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貸網倒掉之後的眾生相_風聞

文 | 劉夢龍

就在三月末，P2P領域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團貸網爆雷了。作為去年錢寶爆雷後，雷潮的倖存者，業界前三的存在，團貸的暴斃就像一擊重拳擊向搖搖欲墜的P2P行業。當然這不是我最關心的，畢竟我又不是它的參與者，只是很快我就發現不是那麼一回事。團貸受害者的數量和範圍都超出了我的估計，這也是我第一次注意到自己身邊的P2P受害者。

眾生相

損失慘重的宅男路菲

路菲是我的老朋友了，也是我目前知道虧得最多的，差不多有八十萬吧。我真沒想到他這樣一個慫貨能虧這麼多，直到他拿出報案證明我才相信。通過他的複述，我只能説，這真是我見到的最絕望的受害者。

你是怎麼虧掉八十萬的？我就看着我媽每月一點點省吃儉用，然後把我扣得連零花錢都不剩，讓我三十多了還單身就為了給團貸送錢。路夫人恐怕是團貸受害者裏的一大類，那就是中老年人。我曾經説過，隨着中國經濟的發展，帶動了這樣一代人，他們不知道自己財富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怎麼保住自己的財富。你懷疑怎麼會人傻錢多，但事情已然是這樣了。

要説P2P理財和傳統老鼠會高額吸貸有什麼區別，我看唯一的區別就是P2P理財能給更多的利息，耍更多的花招。這樣一代人的財富是註定要消失的。一項長期研究表明，那些城市拆遷户的財富幾乎都在一代人時間內消失了。南京到北京，買的沒有賣的精。何況説一句不好聽的話，人的衰老是精神和物質同步的。人到了一定年齡的時候，更容易偏執和利令智昏。

真正可怕的當然不僅僅在這裏，是這些人掌握了一個家庭的財政大權，就像路夫人這樣。到了團貸的後期，路菲每個月都在嘮叨，但是有什麼用處？一面是乖乖的把錢交出來，一面是路夫人想方設法把每一分錢投入高額回報的團貸網裏。可以説發展到最後，這就是一個走火入魔的過程，投資一期接一起的續，剛滾回來的錢，馬上有投進去，唯恐少投了一會兒。這樣把投資當做一種信仰，一種被內在恐慌驅動的本能，其實和各種養生保健又有什麼騙局？這樣的人不被欺騙，簡直對不起騙子。

團貸爆雷後，路夫人只説自己做了一場夢一樣，只留下一地雞毛。其實比路夫人更累的是他兒子，那真是欺上瞞下。一面不敢讓他爹知道這個事情，免得家庭破裂，一面提心吊膽又不敢正面問，其實也不敢再相信自己的母親，又要想辦法摸清母親到底投入多少錢，有沒有把別人的錢也投了進去。這也是另一樁的悲劇，那些風口上的中老年婦女拉上一幫兄弟姐妹一起投資，往往能捲起一筆鉅款，可事到臨頭，那毀滅的不只是一個家庭。

棋錯一着的投資人趙東

我再説一個也許正面一點的例子，趙東。和路夫人相比，他更像是一個投資者，損失也不像路夫人那麼大，不到十萬。按趙東的説法，就差那麼幾天，他已經想到了團貸要完蛋，但就是脱身的一瞬間差了一步，所謂願賭服輸，倒也不太遺憾。

像這麼聰明的人又怎麼會落進團貸的陷阱呢？我好奇請教了他。趙東投資團貸的理由説的我差點都信了，他要早半年説，我估計也投資了。

就像所有的年輕人一樣，趙東肯定是缺錢的，投資增值是一個必然選擇。單純放在銀行或放在支付寶了，那肯定不能忍受的，股市起伏不定，工薪族也沒有足夠的耐心。但為什麼是團貸呢？特別是錢寶倒下後的團貸呢？按趙東的邏輯是這樣的，錢寶本身就像一次篩選，團貸能生存下來，那就是一種證明。有趣的是團貸確實也想辦法做了很多穩定投資人信心的事情，包括開發金融衍生物，投資實業，獲得各種獎項，最諷刺的是就在倒閉前不久還獲得過一個消費者信得過企業的獎項。這也是當初路夫人她們深信不疑的地方。

當然趙東其實也沒有真太相信這些，他真正的理由其實只有一條。團貸是整個行業排的上號的巨頭，信譽又相當良好，哪怕出現倒閉潮，難道不應該是中小公司先倒嗎？到時候他稍微留心，馬上就能捲款離開。

實際上在今年年初，團貸就傳出不少不穩定的信息，但當時都被如今的受害人們定性為抹黑。那個時候趙東就已經開始留心了，把資金從金融衍生物和長期投資轉移到智投一類的短期投資上，做好了逃跑的準備。原本他應該是愚人節前夕勝利大逃亡的，只是在最後一期，團貸開出了一個高額返息的大優惠，沒忍住，多拖了幾天。沒想到這就是最後的瘋狂了。至少算是前後賺的，其實趙東也沒虧多少，只是不知道他還對P2P和自己聰明才智有多大的信心。

奮力一搏的錢寶

最後，可能也是我接觸的最説不出滋味的應該是錢寶。就像我前面給的都是化名，我叫他錢寶是因為他就是去年錢寶爆雷的一個受害者。我是在貼吧遇到他的，沒幾天連貼吧都不見了，後來他也不見了。錢寶投資團貸就一個指望，補上去年的窟窿。這種想法是帶着背水一戰的覺悟的，據説把父母給他首付的錢也投進去了。在我看來這就是賭博，但就像每一個爛賭鬼一樣，你不輸到沒有底褲是不會停下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説，P2P平台就像他們流行的高利貸項目一樣，已經成了一些人的賭場。失敗了就要想辦法加倍的贏回來，那隻能去找返額更高的P2P平台，但這樣的風險也更大，而每一個賭徒都相信他們是贏得最後的那個人。

錢寶也許還算幸運的，至少他沒有借錢去投資，許多像他這樣的人是想方設法借光了親朋好友的錢，放進去搏一把的，結果一個晴天霹靂，到時候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一地雞毛

等到塵埃漸息的時候，這一切也才剛剛開始。路菲已經慢慢摸清了他母親的債務，至少可以稍微鬆一口氣了，甚至還有空偷喝一下他爸的茅台。然而對大多數受害者來説，就沒有那麼輕鬆了。不説那些老掃雷隊員了，單單是成為一個受害者其實就是頂了一個大標籤，在社會里處於微妙的地位。僅僅是要不要報警這件事就吵翻了天。可能説來很多人不信，去年爆雷的錢寶一直到今天，還有很多人拒絕報警，要運動請願，讓政府把錢寶的老闆放出來。堅信只有這樣他們的損失才能挽回，錢寶的老闆也一定有辦法幫他們迴天轉海。不用説這些偏執信徒在團貸的受害者裏也不在少數，他們上躥下跳，攻擊那些報案者，好像是他們害的自己血本無歸一樣。

而那些報了案了人其實也並不輕鬆。説實話，報案的過程近於屈辱，公事公辦的程序本意是為了免得他們惹是生非，可又好像在自爆愚蠢一樣，許多人報完案，心也就涼了。一面是來自社會歧視，幾乎在第一時間這些人就要進入維穩的對象，承受着隱性的壓力，更要小心翼翼的不要讓消息擴散出去，免得帶來社會性的死亡。然而另一面，我不知道該説什麼好，那就是這些人的信息差不多就在第一時間泄露出去了。各種獵犬可謂紛至沓來。

**可能很多人想不到，但對於騙子們來説，還有什麼比這些六神無主的受害者更好的獵物呢？**騙子的手段多得很，目的也多種多樣。有想方設法串聯組織的，打算聚集人頭拿來跟政府做籌碼的，包括一些受害者居然反過來還想從其他受害者身上榨出些錢來。還有各種自稱律師，理財高手，甚至是內部人士的紛紛上門，要帶給受害者們希望。還有一些更惡劣的騙子開始扮演各種政府部門搞辦案的老把戲，能蒙一個是一個。可以想象一些人很可能在一輪受害後，要遭到二輪侵害。這簡直像大海里的鯊魚一樣，聞到一點血腥味，就一擁而來，不把最後一點肉吃乾淨不罷休。

這似乎也是個挑選的過程，路菲一開始每天還能接到幾個名目不同的詐騙電話，慢慢的電話也少了。差不多報完案，路菲就做了要不回錢的心理準備，畢竟這樣的雷潮沒幾個人拿回錢來。連所謂的受害者羣都懶得參加，反正該吃吃，該喝喝，萬一拿回錢來。拿回多少都是賺的。現在路菲最後悔的就是教會他母親用智能手機，使這位夫人每天到處去串聯，幸好，暫時她的財權已經被剝奪了，希望不要再出事情吧。那些每天還在想方設法的人，似乎成了騙子的集中攻擊目標，越是積極去爭取的，越是醒目。明明是受害者，但一時的貪婪真的該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嗎？一面成了社會隱患，一面成了潛在獵物，確實有一種説不出的悲哀。

P2P的未來

雖然這麼説可能很多人不願意聽，但我認為這個行當是能存在下去的。高於正常利息的短期借貸，是有它的市場的，甚至在這個行業發展以前，不少人想借高利貸還沒地方去呢。

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那就是貪婪，惡意都是客觀存在的，只不過原本它呆在灰色的角落，現在它跑到燈光之下了。然而無論怎麼去詛咒他，這隻巨獸放出來了，它吸收了這麼多財富，膨脹起來盤根錯節，有了那麼多的利害相關者，就不會有機會再被塞回去了。這是社會經濟發展帶來的黑暗面。團貸所代表的是資本社會避不開的一課，**那就是一個社會無限的釋放出金融工具的貪婪和惡意，造成足夠的傷害後，迫使整個社會去被動的約束和學習它。**這種情形是不會完全消解的，即使未來這個行業形成自己遊戲規則，也必然不過是從灰色中有選擇的把白色的部分展示出來，而把黑色的部分放回黑暗中隱藏起來。

**P2P的未來會怎麼樣呢？大概還是和大海里的生態是很像的。**只有那些本身就是財團背景的超級巨頭才有餘裕細水長流承受住足夠的壞賬，而不是那麼急躁的卷一筆就跑，它能用不那麼高的利息吸引普通人，也拿走了最好的客源，最終憑藉體量實現對常規市場的壟斷。

巨頭之下是那些大公司，他們逐步洗白自己，把成本分散出去，各自佔領了有利的位置，把風險轉嫁到中小公司去，能承受一定的壞賬率，有自己在各自領域的優勢，成為次級市場。當然相對的，那種暴利也就不復存在了，他們的資金已經積累到這樣一個程度，不再需要靠單純的高額吸貸來吸引普通投資者，而逐步走向資金自循環，有了一定的造血能力。巨頭和大户們既佔有市場，甚至能創造市場，致力於改變人們的消費習慣，最終邁上金融資本家的陽關大道，高居食物鏈的頂端，那是真正的“大善人”。

然而鼠有鼠道，那些旋起旋滅中小公司還是存在的。他們可能還在走高額返利的老套路，靠九出十三歸式的高利貸牟利，並接受大公司轉嫁的風險。然而這也必然意味着更高的壞賬率，而為了應對這種壞賬率，那隻能使用更高的利息，這就是一場賭博一樣，看誰是最後的一棒。

當然最理想的狀態是儘可能多的公司轉手下去，以至於服務費已經遠遠超過了借出的資金和預期收益，當最後本金消失的時候，其實已經無所謂了。無疑這將涉及更多的灰色交易，權力的庇護，地方保護主義下的地盤劃分，一部分返現成了某種特殊權力下的乾股。這樣的中小公司也會有勝利者吧，那些最黑暗的部分，把他們從黑色洗成灰色，強制借貸也好，暴力催收也罷，賺夠一筆錢，然後搖身一變，成了體面人，安知他們中就不會出一個教父呢？

P2P和我們

就像我説的，它不會滅亡，那麼我們可能就要學會和他相處了。消費主義就是這樣，它會迫使你捲入消費浪潮中，最後每個人都不得不面對債務，可能是主動的，可能是被動的。

據説團貸這次是事先和大莊家們透了氣的，一定額度以上的投資人至少都拿到了一部分。在這樣一個社會里，社會公平，只不過是有錢人更公平一點而已。但普通人呢？我還是想説，一定要看好你身邊的人，這雖然近於徒勞，但是應該做的工作，至少把損失控制住可控制的範圍。

左為史玉柱，右為唐軍，除此之外唐軍還有跟各路大佬合影的照片

如果一開始路菲就和他的父親溝通好，一開始就參與家庭的理財，也許就不會損失這麼大。至少這一次之後，希望他能抓住機會避開下一次，畢竟像他這樣殷實的家庭總是有新的機會的。我總覺趙東還會去投資，我不知道怎麼評價這樣的聰明人。我總覺得還是不要覺得自己比騙子們更聰明比較好，當然趙東那麼聰明，如果經濟好的，也許真的褥到不少羊毛，至於經濟不好，總不至於雞蛋都在一個籃子裏打碎吧。而千萬不要學錢寶那樣，一個賭徒是註定無藥可救的，那會害死很多人，如果你確定管不住自己的手，那麼還是乾脆離的遠遠的比較好，這樣的代價，承受不起。

PS： 説起來，自從前幾天有讀者跟小編説有個有道雲筆記的微信收藏排行榜，並且沉思錄上了一季度收藏增長最快公眾號榜單前十之後，小編才發現收藏量日榜前五經常會出現我們的文章，這起碼説明我們的文章能受到讀者們的認可。然而對比明顯的是沉思錄的閲讀量比起同行們一直不算高。從開號到現在沉思錄一共只有兩次閲讀量破十萬的時候。所以小編想可能我們的文章可能只適合自己收藏不合適分享到朋友圈吧T_T。前幾天我們發佈的作者陳露的文章《勞動法管不了996》目前閲讀量還差一點到十萬，希望同學們可以再分享擴散一下，讓我們可憐的數據好看一點點，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