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衞如何監製《撞死了一隻羊》？_風聞
夙兴夜寐刘沫沫-2019-04-28 08:02
來源：微信公眾號“娛理”
《撞死了一隻羊》導演萬瑪才旦
01
三年前，彭綺華向王家衞提出，想拍一部西藏題材的電影。
彭綺華是澤東電影公司的行政總監，由《阿飛正傳》開始參與王家衞的製作。1991年，澤東電影公司成立以後，彭綺華開始與王家衞長期搭檔，是《春光乍泄》《花樣年華》《一代宗師》等片的製片人。
《地下鐵》之後，王家衞認為彭綺華已經是很成熟的監製，加上澤東公司需要生力軍，給予新導演機會，彭綺華開始負責程孝澤執導的《渺渺》和張榮吉的《逆光飛翔》。2015年，彭綺華擔任了《擺渡人》的製片人，這部電影是王家衞首次以監製身份參與的內地創作。
去年在北京電影學院“講課”的王家衞
與當初拍攝幾米作品相似，這次的西藏題材也是出於彭綺華個人的熱愛，她覺得自己與西藏有緣。
那時候，他們的想法是必須要找一位西藏導演，因為這樣故事會拍得比較地道。王家衞想到了萬瑪才旦，他很喜歡萬瑪才旦的電影，“他的電影非常有他的個人特點，還有他非常淡定”。
通過朋友的引薦，彭綺華聯繫上了萬瑪才旦。
兩人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北京的四季酒店，彭綺華帶着澤東電影公司的編劇，講述了之前聊出來的梗概，三人很合拍，去拉薩做了調研。
兩個月之後，彭綺華和編劇回到香港，對王家衞説：“導演，我們那個項目就算了吧，因為萬瑪才旦導演本身有一個故事，非常好，我們認為這可能是更好的選擇。”
這個更好的選擇就是《撞死了一隻羊》。
《撞死了一隻羊》外景拍攝地
大概是在2006年，萬瑪才旦讀到了次仁羅布的小説《殺手》，覺得特別適合改編成電影。隨後，萬瑪才旦把自己創作的小説《撞死了一隻羊》與之結合，文本更加豐富飽滿。
劇本是在2010年完成的，但一直沒有找到投資方。2014年，萬瑪才旦帶着劇本去參加第19屆釜山電影節，拿到“APM”亞洲電影市場劇本大獎，得到2萬美金，用於劇本的開發。但是後期的資金還需要尋找。
這個過程並不太順利，萬瑪才旦曾經找到一位投資方，對方對《塔洛》更有興趣。
2016年，《塔洛》成為了歷史上第一部在國內公映的藏語電影。也是在這一年，萬瑪才旦在青海註冊了“嘛呢石影業”。
《塔洛》劇照
萬瑪才旦又拿出了籌備多年的《撞死了一隻羊》，他還是很想拍。
之前不是沒有嘗試過。早年間，萬瑪才旦曾經與一家國營廠合作，在北京申報立項，無疾而終。到了“嘛呢石影業”成立的這一年，一般題材電影劇本審查的行政審批權力，已經下放到各個省市，這次在青海電影局，審批通過了。
《撞死了一隻羊》説的是這樣一個故事：司機在路上撞死了一隻羊，決意超度此羊；殺手即將找到殺父仇人瑪扎，準備報仇雪恨。陰差陽錯，殺手搭上了司機的卡車。分開之後，司機開始尋找殺手的下落，想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完成復仇。司機與殺手都叫金巴，在尋找的過程中，司機開始經歷殺手所經歷的。
《撞死了一隻羊》劇照
王家衞聽了《撞死了一隻羊》的故事之後，覺得也不錯：“可以啊，這也是挺好的。”
當時這部電影只是澤東出品，不是王家衞監製，但彭綺華和萬瑪才旦都希望他給這個劇本提一些意見。於是彭綺華想辦法安排兩人見面。2016年6月，適逢萬瑪才旦在上海電影節擔任評委，等到他評委工作結束，彭綺華安排王家衞與他見了個面。
那是在一家上海的餐廳。萬瑪才旦不愛説話，王家衞也是客客氣氣，彭綺華有些着急，漸漸地，三人對劇本的討論越來越深，尤其是片尾的司機夢中殺人，他們都認為這場戲是高潮，也是揭示影片主題的一幕，還需要細化。
《撞死了一隻羊》劇照
王家衞與彭綺華計劃在第二年的春天開拍，兩個南方人的想法很簡單：春天暖和，有利於拍攝。
“我想在冬天拍，因為冬天的可可西里有一種蒼涼感，很符合這個故事的感覺。”沉靜的萬瑪才旦説。彭綺華心中驚歎：“這是一個很大膽但真的很冒險的想法，但確實是一個為故事着想的好想法。”
三人直接敲定：“好！那就冬天拍！”
《撞死了一隻羊》劇照
02
澤東電影公司成立以來，王家衞監製了多部電影。
1997年，在張叔平的推薦下，王家衞監製了葛民輝執導的《初纏戀後的二人世界》；2003年，因為彭綺華喜歡幾米的繪本，王家衞與她聯合監製了馬偉豪的《地下鐵》；2008年，台灣澤東成立之後，簽了張震，想有電影製作，於是做了台灣電影《渺渺》，四年後，又因為短片《天黑》而挖掘了張榮吉，發展成《逆光飛翔》；2016年，王家衞讀到張嘉佳的短篇小説，想改編成電影，最後發現由張嘉佳執導最為合適，遂監製了該片。
“我本身也是當導演的，所以當監製的原則是儘量不介入導演的創作，只在執行上協助他們。”2016年，王家衞在“澤東二十五”主題採訪中談到監製工作。
葛民輝是一個例外，《初纏戀後的二人世界》拍到後來，他説好像接不上，王家衞幫他看過之後，建議改成自己來訪問葛民輝，讓他談談拍這部電影的意圖。
另一例外是《擺渡人》的張嘉佳，王家衞會去現場，“因為這部電影規模較大，張嘉佳擔心自己現場經驗不足，希望我可以幫他壓一壓場子。”
2000年戛納，和梁朝偉、張曼玉在一起的王家衞
相比過去合作過的導演，萬瑪才旦有所不同。彭綺華感嘆，兩個文人氣質的作者導演一同合作時，總會有些客氣，經常是彭綺華做出決定，然後分別問兩人意下如何。
作為一個成熟導演，萬瑪才旦已經擁有了自己慣用的製作班底；作為一名作者導演，萬瑪才旦也有自己既成的文學性和影像特點。所以王家衞和萬瑪才旦的合作，也有其特點。
文字，是他們主要的溝通方式。
2017年7月13日凌晨，身在美國的王家衞收到萬瑪才旦的微信。
內容是一則關於《撞死了一隻羊》中司機夢中殺人的説明，萬瑪才旦與《殺手》的作者次仁羅布進行了交流，對這一重場戲進行了改善，並附上了最新一版的劇本。
八個小時後，王家衞讀完了劇本和説明，他理解了司機夢中殺人的原因，“才旦導演，原小説的構想很巧妙，康巴人一直被困在復仇這個念頭，看到瑪扎之後他放下了，因為歲月已經完成了他的報復。瑪扎一直被困在贖罪這個念頭上，康巴人放下了，他贖罪的機會就消失了，司機在夢裏完成了瑪扎的救贖，也是一種善行。”
《撞死了一隻羊》劇照
王家衞擔心的是，觀眾能不能感覺到瑪扎的贖罪之心。
萬瑪才旦説，在茶館閃回的那一段，殺手從老闆娘那裏知道瑪扎經常去寺院轉經，以此自我救贖。但王家衞認為“觀眾對西藏人去轉經都會覺得理所當然，這個細節沒有特別讓他的動機變得明顯。”最終萬瑪才旦把瑪扎轉經的細節改為“請活佛作法放生十幾只羊”。
在明白被刺者的救贖之心之後，觀眾又如何理解殺手的放下呢？
在當時的劇本里，影片並沒有正面展現殺手如何放過瑪扎，王家衞認為“純粹是聽完茶館老闆娘的描述就選擇離開，或者説放下，這樣的處理是否太簡單？觀眾會否覺得他其實想逃避？這只是我讀後感，供你參考。”
萬瑪才旦解釋，司機因為意外撞死羊而經歷的救贖歷程，其實也是殺人者瑪扎的心路歷程。殺與不殺，是《撞死了一隻羊》的核心懸念，萬瑪才旦希望，殺手離開茶館之後，留下這個懸念，最後等到司機見到瑪扎之後，才解開疑惑。
《撞死了一隻羊》劇照，老闆娘
王家衞建議從影像上展現殺手的放下，“基耶夫洛夫斯基，你可以參考一下他《十誡》系列的《殺誡》。很多時候影像會比對白更有力去説明一個人的心理狀態。好像瑪扎的負罪感，只靠老闆娘説是沒有説服力的。他面對康巴人的眼神，或者他多年來為這一刻到來的準備，可能更能打動人。”
但萬瑪才旦擔心觀眾提前看到了殺手選擇放下，後面司機見到瑪扎時，就沒有了力量。
王家衞知道萬瑪才旦想把懸念都堆積到最後才解開，但如果這樣，殺手與瑪扎的見面，只能是通過當事人的憶述，“那隻能是司機見到瑪扎後，瑪扎口中説出來的回憶片段”。但萬瑪才旦又想到，“他們不太可能有茶館式的展開某種回憶的氣氛吧，他們相見時是處在一種很緊張的氣氛中。”
關於這個劇情細節，王家衞只做建議，萬瑪才旦有所堅持，兩人未有定論。
王家衞、萬瑪才旦
9月28日，《撞死了一隻羊》正式開機，劇組基本上是《塔洛》班底，八成人都與萬瑪才旦合作過，澤東公司並未參與太多現場拍攝。
在開機現場，萬瑪才旦發給王家衞三張劇組合影，又分享了兩位主演和道具卡車的照片，還發過去經過了新一輪調整的劇本。
10月11日早上，王家衞發來了對新一稿劇本的想法，七條讀後感，包括了“司機與殺手初遇的對話可否精煉”、“請考慮將天葬台的部分延後”、“茶館老人的金剛杵是否意有所指”、“康巴人的行李怎樣處置”、“茶館裏的羊倌見到殺手的時間線（成片中羊倌線已刪掉）”、“殺手的刀最後去了哪裏”。
最後一條，仍然是上一階段兩人討論的焦點“司機夢中殺人”。當時兩人通過分析，加強了對瑪扎贖罪之心的表現，讓觀眾可以理解殺手為什麼會放下對瑪扎的仇恨。
《撞死了一隻羊》劇照
這一階段，王家衞指出，影片還有一重很關鍵的共鳴，“這電影成功的最重要一點是如何讓司機感受到康巴人的慈悲對瑪扎是殘忍的，因為他失去了救贖的機會。只有讓司機也就是觀眾明白到這一點，接着司機夢中殺人才有意義。”
王家衞建議把司機送死羊去天葬台的畫面延後，司機因為超度了羊而得到了解脱，那麼也就更能理解瑪扎沒能贖罪的煎熬。
“這是一個偉大的主題，可能我的建議會略嫌工整，你更願意用含蓄的表達。但能讓更多人去理解你的想法，不是更好嗎？”王家衞在最後寫道。
片場的萬瑪才旦仔細閲讀了王家衞的建議，不過大部分的設置，他已有明確的想法。
《撞死了一隻羊》片場，萬瑪才旦
第二天，彭綺華到達《撞死了一隻羊》片場。西藏的冬天，對電影拍攝是極大的挑戰。彭綺華到達劇組的第一天就聽聞化妝師被送去了醫院，接着萬瑪才旦導演自己也病倒了。劇組還沒有辦法洗澡，彭綺華捧起泡麪，水剛倒進碗裏就涼了。
“反而在這種情況下，我突然發現，其實開心可以很簡單的！在片場吃上一個蘋果都已經是很幸福的事情了。看到萬瑪導演和他的團隊在大風大雪裏搶鏡頭，風颳得都聽不見了，一下子回到了我們之前拍片的樣子，想起我們當時在阿根廷（拍《春光乍泄》），很燃的。”彭綺華回憶。
11月9日，《撞死了一隻羊》正式殺青。
王家衞看着片場發來的劇照，向萬瑪才旦感嘆：“迷人呀！”
《撞死了一隻羊》片場照
03
2017年11月30日，王家衞發給萬瑪才旦一則信息：“導演，初剪看了。各方面都非常棒！恭喜你。演員很好，攝影師尤其出色。請代我表示祝賀。”
兩人打算幾天後在深圳見面。見面前，王家衞在微信上確認還有哪些素材需要一併拷入光盤攜帶，以及電影的音效是否足夠豐富，如果不足，可能要儘快去收集。
之前兩人討論多次的焦點，殺手與瑪扎是否見面，見面的形式以怎樣的方式呈現給觀眾。萬瑪才旦的處理是，“殺手和瑪扎沒有見面，之後是司機與瑪扎見面，司機在茶館哭泣時，瑪扎從窗外的雪景路過。”
“那個鏡頭太隱晦了。”王家衞直言。
《撞死了一隻羊》劇照
12月2日，王家衞與萬瑪才旦在深圳見面。
把初剪的素材再看一遍之後，王家衞與萬瑪才旦總結出了需要補拍的部分，這當中就包括之前已經討論過多次的司機夢中殺人。
兩天後，王家衞傳達了團隊夥伴們的看法，“他們認為題材及影片素質很棒，只是目前的敍事方法非常考驗觀眾的閲讀能力。我也跟他們提到你打算補充一些素材，讓主題更清晰，大家都認為是好的。”
此時，萬瑪才旦的團隊已經前往青海拍攝地復原場景。
萬瑪才旦坦承，如果按照自己拍片的思維，他並不會拍這個鏡頭。但他並非到了初剪之後才改變想法，早在當初微信討論時，萬瑪才旦雖然有着自己的堅持，但也還是預備了兩套拍攝方案的，只不過當時出現了一些狀況。
彭綺華説：“後半段因為天氣實在太糟糕，為了節省從拍攝現場到大本營的來回時間，整個劇組就決定直接原地紮營繼續拍。但很可惜，有幾場戲為了追時間，只能舍掉。”
除了瑪扎家的重場戲，劇組還補拍了一些細節，比如司機撞死了一隻羊之後，把羊放上車，有一大攤血在座位上的特寫。
《撞死了一隻羊》片場照
萬瑪才旦補拍的同時，王家衞開始着手後期工作。
王家衞會讓不同的人剪不同的版本，最後由導演編排。《一代宗師》就有好幾個人剪，王家衞製作時認識了法國人，又讓法國人剪，試試別的感覺。
看完《撞死了一隻羊》的初剪素材後，王家衞感覺好像差了一點東西，卻説不出來，於是請認識了很多年、參與了他每一部導演作品的張叔平來剪輯一版供萬瑪才旦參考。
張叔平在數個剪輯工作中接下了這個邀請。在北京的工作室裏，張叔平看完了初剪版本，他説這個戲差了一個鏡頭。原來的版本，一開始是司機在路上，聽着音樂。張叔平在前面加了一個很長的鏡頭，是青藏公路。因為沒有這條公路，觀眾進不了這部戲，這部戲也不成立。
《撞死了一隻羊》
萬瑪才旦也頗為認同，有了這個開頭，“電影感和電影的氣氛加強了很多”。
“你們投緣就好。叔平是負責任的。你放心讓他剪。之後需要再調整。”王家衞放心了。
王家衞習慣收取不同的意見。在萬瑪才旦與張叔平剪輯和調色的同時，王家衞請負責澤東海外發行的美國朋友看了片，希望他為字幕的翻譯提意見。王家衞記錄下了他的反應，並告訴了萬瑪才旦，以此為導演提供剪輯參考。
2018年4月，《撞死了一隻羊》已經定剪，顏色也調好，接下來是聲音的處理。
《撞死了一隻羊》劇照
王家衞是一個浪漫的人，剪輯《逆光飛翔》時，他會問張榕容騎摩托車載着黃裕翔的感受是什麼，以此讓張榮吉思考兩人的情感關係。
為了讓萬瑪才旦體會到自己對聲效的想法，王家衞發給他一段頗有畫面感的文字：“這段路的開始是醖釀沙塵暴的開始：公路大風，接着有平原的氣息，有動物叫。加強殺手出場，得先來沙塵暴。到分手的時候最激烈。接着倉庫，小鎮肉販的聲音處理，是往人間走，先從邊城，到小鎮市集，多一點現代社會的元素，音樂，摩托車，廣播等等。”
“情人家的戲也有文章要做，聲音上要暖一聲，情人沒有開門前，她在準備什麼，準備煮東西？放着音樂？一些性感的提示，半隻羊的骨肉相連的聲音。室內地板是木的，磚泥的，還是有地毯的？她穿鞋？什麼鞋底？造愛那一場的爐火（柴還是糞？）燒的聲音是？牀板還是墊子？爐火聲是不是可以從情人開門就開始？”
還有茶館的背景雜聲，甚至是瑪扎家誦經機的聲音，王家衞都提出了建議。
《撞死了一隻羊》劇照
王家衞提出請台灣電影人杜篤之和林強負責影片的聲音，彭綺華則負責跟他們溝通想法、預算以及《撞死了一隻羊》的時間點。
杜篤之與王家衞合作多年，後來自認身體機能跟不上，漸漸退出了王家衞的固定班底。
此次，杜篤之聽到是萬瑪才旦的片子後很興奮，“因為萬瑪才旦前兩年在金馬獎有得獎，所以對他很好奇。”那時候杜篤之工作排得很滿，剛好在北京有活動，第二天，杜篤之就去了張叔平的在北京的剪輯室，萬瑪才旦也在。
憑藉《塔洛》萬瑪才旦15年拿下了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獎
萬瑪才旦把杜篤之需要的材料都發給了他，杜篤之把樣片給了配樂師林強。
杜篤之接手之後，萬瑪才旦的團隊無需再去收一遍聲音。因為杜篤之之前已經做了好幾個藏區的紀錄片，資料庫裏有許多在高原上錄的藏區的聲音。而且劇組在拍攝中收的素材已經很好，萬瑪才旦的團隊就在藏區居住，只要杜篤之需要什麼聲音，團隊就會立刻回覆，素材就給到了。
茶館裏的那場戲，杜篤之很喜歡，他發現萬瑪才旦導演對現場氣氛的控制非常真實，“所有人的活動都是真的，演員的對白就是在講話，沒有刻意去講一些很小聲的對白，他們就是賭錢的賭錢，聊天的聊天，演員在演戲這樣。這個是很好的現場的氣氛，演員在那個狀態裏面，這種拍攝方式我很喜歡。”
不過這種方式會讓對白不容易被凸顯出來，於是杜篤之與他的團隊花了很長的時間來處理，“有一點像做3D電影一樣，我們把主角人物統統挖出來，然後把背景的聲音調模糊，把背景人物調模糊。”
《撞死了一隻羊》劇照
除了出動構建自己美學系統的專業權威們，王家衞對影像裏的文本也親自把關。
《撞死了一隻羊》片頭是青藏公路，萬瑪才旦加上了一條字幕，對青藏公路進行介紹：“青藏公路是西藏的主要公路，是西藏的生命線。其中可可西里段，平均海拔5千米以上，常年人跡罕至，被稱為無人區。”
王家衞在翻譯過程中，對其反覆推敲。
他覺得“生命線”難以翻譯準確，於是，萬瑪才旦把文字改為“可可西里，平均海拔5千米以上，常年人跡罕至，被稱為無人區。”
但王家衞又覺得，這樣一來，字幕的重點就從青藏公路跑到了可可西里。
《撞死了一隻羊》劇照
思考了一晚，萬瑪才旦改成了“可可西里，平均海拔五千米以上。穿越這片土地的青藏線，更是常年人跡罕至。被稱為生命的禁區。”
王家衞問“生命的禁區”是否是有青藏線之前的説法，萬瑪才旦説，確實是以前的説法。
於是，王家衞將這句題詞改為“可可西里，平均海拔五千米以上。穿越這片土地的青藏線，高寒缺氧，人跡罕至。（曾）被稱為無人區。”
他在“被稱為無人區”前面加了一個“（曾）”。
《撞死了一隻羊》劇照
影片的英文字幕也由王家衞親自把關，比如司機的女人用什麼名字，王家衞建議不用名字，直接稱呼她為“你的女人？你的情人？你的女朋友？哪一個比較合適？”
萬瑪才旦選擇了“你的情人”。
王家衞又想到，在英文裏面，情人可以翻譯成“情婦”或者“愛人”。萬瑪才旦選擇了“情婦”。
在確認影片的英文名時，負責翻譯的美國朋友想用“Jinpa（金巴）”，可以涵蓋司機和殺手，王家衞問萬瑪才旦的意見：“他想建立你的風格，因為《塔洛》都是隻會用主人公的名字。”
《撞死了一隻羊》劇照
04
2018年7月2日，萬瑪才旦與王家衞討論把聲音效果更完善的版本，送去威尼斯電影節。
“選擇威尼斯電影節，是因為它和中國電影有一定的淵源。而且萬瑪導演之前也曾經入圍過地平線單元。”彭綺華説。2015年，萬瑪才旦的《塔洛》曾入選地平線競賽單元。
7月12日，《撞死了一隻羊》劇組收到了入圍地平線單元的消息。
9月9日凌晨，萬瑪才旦憑藉《撞死了一隻羊》拿下了地平線單元的最佳劇本獎。
“對於一個不是那麼主流的電影而言，電影節是重要的推手。”彭綺華坦言。國內上映之前，《撞死了一隻羊》共參加了14個國際影展，獲得了5個大獎，同時打入了歐洲十幾個國家的藝術片市場。
去年威尼斯電影節上的彭綺華（中）和萬瑪才旦等主創
萬瑪才旦拿下威尼斯電影節地平線單元的最佳劇本獎
通過這些影展，《撞死了一隻羊》的海外發行也有進展，德國等歐洲國家的發行都在談。但彭綺華感嘆，海外的藝術片市場也並不那麼理想，“不像以前那麼好了，做藝術片的公司不那麼多。想通過海外發行收回成本，很難。”
負責王家衞電影海外發行的温煦宇曾説，《一代宗師》賣去了大概五十個國家，但收益比例，還是中國佔了95%，《擺渡人》的故事和演員陣容也都主要顧及中國市場。
然而，國內市場留給藝術片的空間也很有限。
去年威尼斯電影節落下帷幕之後，《撞死了一隻羊》團隊一直在尋找合適的檔期。成立三年，已擁有3795塊銀幕的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伸出了橄欖枝，雙方達成合作。
萬瑪才旦導演
2019年3月15日，《撞死了一隻羊》宣佈2019年4月26日上映。
3月28日，《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也定檔4月26日。許多影片聞訊，紛紛撤檔。
4月26日，《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的排片是屠榜式的，佔據了82.9%的場次，票房佔比更是達到了99.1%。同樣是上映首日的《撞死了一隻羊》單日票房位居第三，僅167.14萬
這是好萊塢商業特效大片，對國產藝術片的降維打擊。很多人問彭綺華為什麼不改檔期，彭綺華認為，“兩個片子在類型上根本不衝突”，王家衞也説“當然我們也可以走，但走到哪裏呢？在當下這個市場裏藝術片的市場空間是有限的，我們那麼辛苦終於有一條藝聯專線，如果我們自己退了，基本上等於是自我放棄。”
《撞死了一隻羊》的實時票房+微博電影大V推薦度
另一個比較現實的原因是，《撞死了一隻羊》宣發預算有限，已經將有限的資源用掉了，很難另起一個檔期重來。
《撞死了一隻羊》上映兩天，票房報收357.2萬。萬瑪才旦説：“也許，對於《復聯4》來説，這只是一個零頭；但是，對於我們來説，卻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
彭綺華透露，未來澤東還會與更多導演合作，一切的出發點仍然是“講好故事”。
“所謂的好故事，你要有技術，有原創性，但是不是這樣就是一個好的故事？不一定，最主要是這個故事要講什麼。我認為《撞死了一隻羊》這個故事其實在講一個點：尊重生命，我認為是非常好的主題。”王家衞説。
來自萬瑪才旦和王家衞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