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6、零工資，在泥潭中掙扎的粉絲站子_風聞

文|閆燁   來源|記者站

**（ID:**jizhezhan001）

1.半夜文案

4月6日晚，23點30分,《青春有你》決賽。

當耳機的另一邊傳來朋友撕心裂肺的哭喊，心疼自己pick的訓練生沒進入《青春有你》最終九人的Unine組合時，耳機這邊的陳希（化名）只是隨口附和着。

手邊iPad上直播的決賽還在播放着，她的心思卻早不知道飄到了何處。

沉默了許久，伴隨着耳機裏的抽泣聲，她突然開口抱怨：

“出個道好煩，還大半夜肝出道賀文。”

那天晚上，七百字左右的出道賀文，陳希寫了一個小時，期間改了刪，刪了改了無數次，字斟句酌生怕出現差錯，又和幾個站子裏的文案寫手討論了好一會兒，最後才定稿上交給站子的微博管理。

抬眼一看，夜裏一點多了。但晚安文案還沒寫。

2.入站

在站子經濟突然間火爆的一年裏，除了外人看起來光鮮亮麗、收入喜提海景房，實則操碎心、跑斷腿的前線拍圖站，還有很多的則是類似後援會、安利站、應援站，在電腦前、手機上完成微博管理、文案撰寫和美工製圖等工作。

初進站子時，陳希格外珍惜這個得之不易的位置，就像是成為了公務員考試中勝出的幸運兒一樣。

加入站子的門檻很高，需要是這名訓練生的唯粉（指在節目中只是支持這一個訓練生），超話等級大於等於7級，有證明集資和投票的截圖，同時在微博中有訓練生名字提及50條以上等等苛刻的要求。

在刷屏了好幾天，首頁都知道她喜提了一個新的愛豆，被雙向取關了好幾個好友，又省掉了好幾杯奶茶錢給新愛豆集資之後，陳希終於鼓起勇氣給站子的官博發了私信和各種截圖。

過了一個小時，站子官博回覆“您好，請問有自己的原創作品嗎？”

不得已，陳希翻遍了自己的D盤E盤F盤和兩個U盤，在上百個文件夾裏挑了兩篇合適的文章發到了官博的郵箱裏，又經過了一整天的審核之後，陳希終於成為了站子的一名文案組寫手。

3.控評

加入站子的第一天早晨，7點30分。

按掉了鬧鐘，習慣性翻看手機醒盹的陳希還沒完全睜開眼，就看到了好幾個請求添加好友的小紅點，和昨天剛加的站長在30分鐘前私信發給她的今日任務：

“寶貝，今天開始就正式工作啦，以後每天都有早安文案和晚安故事，還有晚上的數據圖分析，其他還有的像轉發控評文案我和微管會在羣裏隨時@你的，記得看一下哦。辛苦了，麼麼噠~”

早安文案和晚安故事比較簡單，可以隨着自己的心情寫兩三句看起來有詩意文采的話，以及用故事形式鼓勵大家多投票，多集資，送訓練生出道，唯一繁雜的點就是需要每天完成固定量。

每次在站子用了自己的文案之後，陳希總會一遍遍地刷新着底下粉絲的評論，一有粉絲誇文案寫得好，就覺得異常開心，一種不輸於任何工作被認可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與這種相對簡單的工作對比的，是每天不定時不定量的控評文案。

“控評”在飯圈大多取諧音寫作“空瓶”，意為控制評論，主要在一些提及偶像的大V微博底下，迅速通過點贊將好的評論頂上熱門評論，給偶像“排面”。陳希雖然也看不慣這股不知道哪來的風氣，但流量為王的時代，控評早就成了不成文的規矩，後來的人又重複着前人做的事，無限往復、循環。

起初陳希很不適應這種隨叫隨到的模式，開啓羣消息免打擾的習慣也在站子的文案羣上破了例。空餘時間更是被壓縮的所剩無幾，上班往返的地鐵上，強行清醒的午休，縮在被子裏原本用來刷劇的夜晚，思考新文案成了唯一能填滿這些空檔的事情。

之後，隨着逐漸熟悉這一套流程，為了應對對控評文案不定時的需求，陳希通常會在一天空閒的時候寫出十幾個控評文案以備不時之需。到現在，陳希已經可以熟練地對着一張圖吹出十幾種不重複的彩虹屁，把偶像從頭髮絲到腳指頭都用文縐縐的語言吹捧一遍，寫過的文字加起來少説幾萬。她説，加入站子的這幾個月彷彿是一堂精品寫作速成班。

4.戰友們

陳希的追星經歷還算豐富，韓圈、日圈、歐美圈，甚至二次元動漫的虛擬偶像都追過。但從來沒有踏入過所謂的“飯圈”，從去年《偶像練習生》開始，陳希逐步瞭解了一些飯圈的規矩，本以為自己能憑藉着多年混跡追星江湖的經驗，以及對於寫文案並不厭煩的心態，搞活一個站子綽綽有餘。

但現實遠比她想象得複雜得多。

在陳希逐漸熟悉了日常的工作之後，站子裏有越來越多的人打着各種理由離開，雖然互相併沒有見過面，平時僅以“寶貝”、“姐妹”相稱，但畢竟是曾經凌晨兩三點鐘為了討論事情熬夜的“戰友”，多少也會捨不得。

離開的原因大家也心知肚明，一部分是就三天的熱度，過了勁兒脱粉走人；更多的則是因為受不了早七晚零，隨時被其他粉絲監視着的高壓生活。

他們的退出，意味着站子剩下的人均攤的工作更多了。原本只需要撰寫早安晚安文案、以及控評文案的陳希，又新加了反黑文案和管理散粉控評羣的任務，每天周旋在站子、粉絲以及黑子之間，半夜私信爆滿是常有的事。

漸漸地，陳希終於感受到了那股力不從心。而真正第一次讓她感受到絕望的，是出道決賽日的那天。

5.泡影

4月6日其實不僅是《青春有你》的出道日，同樣也是《偶像練習生》出道組合Nine Percent出道一週年的日子。從2018年底愛奇藝發佈了《青春有你》訓練生的公式照開始，兩撥粉絲之間的battle就沒有停止過，這種爭鬥甚至直接延續到了決賽的最後一刻。

那天，“偶粉”提前包下了兩條街播放《偶像練習生》的主題曲《eiei》，LED大屏上也都是Nine Percent的視頻，同時抗着Nine Percent的旗子游行，“青妹”顯然沒經過這種巨大的陣仗，除了有部分三輪車的應援之外，幾乎只有易拉寶和橫幅的應援。雙方的矛盾可以説是到了白熱化階段。

陳希的站子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出了問題，成了“青妹”發泄情緒的爆發口。不知道前線拍圖的夥伴出了什麼差錯，因為應援物擺放懸掛問題和“前輩”粉發生了爭執。

這之後，陳希的站子瞬間被@了上千次，新發布的所有微博下方都有“前輩粉”過來指責他們沒素質正主糊，自家的粉絲過來讓站子趕快道歉別在出道日招黑，私信更是一下子湧進了99+的信息。

那一瞬間，陳希覺得自己這幾個月來做的一切都化為了泡影，那些平時説“站站辛苦了”“站站太棒了”的粉絲瞬間畫風變成了“在嗎別裝死”“沒死就出來道歉”“出道日就給他招黑你們有心嗎”，更有惡毒的話語把站子上上下下的親人家屬一個不落的都問候了一遍，連核實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們。

清明假期七點起牀到事發的下午兩三點一直在寫文案，盯着微博動態帶來的崩潰感一下子湧了出來，陳希坐在電腦前大哭了一場。

後來，陳希無心再看也懶得再看羣裏前線姐妹的解釋，只想着，趕快把道歉文案寫完，好專心看晚上的決賽。

6.nothing

和很多追星女孩一樣，陳希入坑《青春有你》的原因就是想搞到一次top，pick的訓練生如果能取得佳績的話，好像這份榮耀也有自己的一份。

所以，就算是看到壓根連實力能進入A班的選手都沒有，就算是播出的時候幾乎毫無水花被全網嘲糊出天際，她也毅然決然地選了一個看起來是出道預定的選手，入坑了。

在加入站子之前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粉絲，每天早晨晚上跟着任務打卡，提升一下數據榜單，前後五分鐘的事動動手就能解決，偶爾跟着控評羣複製兩條評論，不用操心任何事，追星的過程還算快樂。

而加入了站子之後，追星一下子變了質，單純的粉絲對偶像的感情轉化成了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

陳希一直不敢跟一起追星的姐妹和生活中的朋友説自己是那個站子的文案，怕他們覺得自己不務正業或者因為站子的口碑影響對自己的態度。這幾個月的時間裏，放假和空餘的時間幾乎都窩在家裏時刻待命，有時間極少數出門錯過了工作就像是辜負了重任一樣。

他們經常諷刺自己，説自己就是免費女工，壓力大，零薪水，幫着經紀公司免費宣傳，同時還可能隨時遭罵。“站子女孩永不歇班”成了她們的solgen，她們在幾乎是“707”的工作制中努力尋找着平衡點。

陳希説，唯一算是福利的地方就是會有機會和公司對接，有機會能夠拿到內部的活動票，但多數都不敢自己留太多，而是給花錢更多的粉絲們平分。

功利一點看的話，陳希除了一地雞毛，什麼也沒得到。

7.責任

本以為追星最終追成了一種責任，已經算是極致了，但其實遠未到頭。

有當過Nine Percent家後援會管理的姐妹告訴陳希，之後還有一件件大事小事等着她：數字專輯、代言的銷量，線下活動的組織，反黑，再加上線下活動的組織安排……有的是機會焦頭爛額。

即便如此，她暫時也沒有想過退出。畢竟從站子的一名文案寫手，每天按時打卡上班下班任務，完成各類瑣碎的工作，逐漸坐到管理層的位置花了將近兩個月，並不容易，後來的人也沒有足夠的能力打理好一切。退了也就相當於辜負了自己，又浪費了時間。

到了現在，陳希在知道了Unine的九家要在《南方人物週刊》的銷量上battle之後，迅速打開備忘錄，熟練地打出好幾篇“感謝@南方人物週刊 的邀請……xxx未來可期。”，一篇交給微博管理，剩下的發到控評羣裏讓粉絲們控評，再到站子發佈這篇文案，全程交接過程用不了20分鐘。

前段時間，網上對“996”的工作制有廣泛的熱議，而陳希看了幾乎沒半點反應：“做一次站子，就覺得996甚至都算人性化了。”

像陳希這樣的站子管理多到數不清，每天都在重複做着相似的工作內容。而年齡小的只有15、6歲，大的可能有30多歲，她們可能是學生，也可能是工作黨，而她們的心路歷程幾乎和陳希不約而同，最後只剩下了不帶感情的文案，和沉甸甸的“責任”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