階段,美國沒表態,缺乏主心骨;美國一反對,即跟風反一帶一路,唯恐引發與美國的衝突,因中美貿易戰而唱衰“一帶一路”,甚至認為從盯着西方發達國家到跟窮國混,開放的檔次降低了。
三、事理:一帶一路的哈姆雷特魅力
對於一帶一路這樣的新生事物,對於中國主動提出如此宏大倡議,國內外研究者缺乏足夠的敏鋭性,還囿於老思維範式,脱離生動活潑的實踐,跟不上形勢,許多對一帶一路的質疑源於不明事理。
“一千個讀者眼中就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莎士比亞的名言也提示我們,一千個讀者,就會有一千個“一帶一路”。一帶一路已經被誤讀,也不足為奇。因為國際社會本身對中國缺乏瞭解,中國歷史上還沒有成為真正的全球國家,歷史上如此宏大國際合作倡議由發展中國家提出來,不理解、不瞭解也屬正常。
一帶一路的誤解也折射出對中國誤解、對時代誤解。凡是喜歡中國、信任中國的,就積極評價、爭前恐後參與一帶一路;凡是不喜歡中國的、不信任中國的,就質疑、詆譭一帶一路。這樣,一帶一路集中在檢驗“三觀”:中國觀、世界觀(時代觀)、西方觀(自身觀);如何看一帶一路成為如何看中國,如何看世界,如何看自己的寫照。
拉脱維亞拉中友好協會主席波塔普金2016年5月19日在中歐政黨高層論壇感慨:“歷史上從未見過如此宏大合作倡議,超過我們歐洲人想像力。”的確,缺乏參照系,只能瞎類比。一帶一路故常被稱為中國的新絲綢之路或中國的馬歇爾計劃。
“絲綢之路”是德國人李希霍芬提出的概念,為德國從歐亞大陸進行擴張尋找合法性,帶有地緣政治的烙印。因此,中國沒有用“新絲綢之路”的提法,不僅是尊重德國人的知識產權,也避免與美國的新絲綢之路戰略(2011年)混淆。也因此,“一帶一路”寫進《中國共產黨章程》而非《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因為它只是中國提出的一個“倡議”,儘管對中國國內稱“戰略”——與京津冀一體化、長江經濟帶等一道被稱為新時代的改革開放戰略,但不能強迫人家接納,強調(發展)戰略對接,共商共建共享,要寫進人家憲法才是。

李希霍芬
四、情理:一帶一路為何被有意誤讀?
都信息時代地球村了,為何還如此隔閡?!不瞭解不可怕,可怕的是有意誤解。“一帶一路”為何被有意誤解?
首先源於對中國的誤解:包括三層面,温和層面是質疑中國意圖;中間層面是認定中國正走我們過去的道路——指責中國在非洲搞新殖民主義、在拉美搞新帝國主義是典型例子;極端層面是“逢中必反”:凡是中國的,對的也不對。
反過來,對中國誤解,集中體現在對一帶一路的誤解。
其次源於對時代的誤解:總是習慣於從歷史經驗看新生事物——認為一帶一路是復興古絲綢之路,歷史也是選擇性記憶,是自己的歷史經驗,而非中國或世界本身的。一帶一路是“源於歷史,屬於未來”,是從後天看明天,而非昨天看明天,復興的是古絲路精神——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學互鑑,互利共贏,而非復興古絲綢之路本身,目標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