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談和安全帽有關的事_風聞

這兩週很熱鬧，先是對“996“的討論，後出了個安全帽的視頻，引發討論，有的人又想起了農民工，質問是否有人關心農民工待遇問題。

這種質問者都是外行。

作為一個和農民工打交道二十多年，曾經在一線的工人，我認為我有資格對這件事説説我的看法。

在我眼裏，民工（這是我們的日常稱呼），有三類。

一類是“學習型“農民工。

十多年前帶過一對父子，老張和小張。小張才十六歲（鬼知道怎麼混進來的），不過符合我對輔助工的期望——老實肯幹話不多。當然願意好好教他，對他也比別人嚴格一些。

十多年後，在某個項目又遇到老張。

老張很高興地告訴我——小張出息了，跟我分開後繼續在相關專業裏當輔助工，一直很努力地學技術，還去考了一本資格證。十多年不但賺錢蓋房娶妻生娃，還把親弟弟和表弟也帶出來。現在哥兒幾個在另一個項目上，小張當大師傅，一個月可以拿一萬多。還説要讓小張過來請我吃飯——“謝謝師傅當年教得好“。

汗，師傅我一個月都拿不到一萬，沒臉見小張。

除了小張，我還認識另外一位——東東。

東東剛來的時候，只懂一些粗淺的鉗工技術。但他人聰明，在工地上搶着幹活。一個工程下來電焊氣割都能拿下。跟了幾個工程後，聽説東東自己去拉了一支隊伍，當上包工頭。

……

這樣的例子很多，二十多年看着人來來去去，有的成長起來，有的沉淪下去。

第二類是“混日子型“農民工。

他們純粹就是出來打工，做一天算一天，不想學技術，也不會去學技術。

第三類農民工介於前兩類之間。我曾帶過一個——小鄭，是個十分機靈又十分肯動腦筋的傢伙。個子雖然不高，卻很有力氣，靈活得像猴。從0M到26M,我走樓梯，他爬豎井，等我趕到，他早出來坐着休息。

小鄭如數家珍地告訴我，他在“外面“掙的大錢——給電廠刷煙囱多少錢一天，幫忙翻修廠房多少錢一天，安裝移動房又是多少錢一天……

“師傅我跟你説，我在外面賺得比你還多。“——他很自豪。

——若不是因為包工頭是小鄭的舅舅，逼着他進來做帶班，小鄭根本不願意來我們這裏賺這點“小錢“。

小鄭的舅舅屬於“蛇頭型“包工頭，他告訴我，他儘量避免招到某一省的農民工，因為他們很喜歡抱團，只要得罪一個，呼啦啦一走一大幫。

——所以，單純認為農民工是弱勢人羣的人是完全不懂行，農民工從出現到現在，早就有和包工頭鬥智鬥勇的豐富經驗。

包工頭也分三類，一類由學習型農民工成長起來（也有技術工人下海），有技術，能帶班。一類像小鄭舅舅那樣的“蛇頭型”，他們只能從事技術含量低的工作，這種包工頭往往懂管理，把隊伍當作事業來經營。

最糟糕是第三類，可以稱作“撈錢型“，有沒有技術懂不懂管理不重要，重要是和施工單位的領導有親戚關係或者其它關係，以”撈錢“為目的，草菅人命，不拿農民工當人看，甚至剋扣工資，捲款跑路，坑了農民工又坑施工單位的，也大有人在。

私下認為，真正要管好農民工這塊，光喊口號“提高農民工待遇“沒有意義。這是一個優勝劣汰的圈子——有技術”好用“的農民工，各單位，包工頭都會搶着要，待遇自然水漲船高。像小張那樣的，不但老闆要善待他，他還可以挑老闆。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劣等的包工頭，只能用到劣等的人。

鼓勵農民工提高知識水平，參加國家專業資格考試，提高職業教育水平很必要。同時要下大力氣將農民工納入社保養老保險，因為他們的流動性大，主動加入社保養老保險的意願也不一定高。在工地受工傷，包工頭（除了第三種）會管，但是生病和養老得靠自己。這方面具體不太瞭解，不多説。

説到農民工的安全問題，很有必要強調工程承包商的經營狀況。

水往低處流，經營狀況不佳的施工單位往往容易出事。首先，因為缺錢，所以在工程分包時往死裏壓價，能招來的包工頭多是劣質的“撈錢型“。工程質量如何當然不敢保證，安全更不能保證。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危險。

一是沒有人才，項目管理者素質相對低。

我曾在一個項目上，看到安全員拿着“三級安全“試卷一個一個地找人做。

沒有三級安規學習本來是不能進施工現場的。而且小項目人少，花一個晚上讓大學集中起來學習一下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是項目領導不重視，安全員也沒辦法。他説：“我還有兩個月就要退休了，我可不想手續不齊全出了事給你背鍋。“——所以他”逼“着全工地的人做完卷子，補齊資料。兩個月後，退休通知下達，當天就捲了鋪蓋走人，走前一遍又一遍交待我們——自己當心，注意安全……

項目管理者自身素質不高，能力不強，對施工隊伍管理不善，對外包的部分更是難以規範。

對下不能盡責，對上沒有底氣。

面對業主，他們不敢堅守專業原則。

我的最後一個工程，業主方是跨行業資本——説白了，中上層管理者缺乏專業素質，仗着財大氣粗，在施工過程中頤指氣使。

因為“店大欺客“，也看不起我們這種越混越孬的施工單位，整個工程各種刁難，巧立名目找藉口罰款，拖延工程款。

最惡劣的是，竟然在電廠168試運行期間讓我們進控制室清掃DCS櫃內部——萬一碰觸造成跳機，那可是全省通報的大事故。

然而面對這麼重大的違章違規的要求，項目部領導不敢拒絕。更可怕的是也是“當然“的，業主方沒有任何正式紙面通知，更沒有人簽字負責。

所以，當一年後我看到另外一個工地出大事故，死傷重大時，特別關注。最後“果然“——施工單位、監理單位甚至設計單位都有人被抓，而業主方沒有一人需要承擔責任。

我十萬分慶幸自己逃過一劫，雖然當時也跟業主鬧得很不愉快。

業主方怎麼可能有事？語言暗示、威脅……哪裏可能留下任何證據。

就如我當時，業主方那位“大領導“衝我們發飈——”我們上面有人“，我們能説什麼？

中國製造，基建狂魔，尊重專業，遵守行業規章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