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對媒體有“鐵拳依賴”_風聞
深几度-深几度官方账号-2019-04-26 21:14


2018年5月,一個名叫“對對對你們都是業內”的作者寫了一篇名為《舉頭三尺有鐵拳》的文章。
這篇文章主要是諷刺這樣一種人——他們總是期待有一個“鐵拳”出現,幫自己打倒一切看不慣的事物。
他們一方面不喜歡監管漸趨嚴格,另一方面在很多問題出現時又期待監管能夠“鐵拳擔道義”,以非常規手段處理常規事件。
用“對對對你們都是業內”的話來説:
人們一方面怕鐵拳,不想鐵拳如此之鐵。另一方面人們看到鐵拳幫他們伸張正義了,就會覺得鐵拳好,彷彿是為他們出了氣,説明人們對鐵拳又怕又愛。
對長,公眾號:對對對你們都是業內
舉頭三尺有鐵拳
在這次明州事件之中,很多人對媒體同樣有這種“鐵拳依賴”。
渴望有一個絕對客觀公正的媒體,像青天大老爺一樣主持公道,砸毀自己所有看不慣的事情,砸開一切包裹真相的外殼。
這固然有對媒體專業性的期待,這種期待背後更多複雜心態卻很值得推敲和懷疑。
因為,這種“鐵拳依賴”中隱含着某種“巨嬰思維”。
一
巨嬰思維
這幾天在明州事件中,一方面有“旗幟鮮明地反對劉強東和京東”的呼籲,另一方面又有南都這種明顯站隊京東的情況。
兩派力量不斷對抗,媒體裹挾着情緒、立場、觀點、利益不斷在明州事件中引導輿論,很多人根本看不清真相。

以至於方可成在“新聞實驗室”中説:
拋棄了專業主義,機構媒體就失去了生存的根基,有再多的流量也是惘然。如果機構媒體不能獨立驗證信息的真實和完整、給出背景信息和專業解讀,而是扮演傳聲筒,甚至於被幕後力量操縱,那麼我想送出四個字,要你何用?
方可成,公眾號:新聞實驗室
劉強東案音視頻:機構媒體的墮落與潰敗
呼籲新聞專業主義當然重要,我也認同新聞專業主義的重要性。方作為曾經媒體黃金時代的記者,現在的傳播學研究者,當然有必要通過這種批判去監督媒體。
“機構媒體的墮落與潰敗”,我覺得這種情緒在方這代老媒體人心中很珍貴,這代表了黃金一代人恨鐵不成剛的情緒。我也相當憧憬上一代人那種媒體環境。
我也認為,我們這一代媒體從業者沒辦法調查清楚事實是我們這一代人的無能。
但上一代媒體從業者的情緒傳導到了公眾這裏很多時候卻太過廉價。
因為公眾在説“機構媒體的墮落與潰敗”的時候,其實是在訴諸權威,希望權威來幫助自己做決定。在他們這裏,媒體就像是一個青天大老爺,可以負責一切審判。
甚至他們對媒體的期待是一蹴而就的,彷彿昨天劉強東犯了事,明天真相就可以完完整整地浮出水面,卻忽視了真相是一個發掘的過程。
這種心態潛藏的危險是,把自己的判斷力交給別人,疏於甄別信息提供者的意圖,更懶於挖掘出各個信息的價值點,企圖有一個“信息保姆”在哪兒照看自己。
這離“巨嬰思維”只有一步之遙。
他們在談論“機構媒體的墮落與潰敗”的時候,並不是在談論自由思考、自由辯論,而是期待一個標準答案——他們其實是在呼籲權威,這個權威會告訴他們如何思考。
有權威幫助自己做決定當然是舒服的,活在一個穩定的大秩序中也是舒服的。一切都有別人幫忙照料,打理得井井有條。然而,從根源來説,這就是心靈的怠惰。
恰恰是這種怠惰之下,我們才看到總有人期待鐵拳出現。
二
墮落常態
在媒體生態中從來就不會有絕對的客觀公正。如果期待所謂的絕對客觀公正,其實歸根究底還是從小到大被權威規訓的結果。
媒體“墮落”是常態,不“墮落”才不是常態。“墮落”是多數,不“墮落”才是少數。總有人期待媒體站着掙錢,不要蹲着掙錢、跪着掙錢、趴着掙錢甚至是黑着掙錢。
然而一百多年來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媒體盈利模式大多隻有兩種:一種軟文、一種硬廣。
這種軟文可能是政治勢力的軟文,也可能是企業的軟文,甚至是某些社會潮流的軟文。
即使沒有軟文、沒有硬廣,媒體也是在各種利益訴求下生存的,不斷接受各方的施捨而過活——説得好聽這叫捐助和投資。
可以説,媒體天然就會有利益相關方。
如果你把媒體當成是舉頭三尺的神明,那你肯定高看了媒體,這種媒體崇拜的心態也是很多人之所以看不慣如今輿論生態的核心因素。
但如果你只是把媒體當成是一個信息源、一個傳聲筒,把媒體當成是你的服務者,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了。你身處輿論廣場之中,要做的事情僅僅只是“兼聽則明”,而不是“偏聽則暗”。
過去我還有對媒體絕對客觀公正的妄念,後來越來越淡漠這個問題。看了台灣政論節目後更是如此。
今年年初到現在的20多份民調,每一份民調結果都不一樣,而且有着明顯的立場偏好——看似權威的民調似乎也成了如此局面。

事實上,各個政黨都有自己的親近媒體,各個候選人都有自己的委託民調。如果只是看一個媒體、看一份民調,看到的信息絕對只是大象的一條腿而已。
真正想去理解真相,只能每一家媒體,每一份民調都去透過表面上的現象、數字,找到利益相關方,分析每一份信息背後的意圖及趨勢,最後抽取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你説民調也能作假?民調也可以不客觀不真實?民調如果客觀真實的話那還要選舉幹什麼?直接讓民調最高的人來做領導人不就行了?
三
恐怖平衡
事實上,至少在現在軟文、黑稿滿天飛的商業媒體生態就挺平衡的。
這就像是冷戰時期的美蘇爭霸,兩方都手握核武器,反而實現了“恐怖的平衡”。
兩個相互競爭的企業總會通過媒體相互攻訐。企業在強勢操控自家正面的時候,也總有媒體、自媒體會扭曲企業的意圖。
攻訐、操控的過程,其實也是兩方勢力博弈的過程,兩方勢力不斷較勁,一點一點揭開黑料。這種黑料的誕生多數時候不是記者調查發現的,是博弈方身處輿論空間內被動打出的。
氣質鮮明反對京東,其實是一種“矯枉必須過正”的姿態,因為你想和強大的對手真正坐下來談判的時候,為達成目的必須裝作要掀掉屋頂。
幫助京東做傳聲筒也不是什麼壞處,至少雙方在撕裂的輿論空間中不斷砍掉對方的鎧甲,一點點露出原本的肉色。
裏面博弈、有鬥爭、有反轉,但博弈、鬥爭、反轉,恰恰也是真相一點一點被剝開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媒體崇拜”祛魅了,最後的輿情生態往往就是一個企業的基本面,也是真相的基本盤。
在這樣看似烏煙瘴氣的輿論空間內,所有問題、所有細節都可以充分討論,這其實是我們的幸運而不是不幸。
我們需要學會的事情就是,和紛繁複雜的信息共同游泳,瞭解所有操控輿論的手段,始終對所有信息都保持着高度警惕。

康德説,啓蒙是人之走出自我導致的未成年狀態。
真正健康的媒體環境,不是把媒體當成一個無所不能的家長,而是讓自己成為能夠辨別信息、警惕操控的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