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中國通”傅立民:糾正中美之間的誤解_風聞
嘉-随心所欲不逾矩2019-04-29 09:55
來源 :微博@王冰汝
4月25號,在傅立民華盛頓的家中採訪了他。傅立民全面,坦誠地闡述了他對當前中美關係的看法採訪手記
認識傅立民大使好幾年,剛開始跟大多數人一樣,只知道他是個中國通,1972年是尼克松訪華的首席翻譯。他擔任過的職位隨便一個都舉足輕重:“美國國務院中國科科長”“美國駐華公使”“美國國防部助理防長”“美國駐沙特大使”等等。從中美關係,再到中東問題,歐洲,甚至非洲,古巴問題他都有發言權。 他不僅精通中文,還會流利的西班牙語,法語和阿拉伯語。 最近一次採訪他時我又有了新的發現,原來傅立民還是一位美食家! 八十年代的時候他就在香港出了一本中英文雙語書《西餐菜單》,裏面詳細介紹了幾百種西餐的做法。作為成都人,我自詡為吃貨,也愛下廚,但跟傅老一比我就業餘了。傅立民看我一臉驚訝,低頭摸摸自己的肚子説,你看看,我有多愛吃,不然怎麼寫書呢。

4月25號,在傅立民華盛頓的家中採訪了他。傅立民全面,坦誠地闡述了他對當前中美關係, 貿易爭端,兩國之間的誤解等諸多問題看法, 值得我們思考。
採訪提要:
· “特朗普政府掀起與中國的貿易戰,基本上是允許美國國內反對中國的勢力尋求自己的議程。 這給每一個想找中國麻煩的人頒發“狩獵許可證”。中美關係的基本面已轉向敵意,這不會輕易消失。”
· “中國在STEM(科學,科技,工程和數學)的人才是美國的八倍。每一年,中國在STEM領域的畢業生將近兩百萬。 作為一個美國人,我問我自己,切斷與中國科技人才的聯繫,我們真正傷害的是誰?我認為是美國自己。 ”
· “在南海問題上,美國聲稱中國威脅了自由航行,但是大部分在通航的船隻其實是中國的,或者始發地是中國,中國比其他國家更有意願維護南海的自由航行。 這些問題經常被曲解了。比如説中國在南海進行建造,但是人們忘記了其他國家,菲律賓,馬來西亞,越南很多年來都一直在這麼做。”
傅立民採訪實錄(有刪減)
問:您認為當前的中美關係是否是近年來的一個低點?
傅立民:**我認為這是中美建交以來的最低點。**在中美關係正常化一年後我們因對台軍售出現過危機,我們有過非常緊張的一段時期,但即使那樣,中美關係仍然在向前發展。現在出現的貿易戰,這只是中美關係的一部分,卻污染了其它所有的部分。媒體也進行了大量荒唐的報道。
問:比如媒體有哪些誤解呢?
傅立民:比如中國想要在亞洲甚至全球取代美國。我看了中國對未來發展的討論,我並不認為中國要取代美國。我看到的是,中國想要被尊重。 有很多詞彙,比如**“債務陷阱外交”**,這是印度記者提出的,立即就被用來形容中國的外交政策。 問題在於,**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中國進行債務陷阱外交。**唯一被引用的例子是斯里蘭卡漢班託塔港,但是你如果查看事實,這完全不符合債務陷阱外交的範疇。漢班託塔港是給中國企業的一個累贅,他並不是掠奪性的債務陷阱外交。
當然,中國已經明確地回應了這些荒謬的指責,並且表示會採取更加謹慎的舉措與他國合作。
在南海問題上,美國聲稱中國威脅了自由航行,但是大部分在通航的船隻其實是中國的,或者始發地是中國,這讓中國比其他國家更有意願維護南海的自由航行。所以美國對南海問題錯誤地描述了。
這些問題經常被曲解了。比如還有説中國在南海自發進行建造,但是人們忘記了其他國家,菲律賓,馬來西亞,越南很多年來都一直在這麼做。我的解讀是,中國這麼做的原因就像在下圍棋,先做標記作,然後表明我們在這裏,你們不能把我們趕走。當然,這麼做讓中國擴大了它的防禦範圍,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畢竟在過去五百年,中國被葡萄牙,荷蘭,西班牙,法國,英國,美國從南海入侵,日本從另一個方向,但也是從海上來的。因此中國感到警惕是完全自然,合理的。我認為美國不願花精力去調查事實,而是更容易接受反華論調。
問:為什麼會這樣呢?
傅立民:我認為中國也需要負責承擔責任,因為中國對朋友們不斷加劇的抱怨沒有太在意。美國的商業團體一直以來是中美關係最強有力的支持者,他們現在在某些方面反對中國,因為中國繼續做他們反感的事情,並且不聽取他們的意見。姍姍來遲,中國政府開始採取措施糾正這個問題。特朗普政府掀起與中國的貿易戰,基本上是允許美國國內反對中國的勢力尋求自己的議程。我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但這給每一個想找中國麻煩的人頒發“狩獵許可證”。中美關係的基本面已轉向敵意,這不會輕易消失。
他下面的人,坦率説在我們的政治圈,是極端,比較邊緣化的人物。這些人大部分沒有從政的經驗,或者持有非常奇怪的理論,並不被世界學界或者商業所接納。我猜特朗普總統認為這些人給中國製造的壓力,對於達成貿易協議是有用的。
我並不認為是這樣的,這讓雙方都要為自己魯莽的行為付出非常沉重的代價。
問:現在看來雙方可能會很快會達成協議。
傅立民:什麼協議,peace or truce?(和平還是休戰?)我認為最多是後者。因為已經發生了太多事情,這段關係的基本面已經轉向敵意,不會那麼輕易消除的,短期問題演變為了長期問題。
問:剛剛召開的一帶一路峯會,我們看到世界領袖雲集。不少美國的盟友,即使還沒有加入,但似乎也轉變了立場。您認為這使美國被孤立嗎?
傅立民:我認為在某些方面美國是被孤立的, 你可以看到這一點。不僅是一帶一路倡議,還有其它中國倡議的機構,比如亞投行。美國竭力説服其他國家抵制這些機構,但是沒有任何人響應,我認為這是非常愚蠢和誤導的。唯一響應美國的國家是日本,而日本也轉變看法了,現在日本在以自己的方式與中國合作。我認為基本問題在於美國顯然從軍事角度詮釋每一件事,而一帶一路不是軍事問題,這是經濟倡議。
很大一部分是關於開放邊界,便利商品和服務運輸。當然它也建造鐵路,公路,管道,工業區,光纜連接,機場等等。這些是其他國家應該參與的項目。這對每一個國家都有利。據我所知,亞投行非成員國的公司也可以競標項目。亞投行行長金立羣是非常受尊敬的國際人物,他清楚地表明這是一個開放的架構,不是封閉的。我認為美國不派代表參與出席北京的一帶一路峯會是錯誤的。
問:您提到打貿易戰無法解決更廣泛的問題,特朗普這麼做是為了2020年大選嗎?
傅立民:我認為是他的自負和提升自己的聲望。他認為他可以非常迅速達成任何協議。但事實並非如此,一方面是因為他下面的人提出一系列問題並非特朗普當初所提出的,關於貿易不平衡的問題。另一方面,其他問題現在成為了一攬子協議,很多這些問題無法解決。我認為,把中美兩個經濟體分離對任何一方都不利。如果我們在六月達成協議,一部分要求將是中國增加對美國商品的購買,無論是農業還是半導體。但是沒有中國政府會允許中國依賴美國的供應,因為在過去兩千五百年的歷史中,中國政府總是把糧食安全放在第一位。美國剛剛證明了,它並不是一個可靠的糧食供應源。另外的例子,比如中興和華為,都提醒中國政府要把半導體技術的供應源多元化,自行研發或者增加與其它供應商合作。
問:您認為中國對貿易爭端處理方式如何?
傅立民:**我認為中國一直在追求更大的利益,就是不與美國發生衝突。中國這麼説是對的,中國需要一個和平的國際環境。美國坦率説也需要和平的國際環境,但美國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們在國內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大部分美國人對把精力放在國外的冒險和對峙感到厭倦。**大多數美國人想要解決國內的問題,很大的問題。我們面臨收入不平等,社會流動性低,機會平等不再同過去一樣,這是我們建國之本。很多美國人感到絕望,因為工資下降,就業市場去工業化。在美國有一個普遍的感受就是,美國的精英階層不關心普通的老百姓,甚至鄙視他們。
中國其實也在經歷不少同樣的問題。由中國人認為美國的壓力可能是好的,因為這會強制中國加速改革。中國的億萬富翁比世界上任何國家都多。中美雙方都傾向於把自己的不滿怪罪於對方, 這是不健康的。雙方都應該從長遠利益出發,這就需要跨國合作。舉一個很好的例子:我在佛羅里達聖路易斯演講時就提到,科學和技術的進步需要國際合作,而不是“閉門造車”。**當下中美簽證被削減,國安人員進入實驗室和大學,我們現在的趨勢是倒退而不是擴大合作。這將會阻礙兩國的科技發展。但是,中國在STEM(科學,科技,工程和數學)的人才是美國的八倍。每一年,中國在STEM領域的畢業生將近兩百萬。與美國的距離還在不斷拉大。作為一個美國人,我問我自己,切斷與中國科技人才的聯繫,我們真正傷害的是誰?我認為是美國自己。**當然,這對中國有傷害,但對美國自身的傷害要大得多。我認為開始有美國人意識到這個問題,並且提出問題。但是我們國家現在有一種排外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