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性侵面前,我們是受害者,也是同謀_風聞
未读-未读出版社官方账号-未读出版社官方账号2019-04-26 13:20
“在日本遭受性騷擾是很平常的事情,不應如此大動干戈。”
誰能想象,這樣一句話,是出自一位女性之口。
當性侵案件被頻繁報道,當越來越多的受害人勇敢站出來時,我們以為,人們會對遭遇性暴力的人,多一絲理解與同情。
然而,這句來自BBC紀錄片《日本之恥》的對話,如當頭一盆涼水。
△ 伊藤詩織
這部紀錄片講述了遭遇業界前輩性侵的日本女性伊藤詩織,長達兩年訴諸法律無果。她是日本第一個,以公開長相和姓名控訴性侵的女性,也是由此引發了日本的METOO運動。
最近,伊藤詩織親自記錄性侵案件全過程的書**《黑箱:日本之恥》簡體中文版出版**。讀完這本書,尤其是後半段伊藤詩織的反思和抗爭,我一邊難過,一邊忍不住思考,人們對性侵到底還有多少誤解**。**
所謂“黑箱”,是指性侵發生的現場,是一個隔絕的私密空間,施害者的暴行,受害人的遭遇,都被掩蓋在這個“黑箱”之內。
而當有人試圖揭開這個黑箱,就會發現,調查機構、司法體系中,或許存在更為巨大的“黑箱”。
伊藤詩織因為新聞理想奔赴美國學習新聞和攝影,在紐約打工期間,她認識了當時TBS電視台華盛頓分局長、安倍晉三傳記作者山口敬之。
畢業後,詩織回到日本實習。
2015年,4月3日,伊藤詩織就工作簽證問題與山口敬之相約進餐會談,卻遭對方性侵。
在遭遇到性侵的第一時間,伊藤詩織感到害怕、噁心,她回到家立刻洗澡,像很多遭遇性侵的女孩子一樣,試圖緘口不言、努力遺忘。
後來,在友人的支持下,伊藤詩織決定報警。經過一輪調查後,檢方批准了對山口的逮捕令,法院也簽發了許可,然而,就在行動的當天,逮捕卻被“突然叫停”。
之後的時間裏,詩織一直在試圖把案件訴諸法律。2017年9月22日**,在她遭遇性侵的2年後,日本監察廳給出的判定是:**本案不予起訴。
於是,詩織決定公開舉辦一場新聞發佈會,公開控訴自己所遭受的事情。鋪天蓋地襲來的,卻是一種更巨大的侵擾——公眾對她家人的騷擾、對她本人的辱罵。
有人説她是在日韓國人,有人説她是某一黨派的人,有人説她是愛搞SM的肉食女……
總之,人們為她被性侵找了一個又一個理由,就像那個最常見的理由——你穿了一件暴露的衣服。
面對以上這些聲音,在書裏,伊藤詩織回憶起小學的一件事。
那天,她和家人一起去了計劃了很久的東京水上樂園玩,因為特別高興,她穿了一件很喜歡的比基尼。在泳池裏套着游泳圈的小詩織,在水中被身後的一個陌生男子摸了泳衣遮住的部分。
當回到岸上説起這件事,朋友的媽媽試圖安慰她。
“就是因為穿了這麼可愛的比基尼啊。”
詩織被這句話轟然擊倒,原來有問題的人,是我。於是,她再也沒穿過那件泳衣。
如今,詩織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脆弱,她在書中寫道:沒有什麼“穿了容易被強姦的衣服”。
不得不承認,很多人在聽到性侵事件的第一反應,就是問受害人穿了什麼、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們這種潛意識的提問,創造了一種“被害人人設”,彷彿只要符合這個人設的人,被侵犯就是“活該”。而這些提問,亦是對他人的第二次傷害。
在比利時,有一個特殊的展覽,名叫《 What were you wearing?》(你當時穿的什麼?)。在這個展覽上,展出了18件女性衣服,這是她們在遭遇性侵時所穿的衣服。
每個看展覽的人都被震撼了,因為這些衣服,實在太多普通,T恤、裙子、襯衫、長褲、運動服……
這些衣服證明,任何一種穿着,都不可能讓我們免於被傷害,不可能消除性暴力。
同理,我想,也沒有任何代表“同意被強姦”的國籍、長相、性格……
伊藤詩織被公眾指責的另一個原因,是她和山口認識,山口有可能會給她介紹實習的機會。
所以,當性侵案件的兩個人認識時,“是否為雙方自願”就成了一個相當大的爭議點。
伊藤詩織在書裏提到了一個概念,根據斯德哥爾摩強姦救助中心的調查顯示,70%的受害人在遭受性侵時,身體會無法動彈,無法表示拒絕,陷入一種解離狀態,英文稱為**“Tonic Immobility”(緊張性強直靜止)**。
在這種無法拒絕的“假死”狀態下,日本法律在調查時,仍舊關心“拒絕之意有沒有明確地傳達給嫌疑人”,這幾乎沒考慮到受害人的精神壓力。
伊藤詩織説,**這就是一堵“自願的高牆”。**假設強姦犯堅稱沒有注意到對方的不情願,那麼從法律角度,性行為就是得到了被害人的允許。
或許我們可以認為,這是法律的不嚴謹,但回想一下,這堵“高牆”,有時候也有我們這些旁觀者的添磚加瓦。
人們往往會猜測,如果兩個人是上下級關係,受害人會不會是想從中謀求升職?如果兩個人是朋友,那是不是本來就有情感曖昧?
日本的一位教授這樣解釋日本的法律:“如果性行為發生在兩個認識的人之間,那就不可能是強姦。如果其中還涉及到飲酒,那就徹底與強姦無關了。”
事實上,根據日本內閣2014年的一項調查顯示,被完全不認識的人暴力脅迫發生的性行為只有11.1%,更多的侵害都是來自熟人。而在選擇的報警的人中,有一半是遭受陌生人強暴,另一半都是熟人。
提起性侵,我們第一反應總是走夜路被陌生人襲擊的情況。這也是伊藤詩織,為什麼被性侵的第一時間,恐慌與噁心之餘,卻沒有意識到這就是“強姦”。
熟人性侵,往往被我們忘記,所以我們也常常忽視了這種危險。另一方面,熟人性侵,也往往被旁觀者當做“暴行”的解釋,這幾乎是“二次強姦”。
究竟什麼才是“自願”?什麼才是“拒絕”?
我們的潛意識裏,“沒有say NO就等於同意”,聽起來好像沒什麼錯對不對?可事實上,應該教育給所有人的觀念是,“沒有say YES,就等於不同意”。
畢竟更多時候,暴行只因為它是暴行,無關其他。
△ “不要被強姦。”
讀完伊藤詩織的這本書時,我最難過的一點,是當她決定公開控訴的時候,**父親勸説:**就當一切都不曾發生過,這樣活着,傷害最少。
原來就連最親近之人,也無法理解,性侵所帶來的傷害究竟意味着什麼。這並非指責,而是一種提醒:我們對性侵的瞭解太少。
伊藤詩織説,強姦,是對一個人靈魂的殺戮。這樣的傷害,可以緩慢癒合,但絕不可能被遺忘。
合上這本書,回想起公眾、朋友、家人在性侵發生時説過的話,問她穿了什麼衣服?問她和施暴者有多熟?問她喝沒喝酒?輕飄飄地勸她忘掉那一切……
在擔憂和恐懼被侵害的我們,有時候是否也不自覺成了同謀呢?
互動話題
你認為什麼行為是對他人的“二次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