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解釋誰説了算?這篇乾貨為你揭秘粉絲圈政治那些事兒_風聞
动画学术趴-动画学术趴官方账号-2019-04-24 08:53
公眾號:動畫學術趴/babblers
文/龍六
“粉圈賦權的終點就是獲得解釋權。”
今年是**《網球王子》系列作品連載的第二十個年頭,這部漫畫在2008年於《週刊少年JUMP》宣告完結。次年,原作者許斐剛繼續在同一家雜誌開始了《新網球王子》**的連載。
不過在今年年初,國內針對這部續作中的主角越前龍馬這一角色形象的變化,生髮了不小的爭議:部分粉絲認為,現行作品中越前龍馬這一角色的行為,已然越過了粉絲的容忍底線,徹底顛覆了在舊作中為粉絲所喜愛的原有形象。
以越前龍馬Fans俱樂部為首的越前龍馬四家粉絲站發表聯合聲明,宣佈不再承認《新網球王子》中的越前龍馬形象,同時,也發表了不再組織任何對《新網球王子》相關的應援活動等形式的抗議聲明。
無獨有偶,漢化**《我的英雄學院》**漫畫的民間非盈利性質漢化組,因台詞翻譯不當,被部分粉絲冠以“篡改原文”、“夾帶私貨”等罪名。迫於壓力,漢化組在上個月宣告終止漢化該漫畫的工作。
漢化組宣佈暫停漢化工作
開年至今,國內漫畫愛好者的這兩波操作引發了極大的爭議,無論是鼓掌叫好者,還是悒悒不樂者,似乎都可以找到一套自恰的邏輯支撐他們的這種情感。然而比起這兩場爭議本身,似乎還有更值得討論的事情,藉着這股話題的“熱度”,學術趴想斗膽陪您聊聊粉圈政治的那些事兒。
“粉圈”到底是什麼?
既然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那麼有粉絲在的地方,就有“粉圈”。關於“粉圈”是什麼,似乎還要從粉絲這個概念聊起。
**當人們談論起粉絲,不少人的腦海中至少會在一瞬間閃過一個狂熱的、非理性的形象。**如果你真的不曾熱愛過什麼,那麼由於缺乏自我情感的投射,大概會很容易接受這樣一種粉絲印象。
當然這樣一種印象本身並無太多問題,關鍵點在於人們如何去理解狂熱與非理性。當我們將理性與情感並置,你是否可以因理性而輕慢情感呢?
一定程度上來説,如果我們用辯證的態度去看待問題時,很少會將“情感”視為負面的,貶義的符號。但是有趣的是,當它與粉絲羣體連接的時候,“情感”就成為了粉絲羣體被攻訐的軟肋。
粉圈亦或者粉絲之間的關係,恰恰是基於這條軟肋建立起來。著名的德國哲學家、社會學家**馬克思·韋伯曾提出情感社羣理論****,他認為情感社羣是“不同於世俗的、政治或經濟的共同體”同時又是“短暫的,多變的組合”。**在他的研究中,將教會視為一種情感社羣組織。而正如我們所看到的的那樣,今天我們所討論的“粉圈”也可以在這個框架下被審視。
如上圖所示,粉絲羣體基於對偶像的愛而產生了一種奇妙的二級關係。以最簡單的粉絲關係模型來説,這種二級關係的基礎是共情——我們喜愛同一個人,有相似的趣味。在此基礎上,粉絲羣體通過二級關係的建立獲得一種社羣認同感(也可以認為是自我實現的一種表現形式)。
當然,這只是最簡單的一種粉絲關係,前人理論家遵循一種文化研究的經典範式:收編/抵抗(incorporation/resistance paradigm)去看待粉絲或觀眾時,更注重討論創作者(作品)與粉絲之間的關係——作品彷彿一個篩子,過濾掉堅決“抵抗”的非讀者(觀眾),留下的部分就是被“收編”的粉絲羣體。
在文中一開始提出的越前龍馬粉絲抗議事件如果在這樣一個框架下思考,他們的行為邏輯是極容易被讀解的——這種抗議可以被解讀為一種收編後的抵抗。將讀者與創作者之間的關係看作一種權力博弈的話,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著名推理小説家柯南·道爾也在讓他筆下的大偵探福爾摩斯殞身瀑布之後,迫於來自讀者的壓力,使角色重新迴歸。
這一範式將創作者與讀者之間的關係以一種極為二元的方式呈現了出來,然而,你是否也感到這種範式在解讀的過程中,將什麼重要的信息含混的忽略掉了呢?
是的,如果説收編/抵抗範式可以作為一種解讀創作者(作品)與讀者之間關係的工具,讀者內部的關係又該如何破譯呢?
隨着文化理論研究的深入,英國社會學家尼古拉斯·艾伯柯龍比提出了一種新的範式——奇觀/表演(Spectacle/Performance Paradigm),這種範式關注受眾在不斷流變的結構內多元且多變的身份構建。更有利於人們去解讀粉羣內部的行為邏輯與權力關係的變化。
通俗一點講,沒有哪一個現實生活中的粉羣關係會如上圖的模型中那般單純,在粉絲與粉絲締結的二級關係中,時刻存在着鬥爭和融合。《我的英雄學院》漢化組終止漢化事件就可以表明,粉絲羣體內部存在着結構之外難以讀解的複雜關係。
隨着情感社羣的發展,人員的壯大,粉羣內部的權力關係也會更加複雜。**同樣是愛,誰能夠在這個羣體內部掌握話語權,他們的“領袖地位”又如何確立呢?**下文將圍繞奇觀/表演範式嘗試解答上述問題。
表演的訴求與政治合法性的獲得
2015年8月17日,數萬盜墓筆記迷齊聚長白山,共赴“十年之約”,接**《盜墓筆記》中的角色張起靈**“回家”。當時這則新聞不僅僅是引發了網絡的熱議,連當地的旅遊相關部門也被動的捲入了這場粉羣的狂歡。一場“虛擬世界”的約定,帶動了線下數萬人風塵千里,不可謂不是一場奇觀。
“張起靈”作為小説世界中的虛擬人物,相信絕大多數奔赴長白山的盜墓筆記迷都清楚,是不可能在那裏接到真正的張起靈回家的,但不惜財力物力的來到長白山,以接他回家作為口號,卻不問結果,這種情感看起來是是一種去功利性的,無私的純粹的釋放。然而事實上粉羣在其中所獲得的,遠遠大於行為的結果本身。
這主要包括兩個方面,粉羣內部的政治合法性和粉圈之外的身份合法性。
奇觀/表演範式強調通過“表演”構建身份。目前大多數的粉絲羣體依靠網絡連接,在虛擬空間身份的構建幾乎是一種本能。通常情況下,現實生活的標籤只有在個體與個體深入的情感交流之後才會逐漸明晰,在此之前,粉絲個體的角色形象是在粉羣這一結構性空間之中,通過各類選擇而逐漸明晰的。
“你是唯粉嗎?”(專注於某一位偶像)
“NO”
“你是糰粉嗎?”(專注於某一個團體,並且儘量一碗水端平)
“NO”
“你是N-1的糰粉嗎?”(專注於某一團體,對大多數人好感,不喜歡其中的一位成員)
“YES”
“那麼你不喜歡的是XXX嗎?”
“NO,我不喜歡的是YYY”
【結束對話】
上述只是用一種儘量簡單的形式展現粉絲在塑造個體角色的時候,進行的人物選擇,現實生活中這種問答很少會直接出現,但是人們會通過微博內容、同人創作、應援活動等形式來明確自己在粉羣結構中的身份。
當粉絲完成了粉羣內部的身份構建,就會有下一步的粉圈政治訴求,包括了在粉圈內的話語權、選舉權等。回到接張起靈回家的活動中,如果你參與了,那麼你就有了闡釋這場活動的權力,或者説你有了進一步生產內容的能力。粉圈內的內容生產力大多數時候與粉圈內的地位成正相關。
**通過內容(段子、表情包、前線照片、REPO、同人作品、資源整理、內幕消息、cosplay等)生產,可以逐步吸引粉羣內部的一些人與自己建立1.5級的關係(如下圖),一定程度上與自己的偶像共用部分粉絲資源,成為所謂的“大粉”。**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如果偶像是神明,粉絲是信徒,那麼這些所謂的“大粉”就是傳教士。
這種粉羣內部的身份構建有時是自覺的,有時是無意識的。**然而隨着粉羣的情感紐帶逐漸堅固(這種堅固有時是內力使然,有時候是應對外部壓力的反彈),粉羣會開始尋求外部世界的認可,企圖樹立一種由偶像冠名的集體形象。**具體的操作方法有例如生日應援的“排面”、公益活動的力度,同人生產的業務水平等等。
到這一步,**粉羣的發展趨於成熟,粉羣內部的權力關係始終在流動發展,但是外部形象會逐漸定型,成為這個羣體的一個共識。**至此,一個粉圈完成了它的結構性發育。
三次元的粉圈與賦權
上文在闡述粉圈相關概念的時候,沒有注意區分二次元和三次元粉圈之間的差異,然而事實上,在三次元的粉圈中,由於偶像的社會性,粉絲需要顧及的事情遠比三次元偶像要多的多。這首先體現在以三次元偶像冠名的粉羣形象構建,有濃烈的主流社會化傾向。
有理論家認為粉羣即便是在向世界宣告自己的身份時,其目的也不是為了接納更多的新鮮血液,而是一種標出性行為。前人在研究中援引語言學的“標出性”這一概念,用以詮釋非主流文化和主流文化對立融合最終螺旋上升的過程。
簡單的説,非主流文化是文化這個集合概念中被標出的一元。**然而被標出的部分會在某種情況下成為主流,標出性符號因此喪失意義,新的標出性內容可能是新的一元,也有可能是過往的主流內容。**一部分學者認為這就是文化發展的一個趨勢。
例如我們熟悉的嗶哩嗶哩,在運營初期有較高的准入門檻,成為主流視頻網站中被標出的一部分。包括其所代表的的早期彈幕文化都是標出性鮮明的產物。然而眾所周知,彈幕目前對於大眾來説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儘管以彈幕為載體的內容生產距離其最初的生產品質已大幅下降,但彈幕這種形式的標出性符號不可避免的已經消失了。
這裏指出這種文化生產的發展趨勢,用以解釋在三次元偶像冠名的粉絲羣體中,**儘管他們在初期可能出現標出性行為,但是最終都會有向主流話語靠攏的傾向。**而這種趨勢在以二次元偶像冠名的粉羣中,並不明顯,甚至大搞“圈地”運動。
**二次元偶像因其虛擬性,大大降低了粉絲羣體的需要擔負的責任。**在義務下降的同時,粉絲權力前所未有的膨脹。然而如果説三次元偶像的粉絲的權力邊界是法律、公序良俗、偶像本身的意願所圍成的柵欄的話。**二次元偶像則基本不具備為自己代言和申辯的能力。**即便是他的創作者在粉圈的語境中,也並不能夠等同於偶像本身。
這裏我們看到了一個鮮明的矛盾,創作者在現實世界擁有法律保護的對自己創作的角色的相關權力,而粉絲所擁有的權力到底從何而來呢?
本文認為二次元粉絲在粉圈外部的權力一定程度上是基於概念偷換進行的自我賦權。
因為粉羣作為一種情感社羣的表現形式,正如前文中論述的那樣——粉羣中粉絲個體與偶像,粉絲個體之間的聯繫全部基於情感。在粉羣結構中,情感本身就是一切的基石,是拉近關係的紐帶,彌合差異的粘劑。但是在粉羣結構之外,這套邏輯在大多數時候是難以服眾的,粉絲羣體可以因情感在粉羣內部獲得合法性,便也會慣性的認為這套邏輯可以作用於現實世界。正是由於這個原因,產生了一種權力的撕裂。越前龍馬的粉羣抗議,正是這樣一個例子。
自我賦權帶來的影響,除了權力的撕裂之外,更重要的是情感對象的虛擬性使得粉絲與偶像之間的關係以及偶像本身變得可闡釋——粉絲可以定義、解讀、詮釋偶像到底是什麼。
元語言與解釋權
前文中將粉絲、偶像和“大粉”比成了一種宗教關係。雖然不太恰當,但是或許可以方便人們理解這種解釋權在粉圈中有多麼重要:
14世紀中葉,天主教會在歐洲兜售一種名為贖罪券的文書。天主教會宣稱,購買這種文書即可獲得救贖。**神的意志是藉由教會詮釋的,即便是同一本《聖經》,不同的神父闡釋得也會有微妙的差異。**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很複雜,包括歷史的、文化的諸要素,還帶有讀解者本人的主觀性。可儘管如此,信徒們仍然會對特定的解釋心悦誠服,並進一步投入情感力量。
回到本文開始時列舉的兩個事件,越前龍馬粉絲與原作者之間的矛盾在於如何定義“越前龍馬”,而《我的英雄學院》漢化組終止漢化這個例子中,漢化組與抗議的粉絲羣體之間的矛盾核心在於如何解釋作品的問題。
所以本文認為賦權的終點就是獲得解釋權。在粉羣中,解釋的對象包括了偶像身份、偶像與粉絲關係、粉絲與粉絲關係三個方面。三次元偶像最為獨特的地方在於,它是一個純粹的抽象符號,這些符號的讀解是空前自由的,粉圈內部權力的流動也因此可以理解為元語言的爭奪。(所謂元語言,是指“用來談論、觀察和分析另一種語言的符號語言”。隨着粉圈的發展,元語言的文法規則逐步的確立起來。學術趴之前曾經介紹過hurt/comfort一詞的具體應用和心理背景。可以説該詞就是一個典型的粉圈元語言。)
結語
本文嘗試從粉圈政治的角度去讀解文章開頭提出的兩個案例,理清其內部的權力爭奪與情感紐帶。但是由於篇幅有限,許多論述還不夠充分,部分例證也沒有得到深入的討論。
而事實上,粉都研究中關於元語言和虛擬空間(賽博空間)相關的探討還有很多有趣的值得發散思考的問題,本文論述推理的部分有限,更多的是對現狀的描述。希望能以本文為引,讓更多人瞭解粉都文化的內涵,獲得一些有益的啓迪。
如果您對粉都或粉都研究有什麼看法或者感興趣的問題,歡迎在下方評論區留言,理性地進行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