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氣話，也留一條後路”_風聞

因為，沒有後路，那也許就是死路。

一

讀者讓我説説盧浦大橋的跳橋學生。

17歲。職高。和同學發生矛盾。母親載其回家。橋上，母親突然停車，打雙跳燈，下車，對着後排説話，應該是責罵。

隨後，母親走回駕駛室。後座的車門突然打開。那位少年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極其決絕地跑向護欄、躍下大橋。母親慌張地去追，未果。

監控攝像頭的最後，是母親跪倒在地捶地呼號的場景。橋下的少年，早就沒了聲息。

二

一個月前，在南京，一個小學生砸碎了學校的玻璃。

我回想一下，我小時候砸碎的玻璃，大概也能豎起一座幕牆。我每次都一張苦瓜臉請家長溝通賠償事宜，而這個孩子，留下了一封遺書，選擇縱身一躍：

這個連“懲罰”、“奶奶”都不會寫的孩子，選擇了一條沒有後路的自罰。

三

有家長説，“要加強對孩子的生命教育”，“意識到生命的可貴”，“不要做不負責任的事情”，“父母會多傷心啊”。

**這些説法有沒有道理？也有。但它是典型的“家長思維”。**有人做出了衝動的事情，我們就把它看做負面案例，告訴別人“不要像他那麼衝動”。

但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衝動。哪怕身處叛逆期，衝動也需要一根導火索。

罵孩子是那根導火索嗎？未必是。打孩子呢？其實也未必。那句“那麼大孩子，不能打罵”並不是關閉魔盒的鎖。

確實有孩子脆弱些，有孩子堅強些，但我總覺得，那些“不留後路”的話，更像是打開魔盒的鑰匙。

四

什麼是後路？

小時候我闖過不少禍。砸碎過酒店門口的景觀燈；在同學練習後滾翻時伸出一腳，結果讓那個倒黴蛋腦袋落到了墊子之外；幼兒園時還練習過小李飛石，遠方有人應聲倒下……

捱過罵，也捱過揍。當我嗷嗷哭的時候，內心會不會浮現一些嚇人的念頭？

並沒有。

回想起來，這並不是我堅強或者我脆弱。那個年代的父母，也不懂得什麼複雜的生命教育。但哪怕是再嚴厲的批評，他們都給我留了一條後路。那就是——他們會告訴我，“下次會怎樣”、“下次該怎樣”。

他們從來沒有説，這次錯誤是一個“沒有後路的終結”。

五

什麼是“沒有後路的終結？”

是那句“你還不如去死”、“就讓我沒你這個兒子”、“你有本事現在就去死”、“我家丟不起這個人，沒你更好”……

例如，“你做這樣的事情，死死掉算了”。

這是一個人在氣頭上很容易説出的話——有些家長認為，這些話可以讓人反思和警醒，説不定會讓孩子痛定思痛認識錯誤破釜沉舟奮發圖強。

其實，永遠不會。

後路是什麼？後路是告訴他，犯了錯，明天會很糟。但再糟糕，哪怕我氣個半死，哪怕都打起來了，我們都還在同一個戰壕裏。

沒有後路是什麼？沒有後路是告訴他——我希望你沒有明天。

六

這些話從來不會讓人反省。

把它聽進去的人，會覺得自己被拋棄。那種巨大的失落感，成年人也無法忍受。孤獨是比死亡更嚴酷的懲罰，死亡反而成為了一種解脱。

那些顯得“堅強”的人，並不是心理承受力好，只是根本沒有把它聽進去。

在一個夜晚，一位母親，突然把車停在車水馬龍的橋面上，打着雙跳燈，略顯憤怒地從駕駛室走出來，走向後排，用手指着裏面——在這個環境裏，她把自己的安全、法律法規都置之度外，也要去表達的內容，究竟是什麼？

我不去做推測。

也許他的孩子確實犯了一個大錯。讀職高的孩子，一生中受到的學業歧視想必也不會太少。也許他還在琢磨怎麼才能讓懲罰來得輕一些。

但當他看到母親置生死於不顧，也要跑到後排説幾句的時候。

他應該會陷入巨大的自責與孤獨。

沒有後路，那，就選擇一條死路。

一個背景聲

“哪怕是氣話，也留一條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