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委屈的唱作人”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27725-2019-04-28 13:46
本文轉自公眾號:三手酒樓
第三期《我是唱作人》結尾,“成年猛虎”王源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在這個節目裏,大流行歌一次都沒有贏過。
他覺得很不能理解:大流行之所以是大流行,不就是平時大家在聽的嗎?為什麼在這個節目裏這麼吃虧呢?
高進立即站隊,説自己做流行的兩期都輸了。汪蘇瀧一定也深以為然,之前多次話裏話外透露出是鄙視鏈的問題 。
對於他們的疑慮,我是深深理解的。這也反映了目前音樂市場的整體困惑:一起學貓叫的抖音神曲和吳亦凡們已經快把音樂創作人搞瘋了,弄不清楚到底什麼才能討現在市場的歡心。當你以為把到了市場喜好的脈門,馬上就會被啪啪打臉。
你們還記不記得《中國新説唱》6進4那場比賽,四大音樂平台(網易雲音樂、酷狗,QQ音樂,酷我)的總裁們,儼然把自己當作大眾市場的代表,一致認為劉伯辛和周湯豪年輕時尚國際化,所以流行度更高,淘汰了派克特和王以太。
甚至大言不慚的説:“如果你今天要成為一個流行音樂的人,就必須用我們的標準去評斷。“事後被歌曲播放量齊齊打臉。
説明就算是音樂行業的從業者,在這個問題上看得都非常表面,只會拿着數據見風使舵,已經被數據喂傻了。
以今日資本之力,只要願意重金推廣,任何阿貓阿狗都能推成流量巨星,推紅了之後就什麼都是熱點事件了,被討厭也沒關係,捱罵得越慘越好,只要適時一自黑,反而能撈一大波黑轉粉,跟炒股似的。但推什麼人效率最高,能迅速回本持續增長,是資本方最關心的問題。
音樂競技類綜藝一路升級換代,在經過了像《我是歌手》《蒙面歌王》《中國好聲音》這種以比唱功為主的聲樂類比賽;經過了像《中國有嘻哈》、《這就是街舞》這種某一類技術的比賽;還經過了像《創造101》、《偶像練習生》這類偶像團體的比賽後……《我是唱作人》這個節目終於把民謠歌手、raper、獨立音樂人、搖滾樂手、偶像練習生、網絡歌手做了一鍋大亂燉,進行一場貌似在比音樂創作,其實不知道是在比什麼的比賽。
唱作人這個詞大概指的就是原創歌手吧,這個比賽應該比的就是原創歌曲。由於觀眾對於歌曲的判斷絕大部分限於演唱和舞台表現,所以事實上是一個有原創要求的唱歌類節目。
從第一期開始,唱作人們就明顯的表現出了兩種屬性,不妨簡單的歸為**「自我派」和「市場派」**。
曾軼可、梁博、熱狗是典型的自我派;高進、汪蘇瀧、王源是典型的市場派。
毛不易和陳意涵在中間,毛不易是一個從自我需求出發,但熟練掌握了迎合市場技巧的創作者。而陳意涵還沒有找到自己的定位。
馬東曾經把做內容的人分成了兩類,一種是內容創造者,一種是內容生產者,這是不同的兩類人。
創造者是內容的源頭,他們創作首先是為了排解自己的焦慮,不是為了迎合市場。而生產者是組織生產者,是把創造者的焦慮去對市場進行匹配的人。
作品能在多大程度上、多大範圍內、多長時間內戳中消費者的焦慮,引起消費者的共鳴。這就是衡量一個作品好壞的標準。
這其實暗合了「自我派」和「市場派」的區分。
王源在偶像團體里長大,雖然他有青春期強烈的自我表達慾望,但這種自我是渴望被大眾認可和接納的自我,並不是「我就是我」的那種自我。
高進、汪蘇瀧的作品大家聽着耳熟、好聽,因為他們是擅長使用現有音樂「套路」,用去服務市場的人。 「套路」並不是貶義詞,它代表着成熟的方法論、流程和結構。
他們三人已經習慣於將猜測市場的反應作為自己的第一反應,他們聽到一個意外旋律的第一想到的是,「大家聽不聽的懂」或「會不會單曲循環」, 而不是對於音樂的直接感受。
作為服務屬性的人,他們對音樂的評價也是建立在能不能服務好自己或大眾的維度上,所以這三個人都喜歡毛不易,不喜歡曾軼可。
而“傳唱度”“單曲循環”這類的詞從來沒有在自我派的創作者口中出現過。
曾軼可是一個禁忌之美的歌頌者,歌頌純真、微弱、與世俗對立的勇氣與美。記得她還有一首歌叫《三的顏色》,毫不避諱的表達對於第三者的情感上的認同,完全不在意輿論正確。
詞曲感覺極好,既能寫《獅子座》《私奔》這樣的小女孩情節,也能駕馭《彩虹》這種另類絢爛的風格。常用星球、雨滴、玫瑰、彩虹等轉瞬即逝的微小意向,這個氣質與她本應是短板的聲音條件完美契合。
在節目裏,她用了偏哥特和朋克的編配,來強化氛圍並中和自己演唱上的虛弱。可見她不但會利用自己的優勢,還會利用自己的劣勢,正是通過創作來自我療愈,應證存在的典型。
對於這種風格大驚小怪的人,我建議去聽一下范曉萱在2001年給大小S製作的專輯《變態少女》,裏面的風格要黑暗詭異極端的多了。
梁博是一個精緻的模仿者,這不是貶義,是説他的音樂品位很好。彈幕上很多人説他的風格從來沒有過,那一定是因為聽的太少。他的編曲來自於Pink Floyd,U2,Sting等經典的老牌搖滾樂隊,和後期的許巍也很像。
他的歌詞繼承了早期國內搖滾的直白和説教感,卻少了那個年代的反叛與荷爾蒙,配合不苟言笑的禁慾氣質,有一種帥氣老幹部的混合感。
隨便抓一句《表態》的歌詞,“對,重視你的心,這樣我愛”(老幹部慈祥的拍拍你的肩)
喜歡使用“自在”,“存在”這種詞,在氣質上是黑豹當年的佛系版,加上長得有點像年輕時的竇唯,讓人們寄託的高級感有了對應物。
真的有點像
作為流行音樂學院的藝術碩士,他在器樂和演唱上的基礎都非常紮實。一個音樂上的優等生,因為直男思維和精英意識,似乎更在意自己的歌靠近哪些經典作品,不太考慮市場接受度,反而彎道超車,在大眾領域找到一片藍海。
其實在地下樂隊中,此類風格並不少見的。比如聲音玩具樂隊,詞曲都要更考究和複雜,但是進入了大眾欣賞的盲區。所以,高級並不是被大眾認可的鑰匙,門檻低的“高級感“才是。
▽
回到王源的問題:「市場上大家聽的90%都是大流行歌,為什麼大流行在這個節目裏就這麼吃虧呢?」
這首先是個數據解讀的問題,流行曲風的歌不代表是流行起來的歌,市面上90%的人聽到的大流行歌,其實就那麼幾首,是海量流行歌曲中的萬分之一,絕大部分的流行歌曲都沒有火起來。
所以你寫了一首流行歌曲,就認為它應該流行,這是思維上的誤區。
第二,因為所有人都聽流行歌曲,所以大家都認為這種音樂自己「聽得懂」,對這種音樂的服務性(唱功)要求非常高。 觀察一下市面上能夠持續唱紅流行歌曲的,都是非常成熟且已經形成個人穩定演唱風格的歌手。比如陳奕迅、王菲、周杰倫、林宥嘉、林俊杰、林志炫、鄧紫棋,張靚穎這樣的技術級別。
這就是為什麼流行歌曲生產線上唱和作大多是分離的,有專門詞曲創作的團隊,和精於某種氣質的歌手去匹配。《只愛陌生人》由張亞東自己唱出來和王菲唱出來,完全是兩首歌。
很遺憾,節目裏「市場派」的唱作人,除了高進的演唱相對成熟(但是老派)以外,汪蘇瀧和王源在唱功上都很青澀。想象一下,如果汪蘇瀧那些歌讓陳奕迅這種技術和語感的歌手來唱,一定是改頭換面,贏面很大了。
相對獨立的原創音樂領域,大家對唱功的容忍度就比較高,因為那是用創作人的屬性(才華、個性、品位)來交換的。比如羅大佑雖然談不上唱功多好,但他的歌永遠是自己唱更有味道。這就是為什麼曾軼可在這個節目裏能凸顯出來。
汪蘇瀧作為一個內容生產者,始終放不下“要讓人單曲循環”的執念,又想表達自己,又想迎合市場,造成創作時的標準混亂,一定會削弱作品的力度。再加上唱功上的不足,他只能把自己的歌唱到七八成,而曾軼可和梁博能把自己的現場發揮到120%,怎麼會不輸呢?
應該説,雖然看起來都是唱歌表演,但在每一個細分領域,大眾的心理預期和標準要求都是不一樣的,他們紅的原因也各不相同。在今天,完全不同領域的人全放在一起pk,也難怪讓他們產生混亂,不知道觀眾到底吃哪一套了。
所以大家各有各的焦慮,這種焦慮在作品裏也隱藏不住:
王源從小作為偶像被打造,最大的焦慮就是負面評價,和不被認可實力;
高進的焦慮是在互聯網語境裏找不到自己的話語權;
曾軼可的焦慮是玫瑰藏在廢墟里,技術跟不上才華,大家聽不懂;
毛不易的焦慮是怎麼持續的產生商業價值;
熱狗的焦慮是我現在的音樂性比以前更屌你們聽不出來;
汪蘇瀧的焦慮是大眾認為自己只會寫膚淺的口水歌;
陳意涵的焦慮是還沒找到自己的定位;
梁博的焦慮是自己與心目中偉大作品的距離;
「市場派」的三位都很想撕掉自己的標籤,高進想撕掉土味網絡歌手,汪蘇瀧想撕掉QQ音樂巨頭,王源想撕掉偶像小鮮肉標籤。
但作為內容的服務者,被標籤化是一種宿命,甚至應該説是一種幸運。職場裏,面對朝夕相處的十幾人團隊都需要做人設來換存在感了,你面對百萬級的觀眾時居然想讓大家都來理解具體的你,真是一個奢侈的需求。
人之具體,是通過相處時不斷暴露的自我缺陷換取的,而藝人面對大眾哪怕暴露的都是精心設計的"可愛缺點"。所謂的標籤,不正是你和你的團隊自己打造的市場定位嗎?
同樣的,藝人也在給大眾貼標籤,“黑粉“、“鍵盤俠“等都是很好用的標籤,有了標籤,你就不用去區分每一種聲音,可以把所有給負面評價的人歸為“鍵盤俠”,由此獲得一定的解放。所以大家都要用的方式,就不要互噴了。
娛樂產業是一個填補屬性的商店,顧客的注意力就是貨幣。創作者們提供的貨品不同,沒有什麼不公平的。
大眾既需要高進、汪蘇瀧們來提供針對"淚點"、“爽點"的生理按摩服務;也需要曾軼可、梁博這樣的人去代替活得營營苟苟的自己去高傲,去孤獨,去自我。
「自我派」站在精英主義的角度,優先級是自我表達、審美需求、對音樂形式的探索、甚至去挑戰觀眾的接受度。表面上比較高冷裝b,但從長期來看,教育了市場,豐富了審美,推動了音樂多樣性的發展。
「市場派」站在服務者的角度,別人聽不聽的“懂”、會不會被單曲循環、能否有傳唱度,才是最重要的。從長期來看讓市場的口味更單一,使得音樂的發展僵化,去製造更精緻卻重複的音樂。但在當下服務了大眾的需求,用保守換取了市場的穩定。
目前看來,《我是唱作人》這個節目與其説在比創作,倒更像是這兩種陣營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