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加拿大割闌尾_風聞
陶短房-旅加学者-陶短房2019-04-28 16:37

當地時間3月12日(北京時間3月13日)晚,從社區健身房健身出來後就覺得腹部有點不適,當時並未太在意。
我是耍筆桿子的,孩子也小,習慣晚上先小睡一會,然後再爬起來工作到第二天早上。但這天凌晨三點鐘左右起牀,卻覺得腹痛如絞,一趟又一趟往返於書房廁所之間,折騰得沒完沒了。雖説難受,但畢竟鬧肚子也不是頭一回,並沒太放在心上,早上太太起來帶孩子出門上班上學,我也沒提這件事。
但接下來的一整天就成了折磨:腹部氣吹般不斷脹大,任憑怎麼在馬桶上“論持久戰”也毫無“產出”,沒奈何只能扔下手裏活去牀上躺着,但無論換哪個姿勢都難受。當晚孩子有游泳課,加上週二是北美肯德基全家桶打折日,照例這天我們晚餐都是外賣肯德基解決,但我一口也沒吃。太太有些詫異,但見我“神色還好”就沒多想——如今回憶起來,我自幼養成的超強忍耐力,似乎再一次幫了自己的倒忙。
當晚似乎感覺稍好一些,加上對加拿大應急醫療體系的瞭解(後詳),因此決定“再忍忍看”。半夜無話,到了後半夜右下腹部忽然陣陣抽疼,一刻不停。十幾年前在阿爾及利亞浙廣廈項目部當首席翻譯兼秘書時,一個“例行日常工作”就是陪傷病工友去醫院,因此一下便反應過來:糟糕,急性闌尾炎。
怕打擾家人休息,我決定忍到天亮。早上六點剛過,太太孩子都起牀,儘量平靜地告訴他們,太太立即跳起來:“去醫院,快”。
加拿大是福利醫療制度,層級醫療體系,醫院是沒有常規門診部的。如果走常規途徑,我應該先找家庭醫生,家庭醫生看過認為需要再聯繫醫院或專科醫生,但家庭醫生要10點才上班;如果等不及,有兩個選擇——打電話叫救護車(加拿大看病動手術都不要錢,但叫救護車如今是要的,好像是近幾年才改的),或自己去醫院急診部。這個點,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看來只有急診一途了。
離家最近的醫院有兩座:素裏紀念醫院剛剛改建,病牀多,設施新,排隊時間可能會比較短,但醫院位於印度裔社區,許多護士是印度裔,非印度裔經常有不適感;列治文醫院位於華人社區,什麼都方便一些,但病房少、設施陳舊,倘運氣不好可能會等很久才有人過問。考慮到病情,還是去了前者。
進門一看,還好,排在前面才寥寥三四人,登機、辦入門證後便被晾在一邊,一晾就是一個多小時,期間疼痛愈甚,額頭開始冒汗,小兒子蛋蛋已經有點嚇壞了。
“今天孩子們不能去上學了,我把他們先送回家再回來”。加拿大不允許把12歲以下孩子單獨放在任何地方,哪怕家裏,好在大兒子貓頭今年正好12歲。
太太匆匆趕回去,接下來的20分鐘似乎比兩小時都漫長。
“XX,到你了。”
一位面無表情的白人護士姐姐叫着我的名字,把我帶到一間檢查室,量了血壓、體温、心跳,然後走了,彷彿只是讓我換個地方繼續晾着。
又過了半小時,太太回來,卻怎麼也進不來,好在加拿大醫院不禁止手機,我自己忍着痛摸到走廊外的入口,給她開了門。
“看你不好受,剛我回去前跟護士要了止疼片”。太太生貓頭時曾不慎碰傷額角,急診縫針居然等了8小時,對“等”是有心理準備的。
午後1點多,止疼片送來了,如此高效令我微有些詫異——我一位朋友同樣病症,曾經疼到滿地打滾,也等了24小時才吃上止疼片。或許是因為今天這兒人少吧。
太太交待幾句,匆匆上班去了,約好晚飯後再過來。我一個人繼續這麼晾着。好在止疼片藥力發作,總算不那麼疼了。
就這麼熬到快5點,終於有人推着張活動病牀過來,送我去做CT。
管CT的白人大媽居然能説不錯的法語,這下我如釋重負——我的英語口語就那麼回事,而用法語敍述病情就是小菜一碟了。
檢查完仍然把我送到那個檢察室晾着,這次只晾了不到20分鐘就有人來了,是個虎目虯髯的小夥子,戴着醒目的口罩,進門不由分説,摸出個口罩捂在我鼻子上:“你肺部怎麼有個點?是不是有肺結核?”
前幾天就聽説在大温哥華地區發現了一位疑似患肺結核的華裔,因此據説醫院對華人“嚴防死守”——然而我這個肺部點早在去年4月回國就體檢出來,並得出“感冒後鈣化點”的結論,我回到加拿大後也把體檢結論通報給了家庭醫生,查一下不就清楚了?去年4月的肺結核如果“活”到今天,那不是太有趣了麼?
我和他爭辯,但徒勞;接下來的兩小時我這裏突然熱鬧起來,掛着“傳染科醫生”的各路大神就沒斷過,男女老少護士魚貫出入,抽去了不下12管血,還做了痰培養,其中一位大鬍子醫生還不小心露了句“你們中國肺結核成患所以我們要小心”的話,好在我發出“種族歧視”抗議後立即收回並道歉了。
等等,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是來開闌尾的啊。
“哦我們差點忘了,您確診是闌尾穿孔了,性質很嚴重,我們決定今天就給您做手術。”
聽到這句話時已是晚8點,太太已經又過來了。
此時我已被送進一間帶衞生間的單間,有電視,太太很滿意,因為她過來時發現,很多外科急診病人都吊着鹽水,擠在一個大堂裏排隊等候發落。我勸她回家,畢竟孩子們還小(後來才知道蛋蛋晚上嚇哭了,説“從沒見爸爸這樣”)。
太太走了,一個人靜靜躺在牀上不敢亂動——止疼藥藥性已經差不多過去,又開始疼起來。
“你好麼,我是實習醫生。”
一個帥氣的小夥推門進來,説一口流利的法語。我照法語規矩答謝並問候他“你也好麼”。
“不怎麼好。已經點卯三四天了,都忙些跟專業不沾邊的瑣事,挺煩的——你不用在屋裏也戴着口罩,我自己戴就行,你要出門就一定戴啊,哦反正你看樣子也不會出門對吧?”
我喜歡這兄弟,隨口和他攀談,這才知道我實在不該抱怨“查肺結核”耽誤了割闌尾——若非因為怕這“肺結核”,我會被扔在那個擁擠的大堂裏和那些挑木刺、魚骨頭卡喉嚨的人為伍,並且“先來後到”按部就班地排隊,“弄不好等48小時才能排上手術、單間更是想也別想啦”。
小夥子做完活,聊了半天,臨走時隨手給我打開電視:“有個法語新聞台,可以轉移注意力”。
法語新聞台裏滾動播放着波音737MAX停飛的消息,聽幾遍便煩了,不過,的確能分散注意力。
主刀醫生終於來了,是個裹着灰色頭巾的印度裔中年女性,口音很重,好在法語兄弟跟進來做翻譯,溝通沒啥問題:
“你病情很嚴重,我們今天就將給你動刀,以下是一些事項……”
牆上時鐘指向23點55分,“今天動刀”其實已經是不可能,好在對“印度將”我這個軍迷早已很適應,看在已是“特別提速”份上,忍了。
醫生走了,電視裏,川普一遍又一遍停飛着MAX。這期間有護士進來給紮上點滴,不知怎麼的,疼痛有些緩解。
已過凌晨四點,兩個彪形大漢推門進來:“我們送你去手術室”。
病牀推到走廊裏,法語兄弟不知從哪裏走過來:“東西帶齊了,祝你好運。”
手術區域一副倉儲式超市的氣派,屋頂足有幾人高,到處是裸露的管線,四周巨大貨架上層層疊疊,堆着各種器械和用品。
“還有點流程要走,你再耐心等等。”
3個不知是醫生還是護士的大漢嘟囔了一句,便把我扔在一個角落走了。
到處都是大掛鐘,時間感很強,秒針一圈又一圈,不緊不慢地轉着。
5點20分,大漢們回來,一聲不吭地把我推進一間手術室,二男一女在裏面等着,都戴着大口罩,看不出端倪:
“我們是麻醉師,接下來要用氣體給您進行全麻,您不要緊張,5分鐘就睡着了。”
然而差不多5個5分鐘過去,我仍然很清醒。
“您看,我這是幾根手指頭?”
“兩根……”
“不行再來一次”
……
是不是哪位哲人説過?對於一次不完美全麻最好的補救,就是做下去一直把對方麻翻?
反正,我終於被麻翻了,不知道幾時幾分。
“您能看得見我麼?”
模模糊糊聽見那位女麻醉師問了一聲,她的身影似遠似近,若隱若現,我沒回答,也沒法回答,很快又昏睡過去。
這是在手術前、手術後,抑或,只不過是我的幻覺?
終於真的醒了,已近正午,手術完成。
“一會會送你去病房,你很幸運,給安排了單間”。
的確很幸運,加拿大住院通常都是四人間,人人平等。不過我心中有數,這個“特殊待遇”,其實是那不知所云的“疑似肺結核”換來的。
我是幾點鐘開始做手術的?不知道,但一位來探視的護士告訴我,從入院登記到動刀,“為時21小時”、“這已經很快了”。
這點我絕對相信:前些年做一個公共衞生方面的課題,我自己調查過數據,在加拿大某些大城市,如多倫多,急性闌尾炎手術從確診到動刀的平均輪候時間是4-6天。
一位彪形大漢默不作聲地走進來,推起我的活動病牀,把我一路推往病房。
單間。走廊口第一間,對面是個製冰機,病房門右邊好像是值班台。
沒有電視,不過有獨立的衞生間,牆角還有一張單人沙發和一個茶几,不過暫時似乎和我沒啥關係,麻醉的效力已過,我彷彿已痛到連爬也爬不動的地步了。
“哦,你能自己爬到那張病牀上麼?”
我正這麼想着,彪形大漢已把活動病牀推到固定病牀一併排,放下了一頭的護欄。
……我想最好還是照辦:雖然爬一寸都覺得渾身痛,但瞧那神態和身段兒,讓他老人家幫忙我恐怕只會更痛。
“你好我是實習醫生,un deux troix chaux n`est pas froid(法語兒歌,意思是一二三熱不是冷),我來看你,順便問問你關於肺結核的問題……”,一個戴着口罩的藍衣小夥子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來,身邊跟着個同樣戴着口罩的年輕護士。小夥子説一口結結巴巴、極其難分辨的初學者法語,吃力地向我解釋,要抽四管血,以便檢查我是否真如自己所説,根本就沒有肺結核。
那就抽吧,反正我也沒別的選擇是吧?
“結巴”臨走時,我拜託他幫忙把手機充電器插到牆邊插座上,還好,線勉強夠長,手機放在牀的一角還可以充電,我點開一個評書軟件聽着,隨手打開微博,發現一堆“陶老師你是不是又被河蟹了”之類的私信,趕緊發了個貼以正視聽,隨即丟下了手機。
線太短,我只能向一側側卧才能邊充電邊用手機,但這個姿勢令我十分不適,因此住院的幾天裏我很少上網或看手機,大部分時間都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評書。
又來了個護士,送來一堆花花綠綠的藥丸,其中大概有止痛片?總之吃下去沒多久就不疼了。
“嗨,你怎麼樣了,我來看你了——我看到你的化驗單了,果然沒有肺結核,一點痕跡都沒有”,那位法語流利的實習醫生帥哥不知啥時候跑進來,他沒戴口罩,一副眉飛色舞的神色:“不過我要跟你説再見了,我實習到期了,多保重,你看,你得在這裏待到16號呢。”
他指着牆上的掛板,那上面寫着我的名字、注意事項,以及預定出院日期。
臨走時他告訴我“可以喝水了”,並給我打了一大塑料杯冰水。加拿大醫院裏通常只有冰水,我太太剛分娩完都被照例灌了滿滿一大杯。好在外語專業出身的我素來習慣喝冰水,倒也不以為意。
不知過了多久,又進來一個護士,推着個儀器給我量心跳、血壓之類,順便在我左胳膊上插了個點滴管。
等等,我右胳膊上明明已經有一個點滴管,難道病情如此嚴重,以至於連插管兒都得插雙份兒?.護士一臉的大義凜然,不理會我的搭訕,轉身走了。
“醒醒先生,醒醒”。
一根肥短的手指捅着我的腰眼,我迷迷糊糊醒來,窗邊站着個老者,戴口罩,額頭上都是皺紋,身後跟着個輕手輕腳的小姐姐。
“我是客座醫生,這是我的助手,我們要給您抽血,四管,化驗您是不是有肺結核。”
又化驗?不是化驗了麼?這四管那四管的,我的靜脈又不是水龍頭。
“是這樣,前面那個和我們不是一撥兒,各管各”,皺紋大爺説罷,便示意小姐姐“趕緊動手。
小姐姐出手如風,動作比護士伶俐多了。
“等等等等,您怎麼左右胳膊都插了輸液管?這是什麼操作?”
抽罷血,正要出門的皺紋大爺彷彿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居然吼了出來。
哦,這不過是錯誤操作而已。
開飯了,這是我此次住院的第一頓飯,當然,福利醫療,連飯錢都不要。
説是飯,其實只是兩盒冰果汁,一盤子冰果凍而已。我努力側過身子,用插着輸液管的胳膊支撐着,一寸一寸慢慢坐起,咬牙喝光了果汁,那盤果凍實在沒胃口,只索罷了。
妻子帶着倆兒子來探病了,見我吃力,趕忙過來扶着我緩緩躺下。
蛋蛋拿出張卡片,説是班上老師讓他寫了送我的,卡片的圖案是一隻抓金魚的貓,他的老師知道我喜歡貓。打開卡片,上面畫了個形容猥瑣的小人,正齜牙咧嘴地躺在個看上去有點像牀的東西上。
“這個人就是爸爸,像不像”,蛋蛋一面説,一面看着邊上那盤一口都沒動的果凍,嚥了口唾沫。他最喜歡果凍了,但終於忍住沒吃:“我能把卡片帶回去麼?我怕護士把它弄丟了”。
卡片終於還是留下了,妻子臨走時我叮囑她,明天不要帶兒子們過來,醫院終究不是他們該來的地方。
肚子上插的那根抽液管讓我很不自在,咬牙換了幾個睡姿,總算找到個稍微好受一點的方位。恍惚中來過幾撥護士,每次都送來一種藥丸,也不知是哪一種有嗜睡性,總之倦意來襲,我就擺着這個奇怪的造型睡着了。耳邊手機裏,袁闊成老師似乎正抑揚頓挫地燒着曹操的戰船。
“先生,醒醒,開早飯了”。
天已經大亮,早飯就在活動小桌板上,一杯熱水,一個茶包,一盒冰果汁,當然,還有一盤冰果凍——事實上住院前三天一共七頓飯,主食就是累計七盤冰果凍。
病牀高低是可調的,我試圖藉助機械幫助,直接靠在病牀上吃飯,但不知怎地,擱腳那一端放不到底,問護士,答曰“有點毛病,去年就報修了還沒修好”,算了,我還是自己想辦法爬起來吧。
那位給我做手術的面紗女醫生來做例行術後探視了,貌似比慣例晚了整整一天?她走後我聽護士嘟囔“某某醫生做什麼都慢一拍”,還好,做手術似乎還準點。
她匆匆走了,走之前吩咐護士又給我抽了4管血“檢查肺結核”,甭問啊,他們也不是一撥兒的,沒事,抽吧,我堂堂炎黃子孫還怕這個?
午飯,晚飯。
還是渾身疼,坐、卧、起都要花上十幾分鍾,期間來過好幾撥名目各異的大夫,又抽了兩次血,並順便給我開了從降壓到降糖的好幾種處方藥。手機裏,袁闊成已經把曹操的戰船燒了好幾個來回。
晚飯後妻子又來探病,兒子們果然沒有來。
“蛋蛋又作惡夢了,他不習慣你不在家,昨天整晚都賴在我牀上”。
正説着閒話,一個年長的女護士進來,用不知誰擱置在病牀邊一套儀器,幫我量體温和血壓。
“這套機器量體温的裝置壞了,只能量腋下,不能量口腔,得換一台才好”。
她皺着眉走出去,卻並沒有把那台壞了的儀器推走。
夜裏我也做了惡夢,很驚悚的那種,是因為評書,還是蛋蛋?
已是15日清晨,還有一天就可以出院了吧?
早飯照例是茶包、果汁和果凍,只是多了一盒冰牛奶。
身體狀態似乎好了一些,雖然好得不多。我咬牙坐起來,喝完了那些流質,仍然沒有碰果凍。
午飯前“磕巴”來探房,沒有戴口罩,我想,至少他這撥兒應該也已得出了“沒有肺結核”的結論吧。
“量體温”。
一個印度裔青年女護士面色嚴峻地走進來,她貌似習慣説省略語,能節約一個字母都是勝利。
她走到病牀邊,隨手從儀器上拔下體温計,消毒後劈手塞在我嘴裏。
等一下等一下,這體温計不是壞的麼?我想喊,但嘴裏塞着體温計,一句話也説不出。
“零度”。
護士乾脆利索地在本子上記下數據,掉頭就走。我想叫住她,但終於沒喊出聲來。
何必呢,值班台就在邊上,他們終究會發現問題的。
晚飯後妻子又過來探病,告訴我“明天一大早就過來接你出院”,臨走時我讓她從牀底下幫我把拖鞋揀了出來——送午飯的護士不小心把拖鞋撞到牀底,我拜託她們幫忙取出,但來了三趟人都沒完成這項艱鉅使命,這裏終究是病房,打赤腳貌似不那麼合適對吧……
終於知道為什麼夜裏睡覺會做惡夢了:不是因為評書,也不是因為蛋蛋,而是因為護士不習慣隨手關門。夜深人靜,值班醫生、護士、病人在走廊上走動,在製冰機上“嘩啦嘩啦”取冰,都會讓我驚悚那麼一下。我按鈴叫來護士,拜託她幫忙關門,她關了——但下一撥來量體温的護士又給弄開了。算了,人生在世,總免不了被製冰機弄出幾場惡夢的。
第二天一早醒來,妻子果然已坐在牀邊。早飯也送來了,果凍換成了一碗印度風味的不知什麼湯,喝了兩口,“畫風”過於清奇,終究沒喝完。
“你們好,froid n`est pas chaud, petit n`est pas grand,這是我的指導老師,我們來探房”。
“磕巴”和一位年長的女醫生走進來,連説帶比劃地跟我們解釋,因為“種種原因”,我不得不推遲一天出院。
“磕巴”們走了,妻子也只好走人。臨走時她嘟囔了一句,“這磕巴是在跟你練法語口語入門麼”?
大概吧。不過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磕巴”,事實上自15日起我就沒怎麼再見到此前兩天絡繹不絕的各色醫生,也沒人再問我什麼勞什子“肺結核”了。
但護士們還是恪盡職守,到點兒就來,也照樣會把我的拖鞋撞到牀底下,照樣會忘記關門。
傍晚來了個老護士——差不多是我這次住院見過最老的一位。她半晌端詳着我佈滿血絲的眼睛,建議我“加強睡眠質量”,我苦笑地拜託她提醒值班護士們“最好能記得隨手關門”,她答應了。
“哦,你可以多吃一些半流質食品了,不過切忌辛辣”。
切忌辛辣?那麼晚飯給我送咖喱湯是怎麼個意思?
又入夜了,護士們還是記不住關門,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好在身體狀況庶幾又有所改善,我牙一咬,心一橫,奮勇起身,拖着點滴架跑到門口,自己把門關上了。
我真傻,真的。只知道拖着點滴架也能關門,就不知道過會兒護士還會進來麼?
17日。出院日。
妻子説好中午前來接我,她已打聽清楚,我上午就能辦好出院手續。
但午時三刻已過,我和妻子等來的不是出院,而是午飯。
“對不起,出院要主刀大夫簽字,可她一上午都沒來。”
護士解釋説,這次倒不能怪那位面紗大夫“照例慢半拍”,她是出門路上被另一家醫院的急診給叫走了。加拿大和許多歐美國家一樣,醫生是自由職業,人事關係不隸屬醫院,可以同時和幾家醫院簽約掛鈎,很顯然,出院終究不比急診來得迫切。
等面紗大夫終於露面並簽好出院單時,晚飯也已經送來了,還是奇怪的咖喱湯。
湯就不喝了,雖然不要錢。再見,素裏紀念醫院,這裏還是更適合紀念,而不是住院。
幾天來探病的各路醫生開了一大堆五花八門的藥方,這是要自費去買的(加拿大醫院內用藥免費,但出院後要自費)。因為有附加的商業醫保,那堆藥加在一起也只花了小几十加元,其中大頭還是藥房額外收取的附加費。
住院這麼多天,家裏花掉最大的一筆錢,居然是醫院停車場的停車費,如果不太計較效率,還真是挺省的。
“知道麼?就在你動手術第二天,我一個同事的親戚,住多倫多的,查出和你一模一樣的闌尾穿孔,排手術排到6天后,這位大姐聽完了一咬牙,買了張機票飛回廣州挨刀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