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覺漫威夢_風聞

作者：衣公子，信託經理、財經作家，著有公眾號“衣公子的劍”1996年，漫威申請破產，圍繞期間的商業攫奪，波譎雲詭，一波三折，足以媲美漫威寫的故事。

也是那一年，洛杉磯警方在日落大道攔下一輛超速的跑車，車裏的小羅伯特·唐尼（Robert John Downey Jr）剛從戒毒所逃逸，車中同時被發現的還有海洛因、可卡因、四發子彈和一把未上膛的左輪手槍。隨後的幾年，唐尼再次吸毒，獲刑，在監獄被打成重傷，以至於不得不接受面部整容手術。情形斷崖式地滑坡，在那所臭名昭著的、以暴力和虐囚聞名的暨州監獄，後來的鋼鐵俠一次次地從血泊中醒來。和他隔着一道道鐵窗的世界，開始露骨地討論，監獄暴力中他的屁股經歷了什麼，嘴巴又含了什麼。

多年後，唐尼這樣回答《名利場》（Vanity Fair），“我永遠不會告訴你發生在我身上最糟糕的事” 。

圖1，小羅伯特·唐尼

和後來他們聯手打造的超級英雄世界一樣，主角們歷經放逐、低谷、受盡屈辱，又挺身而出，迎接命運。此時，鐐銬冰冷，鐵門重重關上，距離拯救宇宙還有二十年。

01

1938年，DC漫畫公司（Detective Comics）推出超人（Superman），無意間開啓超級英雄時代。這位淹沒在人羣中的報社記者來自外星，身材健碩，是個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的彪形大漢，每每在危局中，孤身犯險，化險為夷。從拯救平民窟的水深火熱，到抓住詐騙的股票經紀人，無所不能。當時美國正值經濟危機，超人給深陷經濟蕭條、犯罪率高企的民眾帶去了希望和力量，因此迅速走紅。

1941年，當時還叫及時漫畫（Timely Comics）的漫威推出了自己的超級英雄——美國隊長（Captain America），創刊號的封面是美隊一拳打在希特勒臉上，憑一己之力生擒戰犯，結束戰爭。第二次世界大戰尚在進行之中，憑藉一種中國抗日神劇的方式，美國隊長成為風靡全美的二戰英雄，每期可以賣出50萬冊。

圖2，漫畫《美國隊長》

看來，東方也好西方也好，成功的文藝作品往往離不開時代情緒的浪潮。

伴隨二戰的結束，《美國隊長》銷售降温。但是陸續湧現出超高人氣的蜘蛛俠、X戰警、綠巨人，超級英雄們常年出沒紐約，打擊犯罪，伸張正義。1966年馬丁·路德·金領導的非裔民族運動如火如荼，漫威借勢推出黑人英雄黑豹。

儘管想象力足夠瑰奇，故事裏也融進現實的光亮，但是整體而言，漫畫難登大雅之堂。

當漫威發現主編“腳踏兩隻船”給競爭對手打黑工，一怒之下將其掃地出門。19歲的斯坦利·馬丁·利伯（Stanley Martin Lieber）被扶正，開始肩負漫畫創意的重擔。他在《美國隊長》中署名斯坦·李（Stan Lee）。之所以用筆名，是因為這個孩子的夢想是作家。寫作漫畫故事只是暫時的，斯坦·李可不想自己的真名和這類藝術聯繫在一起，從而影響當作家的正道。

“富人靠科技，窮人靠變異”，超級英雄的千篇一律迅速讓人審美疲勞。為了挽留源源不斷出走的顧客，漫畫商們只能不斷挑戰底線。漫畫書中逐漸充斥色情、暴力、性虐待。

兒童心理學家弗雷德裏克·沃瑟姆（Fredric Wertham）發表文章《純真者的教唆犯：漫畫書對今天青少年的影響》，對超級英雄漫畫進行瘋狂攻擊。雖然部分論點可笑，比如蝙蝠俠和羅賓兩個男人形影不離地生活在一起，是同性戀，會誤導兒童。但是沃瑟姆的結論，引起共鳴——當下的漫畫美化了犯罪、暴力和性。整治低俗漫畫上升為社會共識。

意圖加強精神文明建設的美國政府頒佈法令，漫畫中不準出現殭屍、吸血鬼、食屍鬼和狼人，並且所有結局必須是“善良戰勝邪惡”。

至此，漫畫行業步入了史無前例的大蕭條。

除了外部環境，內容創業本身有個致命缺陷——不夠穩定。創意這個生產力，沒辦法很好地預測和度量。1984年擁有超人、蝙蝠俠這樣超級IP的DC公司，瀕臨破產。面對收購競爭對手的機會，漫威猶豫再三，卻最終沒有出手。看來，DC和漫威註定要做一生的對手。

和漫畫故事情節一樣，劇情迅速翻轉，強弱顛倒。漫威王牌畫師弗蘭克·米勒（Frank Miller）加盟死敵DC，畫出劃時代的經典作品《蝙蝠俠——黑暗騎士》。不同以往給兒童看的、幼稚簡單、是非分明的漫畫，《黑暗騎士》在主題中融入人性貪婪、現實主義等深度內容，令人耳目一新。以1986年為標誌，漫畫從兒童玩具進化為成人讀物。

相比較，漫威轉型明顯慢了，作品思路陳舊沒有新意，銷量鋭減，經營唯艱，走向了反覆賣身之路。

先賣給了新世界電影公司，轉眼又被華爾街大佬佩雷爾曼（Ronald Perelman）以8200萬美元收入囊中。

“復仇者聯盟怎麼沒有超人？鋼鐵俠炫富泡妞的時候蝙蝠俠在哪裏？”會問出這種傻問題的，除了陪你看電影的女友，還有佩雷爾曼。

這位華爾街併購高手，根本不懂漫畫，連漫威有沒有超人和蝙蝠俠也弄不清。資本大鱷擅長砍掉不賺錢的業務，講故事、弄上市、賺一筆。

1991年7月，後來憑藉《泰坦尼克號》、《阿凡達》名垂青史的詹姆斯·卡梅隆已經小有名氣，他的大片《終結者2：審判日》開機。在佩雷爾曼的運作下詹姆斯·卡梅隆同時宣佈，自己即將把漫威旗下的經典作品“蜘蛛俠”拍成電影。雖然事後並未成行，但是當時藉助利好東風，漫威上市，股價高開後，Perelman成功套現，收益喜人。

往後的那段時間，為了報表和估值，漫威短視行為氾濫，漫畫漲價，粗製濫造。

1996年12月27日，漫威宣告破產。圍繞這隻受傷倒地的獵物，資本獵人逡巡周圍，環伺而行。作為蜘蛛俠重度粉絲的傳奇歌手邁克爾·傑克遜（Michael Jackson）一度也參與到收購漫威中，可惜最終功虧一簣。

會議室裏資本大鱷們掙得面紅耳赤。除了佩雷爾曼，“華爾街之狼”卡爾·伊坎（Carl Celian Icahn）也是漫威股東。卡爾·伊坎除了在菲力浦石油等幾支股票上賺得盆滿缽滿，最著名的戰役是以野蠻人的方式收購雅虎，並趕走了創始人楊致遠。他強烈反對佩雷爾曼制定的破產重組計劃。在伊坎的算盤裏，漫威身負6億債務，正是以便宜價格全盤吃下的好時機。

畢竟還是有人真正理解漫威得價值，董事會上有聲音怒斥：別開玩笑了，光一個蜘蛛俠就值10億美金！在法庭的支持下，漫威和來自西部的玩具小公司Toy Biz完成重組。用生產玩具等周邊來變現漫畫IP，也算是一條正途。

伴隨攝影技術的進步，最大的時代紅利當屬科幻電影的悄然興起。誕生之初超級英雄電影需要大量視覺特效，製作耗費甚巨。2005年，DC公司蝙蝠俠三部曲的開篇之作《俠影之謎》製作成本高達1.5億美元，第二年《超人歸來》的製作成本更是高達2.7億美元。

剛走出破產泥淖的漫威只能當一個旁觀者，通過授權的方式，讓老牌電影公司把自己創造的漫畫人物搬上大屏幕。

其中索尼公司（Sony）獲得授權拍攝的《蜘蛛俠》三部曲，第一部就收穫票房8.2億美元，漫威分到了其中的700萬美元。

蜘蛛俠的締造者雖然賺到了票房收入的零頭，但是惡果明顯：漫畫人物的版權四分五裂——21世紀福克斯買走了X戰警、神奇四俠，環球影業獲得了綠巨人，索尼帶走了蜘蛛俠。漫威世界中那個最精彩的宇宙——復仇者聯盟（the Avengers），照理説註定永遠沒有機會和觀眾見面了。

販賣版權，可以賺到不錯的收益，何況最大的優勢是躺着賺錢，沒有任何風險。

但是，作為這羣超級英雄的締造者，作為最懂英雄故事的敍事者，作為美國想象力的代言人，不甘心啊。幾十年的耕耘，超級英雄明明是一個很宏大的宇宙呢！終於，漫威下了決心，要自己統一宇宙，承前啓後，為這個時代立一座高峯。

2005年，當漫威走出美林證券的辦公室，已經筋疲力盡。儘管獲得5.25億美元融資。但是代價巨大，漫威抵押了自己剩下的一切——以美國隊長、黑豹、蟻人、鷹眼、奇異博士等10個角色做抵押。換言之，如果電影計劃失敗，漫威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復仇者聯盟3》中雷神不顧勸阻，跳進火焰，啓動熔爐。因為只有放手一搏，不惜代價拿到暴風戰斧，他才能和滅霸決一死戰。你是超級英雄，就註定要孤身去犧牲去挑戰，難道像普通人一樣苟活嗎？

02

爸爸是導演、媽媽是演員，生於表演世家的小羅伯特·唐尼5歲就開始在爸爸的電影裏出演角色。同樣很早，8歲就接過了人生第一支大麻，而遞給他的大麻是他父親。從此，在唐尼家，表演和藥品就是如同空氣般的存在。

和很多職業演員一樣，唐尼高中輟學進入演藝圈，去到追逐夢想的城市當餐廳服務員。憑藉天賦和爸爸，唐尼年少成名，27歲憑藉電影《卓別林》獲得奧斯卡影帝提名。不幸的是，成功加劇了他沉淪。1995年在拍攝《心情故事》期間，唐尼毒癮失控，開始把毒品帶進片場。

之後的生活簡直像被詛咒一樣。1996年，當唐尼和妻子分居，高中同學Sean Penn和Dennis Quaid用私人飛機把他送進了亞利桑那州的勒戒康復中心。三天後逃脱，又在洛杉磯日落大道因超速駕駛被攔，不但臨檢顯示他吸毒後危險駕駛，而且車上搜出了海洛因、可卡因、子彈和手槍。由於這是唐尼的首次犯罪記錄，他以一萬美金保釋金出獄。

不過，僅僅三週，在酒精和藥物的作用下，唐尼闖入鄰居家11歲的兒子卧室，脱得只剩內褲倒頭大睡。為此，他再次被送進勒戒中心，可又在四天後從廁所翻窗逃走。4小時後，唐尼再度被捕，法官宣判，半年勒戒，三年緩刑，定期藥檢。

情形還在斷崖式下墜。1997年唐尼因為再次吸毒，正式獲刑，這一次是實實在在地被投入了監獄。後來的鋼鐵俠，此時被監獄惡霸打成受傷，嚴重到需要接受面部整容手術。

哪有什麼拯救世界，只有拯救自己。

1999年，在臭名昭著的、以暴力和虐囚聞名的暨州監獄。唐尼試圖討好獄友，但是並不順利。報道里他一次次從血泊中醒來。媒體重點着墨唐尼遭遇性侵的傳聞。

“我永遠不會告訴你發生在我身上最糟糕的事”。

2008年，已經沒人記得曾經的奧斯卡提名，只知道他是個滿身污點的演員。

孤注一擲的漫威決定以一線的預算，投入1.85億美元，製作水準對齊好萊塢一線的大片。美林的借款並沒有全部到位，2006年，漫威新總裁凱文·費奇（Kevin Feige）接手，靠忽悠海外提前預授湊足了拍攝的資金。

不過，先拍哪個超級英雄呢？成名的都授權給別人了，X戰警、神奇四俠跟了21世紀福克斯，綠巨人破壞的是環球影業的紐約，小蜘蛛是索尼家的寶貝。

當聽聞漫威選擇把“鋼鐵俠”搬上銀幕，市場疑惑不已。在漫畫世界裏，鋼鐵俠只是一個要與其他漫威英雄組隊出擊的二線角色，鮮人問津，粉絲更是少得可憐。

當時正值喬布斯在Apple推出iPhone。鋼鐵俠Tony Stark美感和科技交織的戰衣，完美地契合了世人追捧的科技感的時代需求。

其實，以上可能只是事後牽強的總結，漫威人自己應該清楚，促成唐尼出演鋼鐵俠的原因很豐富。比如，“美國隊長”才是漫威歷史的傳承、精神領袖，而鋼鐵俠這樣的邊緣角色，很適合嘗試，因為即使第一次拍電影失敗了，也不會釀成災難性的後果。再比如，唐尼這個五線演員要的片酬真的很便宜。

沒有人看好《鋼鐵俠》。

同一年，好萊塢第二把交椅環球影業推出新“綠巨人”《無敵浩克》，男主角是票房和藝術都收穫肯定的、絕對一線明星愛德華·諾頓（Edward Norton）。

而這邊，第一次獨立製作電影的漫威竟然連完整的劇本都沒有，很多場景都是小羅伯特·唐尼和導演、編輯一起邊討論邊拍。

或許也正因為此，唐尼得以有機會本色出演。Tony Stark眉目軒豁，身材挺拔，性情狂傲，風流成性，但是內心裏還有一點不曾泯滅的什麼將他和旁人區別開，這不就是唐尼的真實人生嗎？

《鋼鐵俠》最終收穫票房5.8億美元。漫威原本想找一個鋼鐵俠的演員，卻最終找到了鋼鐵俠本人。

03

2000年，馬雲想在西湖搞一個互聯網論壇。但是那時阿里巴巴成立僅僅一年，人輕言微，做這類執牛耳的事，底藴是不夠的。

馬老師靈機一動，把金庸老先生請了來，論壇名字取成“西湖論劍”。一聽説能和金庸聊武俠，丁磊、張朝陽都屁顛屁顛樂呵呵地來了。

武俠曾經是衣公子這代人想象力的最高境界。金庸筆下的世界，江湖光怪陸離，角色奇形怪狀，但是又一諾千金，立談生死。那裏有北極的孤島，有東海的蕭音，有絕情谷的等待。大漠神鵰嘶鳴，笑傲江湖琴聲。西湖底下囚禁着會吸心大法的魔頭，少林寺裏隱匿着武功卓絕參透世事的掃地僧。

那個時代都説武俠不是高雅的藝術，但是那麼多人欣賞刀光劍影，品味謀篇佈局，感慨人生感悟，探尋哲理意藴。在時代翻頁過後，感慨不已。

每一代人的悲歡並不想通。一代武俠，一代漫威。

衣公子現在才覺得把漫威中，Iron Man，Spider Man中的“Man”翻譯成“俠”真是一個很棒的主意。

梁羽生説過：武是軀殼，俠是靈魂。

從《鋼鐵俠》、《美國隊長》再到《復仇者聯盟》，Tony Stark從一個紈絝軍火商，成長成一個驕傲自大的超級英雄，再進一步理解責任和擔當，一點點剋制性情，直到最終犧牲自己，拯救世界。

當最後一刻Tony屈身向前，影院裏的我突然想起王維的詩。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

2008年的《鋼鐵俠》裏，遭遇綁架差點死去的Tony Stark説，“我終於知道了，我應該做些什麼”。這是整個漫威英雄拯救宇宙的開始。

電影結尾，結束戰鬥的Tony穿着戰衣，邋遢地躺在地上吃漢堡包。從此，漢堡成了漫威電影的老梗。但是很少人知道漢堡曾經是唐尼拯救自己的開始。

鏡頭回到那個深陷毒品泥淖的唐尼，一次吃漢堡王，他發現自己不但失去了味覺，而且作嘔欲吐。那一刻真的刺激到了他，原來自己已經糟糕到了這個程度！唐尼狠狠扔掉了漢堡，下決心不能再放任自己這樣下去。

在《復仇者聯盟4》的葬禮後，Tony的保鏢兼安全主管Happy Hogan抱着Tony的女兒摩根·斯塔克（Morgan Stark），問寶寶“餓了嗎，想吃什麼”。小姑娘説，“芝士漢堡”。他停頓了三秒，“你爸爸也喜歡吃芝士漢堡”。

眼淚不爭氣地飈了出來。

Happy Hogan的飾演者名叫喬恩·費儒（Jon Favreau），不僅參演鋼鐵俠的親密主管。現實中還是《鋼鐵俠》和《鋼鐵俠2》的導演。除了漫威和唐尼，他也是市場不看好《鋼鐵俠》的理由。費儒不是畢業於正規的大學院校，沒有專業學習過表演和導演，在拍攝《鋼鐵俠》之前，是一名好萊塢的三線演員。Nobody是對他最合適的標籤。但也是他，費盡周折地遊説漫威，啓用人生低谷的小羅伯特唐尼。

也是這個死胖子，帶着唐尼一邊討論一邊拍，充分挖掘出了鋼鐵俠和唐尼的潛力。完成了從鐵窗到鐵人的自我救贖。

04

得益於技術，人類精神消費的媒介得以從文字過渡到圖片，再由圖片變遷為視頻。

漫威宇宙電影是這個世紀頭二十年最成功的流行文化產品。我並非要為這個娛樂性很濃的作品刻意做驚人之論。但是，帷幕落下的一刻，漫威值得感謝，感謝給了我們這代人一個共同記憶。

漫威總裁凱文·費奇説過“英雄亦凡人”。漫威宇宙裏的超級英雄，遊走於法律邊線之上，但是心中有着一杆道德的標尺，他們自由而熱血，卻並不完美。每個英雄都有致命的缺點，鋼鐵俠自大，美國隊長刻板，雷神頭腦簡單，綠巨人易怒，蟻人話癆，鷹眼實力弱……

但是每個人都在堅持戰鬥，都在努力跨越自己，或者和跨越不過去的那部分自己和解。一如你我。因此這些角色顯得格外真實。他們就像普通人一樣，失敗了會失望，甚至放棄。懷念家庭的陪伴，珍惜友情，但也會説傷人的話。原來英雄也有思想鬥爭，也會凡事利弊比較，但是最終挺身而出。

雷神（Thor）歷經的命運太殘酷了，失去父母和愛人，朋友和弟弟在面前慘死，國家破裂無家可歸，作為國王卻不能保護子民。《復聯4》中他被自己在《復聯3》結尾的悔意擊敗了。這不是人們對於超級英雄的期望——英雄應該幾十年如一日，百折不撓，英雄應該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英雄怎麼可以在家門口摔倒，爬也應該爬到終點啊。但是他偏偏認輸了，在家裏深陷遊戲和啤酒長成了死宅肥。那逃避一切的眼神，不就是在生活搏擊中傷痕累累的的我們嗎？

即使在電影結束時，他也沒有瘦回來。《復聯4》結尾的葬禮上，鏡頭一一掃過，胖子雷神把頭髮打成辮子，早已哭成淚人的觀眾破泣而笑。勇氣會有邊界，哀而不傷，是喜歡漫威的理由。

漫威成功的理由千千萬萬，説到底，就是匠心獨到，好好拍故事。比如，讓英雄們集結起來，打一場大場面的戰鬥，肯定會賣得很好。但是漫威很好地克服了這樣的急功近利，從鋼鐵俠開始讓幾位主力成員逐個亮相，帶着觀眾一點點培養“宇宙”的意識，等觀眾建立起足夠認同感後，漫威才推出開天闢地的《復仇者聯盟》。相比較而言，老對手DC就操之過急，《超人大戰蝙蝠俠：正義黎明》、《正義聯盟》劇情臃腫，線索雜亂，缺乏足夠的背景鋪墊導致故事生硬晦澀，很多英雄第一次出現，就要集結作戰，觀眾都來不及對角色付出感情，所以既不叫好也不叫座。

已經數不清這是漫威和DC第幾次交換領跑了。《鋼鐵俠》上映的2008年，世界範圍內最成功的英雄電影是DC公司的《蝙蝠俠：黑暗騎士》。《盜夢空間》的導演克里斯托弗·諾蘭用電影鏡頭把原著中現實主義、人性貪婪等主題表現得淋漓盡致。可惜諾蘭之後，DC電影就無法望漫威項背。

05

今年2月份漫威影業發佈了十週年紀念合照，總裁凱文·費奇和小羅伯特·唐尼坐在第一排的C位。毫無爭議，是這兩位聯手把漫威搬上了熒幕.，見證並攜手締造了漫威的黃金十年。十年前它瀕臨破產，孤注一擲；十年後，它是商業奇蹟，是一代人的記憶。十年前，他是負面新聞纏身被人遺忘的過期演員，十年後他叫“鋼鐵俠”，而鋼鐵俠就是他。

圖3，漫威影業十週年紀念合照

凱文·費奇説：我花了十年時間終於可以站在他們面前。

那時，大家已經得知，在接下來的《復聯4》中，漫威十年會告一段落，有人離開，輕輕地告別。大家一直聊到很深的夜裏，聊未來，聊很多可能發生的事情，聊怎麼走到這裏。

正是《鋼鐵俠》意外的成功，漫威有了積蓄和實力一點點收回版權。《復聯4》的終局之戰，美隊一手持盾牌，一手掄着雷神的錘子單挑滅霸，蕩氣迴腸。真是太TM好看了！可是，孤身一人的隊長，還是輸了。身負重傷的美隊傾盡全力地站起來，手裏的盾牌只剩下殘缺的一小塊。而敵人卻佔滿屏幕，鋪天蓋地而圍過來。

突然，復活的英雄們從傳輸門走出。全部都來了！

十年了，漫威和唐尼的開拓了整整十年，電影熒幕中終於有了美國隊長最最最經典的台詞：復仇者集結！（Avengers Assemble!）

06

金庸大俠和斯坦·李，這兩位為我們塑造時代共同記憶的人，幾乎在同一時間離世。

儘管漫畫之父尚有爭議，但是斯坦·李幾乎客串了每一部漫威電影。漫威所有作品包括衍生品的盈利，都要分給他10%。可謂名利雙收。

然而，晚年95歲的老人被女兒、合作伙伴控制，謀騙錢財。最終老爺子以“詐騙和虐待老人罪”將多位曾經親密無間的人告上法庭，控訴他們利用自己眼疾，獲取了姓名、社交賬號、形象等無形資產使用權。甚至抽他的血當墨水，高價出售簽名漫畫。新聞報道了兩名持槍嫌疑犯出現在他好萊塢的家門口。

你看啊，為我們創造超級英雄拯救世界的人，也會困在自己的世界裏麻煩不斷。漫威教給我們，生活沒有圓滿，學會接受缺陷，在這個基礎上，可以的話，請戰鬥到最後一刻。

每一次漫威電影結尾的彩蛋，都是匠心獨到的甜點。為此很多影迷都願意和保潔阿姨的抗爭到最後一刻。《復仇者聯盟》的結尾紐約大戰後，第一代復仇者們擊敗了外星人，大家做的第一件事是坐在一起吃烤肉。因為實在累壞了，每個人一句話都不説，就是低頭吃烤肉。

圖4，電影《復仇者聯盟》

相逢意氣為君飲，繫馬高樓垂柳邊。

是不是魯迅説過？好的藝術作品帶給人高品質的痛苦。十年，奈何是一個太適合告別的節點。真可惜，這樣的團聚再也看不到了。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這樣，也好。

作者：衣公子，信託經理、財經作家，著有公眾號“衣公子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