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腦洞界的鼻祖,20歲寫穿越小説,37歲卻燒掉了半生文稿_風聞
砍柴书院-李砍柴,砍柴书院:kanchaishuyuan2019-04-22 20:42
古時候,十年寒窗考取功名,是每個男兒少年時的主旋律,恐怕沒人會浪費時間做白日夢。
然而,明末清初,就有這麼一位仁兄,堪稱“一代夢宗”。他嗜夢成僻,還把夢記載在自己的《朝陽夢史》裏。
他的一生不為世人理解,但夢中的世界卻讓人嚮往。
他創立了**“夢鄉之國”**,自己就是這個國家的主宰。只需要香爐、茶鼎、石枕之類的催眠設備輔助,不一會就神遊化外,遊遍三山五嶽、大江大河。他把一幕幕夢境都記載在自己的《朝陽夢史》裏。
二十一歲時,他曾寫下一本小説《西遊補》,書中,孫悟空像電影《大話西遊》裏一樣,墜入情網,讓人不禁猜測,難道星爺也曾受過這本書的啓發?
這個人,就是董説,一個把生活過得如詩一般寫意的追夢人。
董説字若雨,出生時家道和世道一樣沒落,大明朝也剛剛慘敗給後金。
董説的曾祖父曾做過嘉靖朝吏部左侍郎,到了爺爺這輩光輝不在,只是萬曆十一年的進士,做了一個朝中小官。而父親體弱多病,在董説八歲的時候就去世了。
少年的他,曾對這一生,有過這樣的規劃:前三十年讀書,後三十年遊覽天下。
就像他的詩所説的那樣:雲中乍訝聲如豹,迎着挑書入屋來。這一生就這樣簡簡單單度過。
本來這孩子,人聰明、又好學,家裏人該有多開心啊!可惜他讀得並不是什麼“經世致用”的書,全是“無用”閒書。
董説五歲的時候,就能讀《圓覺經》,從小和佛學結下了不解之緣。此外還研究天文星象、採藥煉香,喜歡記各種稀奇古怪的夢。
要問啥時候,有了這癖好?
董説也説不清了,他依稀記得,十六歲那年一場大病,家裏請來一個祖傳江湖郎中,差點要了他的命。
昏昏沉沉的時候,他覺得身體一點點變輕,在向上升,踩到了棉花垛一樣的白雲。
他光着腳丫開心地跑呀跑,突然腳下一空,不小心踩破了棉花,露出黑色的天空,他像溺水的人一樣亂抓亂搖,卻什麼也抓不住,眼看要跌落凡間,他才從沉睡中驚醒,像李太白那樣**“恍驚起而長嗟”**。
從此半夢半醒。
老人和先生們不忍看着他放棄治療,沒少提點他:孩子啊!本來以你天分之高,用力之勤,要不是給那些胡説亂道的東西迷了心,專在考據編年學上下功夫,肯定光耀門楣,以後是一等一的人物。
而現在,整天老睡不醒,亂髮神經,給自己弄些助長神經病的藥,虛度光陰,這娃子算是毀了啊!
董説心裏好笑,在自己的世界裏樂得自在。他説:“若能記下這些夢,是一種極大的歡娛,彷彿被俘虜進另一個世界,讓你覺得有意識的世界很遙遠。”
在夢裏,他與古代詩仙為友,與江湖俠客同行。
他的眼中,夢不是怪癖,相反,是味良藥,“性甘、味醇、益神智、暢血脈、去煩滯、清心遠俗。”
這夢像千面折射鏡般,折射着自己的內心。
年輕時,他也曾聽從家人的話,考個功名,光耀門楣。世人熱衷功名利祿,他卻害怕變成那樣的自己。
在夢中,他被各種俗事纏繞,醒後就更向往王維那種寄情山水的生活。
他終於懂了,夢境中的自己,正是慾望、恐懼和內心交戰的鏡像。
董説24歲那年,正值大明覆亡。他也曾加入民間的復社,指望靠自己的一枝禿筆,能貢獻點微薄的力量,但他卻發現自己更適合隱居。
豪族們忙着把錢財轉運到南方,南明小朝廷對復國也並不上心,整日醉生夢死。
陳子龍將軍犧牲之後,戰局急轉直下,顧炎武、黃宗羲等退隱著書,董説看到時局無力迴天,只能自嘲一聲:百無一用是書生。
他遠遁山林,浪跡青山白水之間,把那些貪官污吏、外族侵略想象成鬼怪,寫進自己的夢史,算是一種“精神勝利法”。
他想逃離這個現實,誰是國家的主人也變得不重要了。只要有夢,在哪裏都很快樂。
為了造夢大業,他要準備一些催眠設備,當時很流行的香料就成了首選。
他漸漸發現,自己還有這樣牛的天賦,能分辨上百種空氣中的香氣,可以做個專業的美學鑑賞家。
讀書的時候,就焚上松葉和衫葉混合製成的香;入睡的時候,就點上濃濃的杏香,一會兒就夢迴商周,見到了先秦賢哲。
他還採集了七十種花卉的露水、用光了所有的沉木和丁香,歷經七天終於製成三束線香。聞到香氣,死人也能活過來,所以他取名叫振靈香。
他像是對萬物充滿好奇的孩子一樣,把各種各樣的植物和花放到特製的博山爐裏去蒸。
伴隨着氤氲香氣讀書,董説彷彿讀出了書中的世界:
蒸薔薇,如讀秦少游詩詞,柔而不媚;
蒸梅花,如讀酈道元《水經注》,筆墨清幽;
蒸菊花,像踏進了香火嫋嫋的古寺,落葉清秋;
蒸臘梅,如讀商周時代的鐘鼎文,古樸拗口……
如果是坐在船上聽江南秋雨,那就更棒了,就像他詩中寫的:
“何處難忘雨,涼秋細瀑垂;
小窗佳客在,白豆試花時;
漁笛聲全合,水村煙正宜。
溪山笤上好,雨僻少人知。”
這世外桃源般的日子,多少人都向往着、追求着。但往往都****喪失了感受美的能力。
而董説,把它完完整整展現出來,像一幅山水畫,董説就是那個“獨坐幽篁裏”的主人。
董説造夢、煉香、讀書,都很有造詣,但好像又都不能給他帶來名氣。如果他像正常文人那樣,立德、立言、立行,多出幾本詩集,這一生不就圓滿了?
然而董説卻並不在意這些名利,他所入的禪宗也不主張立文字。
三歲時,董説就能像佛祖那樣盤腿打坐,寺廟裏的老和尚常常點着他的腦殼,誇他有慧根。
他從小就愛聽寺院裏傳來的鐘聲,鐘聲清越久遠,彷彿這聲音會迴盪出一條條渦紋。
三十七歲時,董説終於決定聽從鐘聲的召喚,將餘生獻給佛門。
故鄉的寺院被戰火摧毀了,於是他雲遊四海,在苕溪、洞庭之間找到了一處歸宿。
他有時會和附近靈巖寺的和尚促膝長談,然後就像遁地的土行孫,家人和朋友也不知他人去哪了。
他居無定所,有時就住在洞庭山的小船上,還給自己的船取了名字,叫**“石湖泛宅”。**
悽清夜雨,深宵人靜時,他就坐在船上聽雨,聽屋角滴滴答答,沙漏一般,不知道今夕何夕。
甚至在除夕的時候,船外漫天飄下鵝毛大雪,湖面也凍得結結實實,他也不回去,就坐在船上寫着自己的文稿。
他説:我這一生從未放下手中的筆。
但因為禪宗主張不立言的緣故,董説後來很糾結,他一直在不停地寫,也不停地燒。
經常雙掌合十,向佛祖宣誓:此生不留“綺麗之言”!
然後把付出不少心血的詩作、散文集投入火爐,以表真心。
兒子哭着從火爐裏搶出文稿,或者抱着他的腿,請求留下一些以校訂刊行。
他説,再刊行一些文字,不過是再墮落一次,我下半生只在這青鞋竹杖間,還是燒了吧。
他像一個雪地裏行走的盜賊,一邊前行,一邊偷偷地把走過的腳印抹掉。
然而他和文字好像結下了説不清的情愫,《西遊補》這本小説,最終沒有燒掉,他還是留下了100多部作品。
世人眼中的他,是個令人惋惜的怪人。他本有機會發一筆大財,卻忠於甘守茅廬青燈古佛;本有機會寫出更多詩文流芳百世,他卻一把火燒個乾淨。
他為夢所耽、為文字所累,看似一生徒勞。但他的心從未迷失,正像他在書中感嘆的那樣:自中國愁苦,達士皆歸夢鄉。
人生就像一場無邊無際的幻想。
世人都想成為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者,卻不知道,人生並不只有一種活着的方式。
而董説就用自己的一生,給了我們另一種人生的模板。
他不算成功者,但他活得很快樂。
當感覺離快樂越來越遠的時候,換種活法,也許會發現不一樣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