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八卦雜誌嘴臭實錄_風聞
小可爱正在向你跑来-别动!2019-05-02 13:08
來源:微信公號“看客inSight”
UC震驚部只是塊小餅乾。
九十年代中期,廣州和深圳的報紙檔上出現了一批來路不明的香港過期雜誌。
覺得《知音》就很八卦的少男少女,被生猛的標題、鹹濕的封面一下擊中。大家紛紛掏出零錢買下一期,每翻一頁就“譁!”一次。
八卦雜誌在香港的常見程度不亞於內地機場成功學。
如今大家是早就見過世面了。然而,在歷史的波濤中,港式八卦曾令不少同胞耳目一新。
意外成軍的香港狗仔隊
1991年,八卦雜誌《東方新地》找周星馳拍過一則宣傳廣告,廣告詞是醬嬸滴:
“這本八卦到你頂不住的《東方新地》,不僅八盡娛樂圈的事,就連國事、家事、大事、小事、有事、沒事,全都爆給你聽。
哇,八卦成這樣,我真滴怕你頂不住。《東方新地》,這個禮拜,你一定要買。”
事實上,這種八卦主義精神,在許久以前就埋下了伏筆。
60年代的香港,《龍虎豹》還未誕生,TVB也還未一統天下,而工商社會的節奏卻越來越快。誰來慰藉狹窄灰暗的市井生活呢?銀色影圈的八卦,無疑成了報紙檔的中堅。
在一水兒地攤讀物的夾擊下,《明報週刊》奇兵突起。
1968年冬天,憑着金庸的武俠小説和社論打出一片天的《明報》集團,部署出爐了《明報週刊》,並請來了八卦新聞的祖師爺——雷煒坡出任總編輯。
創刊封面:雄性小姐最大的敵人——雌雄分辨器面世。
雷總編的簡歷可謂強悍。
早在《明報》草創時期,他就用筆名“柳聞鶯”為頭版左上角的《伶星專欄》執筆。
皆因雷的叔父是一家電影公司的經理,藉着這層關係,雷編輯寫娛樂圈的事就像逛自家花園似的,張口就來。
由於題材獨家,秘聞勁爆,臭三八之餘又文采斐然,當時海外華文報紙除了轉載金庸的武俠小説外,還爭相轉載雷編輯的豆腐塊文章。
接手《明報週刊》後,雷煒坡不打算走知識份子高雅路線,而是大量聘用女記者、女編輯來做娛樂新聞。
在他手裏,《明報週刊》的發行量不斷上升,80年代的廣告費收入暴漲至每年一、兩千萬。
第774期《張曼玉初戀開始了》,透出一股古早的八卦氣息。
《明報週刊》的成功,引來不少效顰者。什麼《香港週刊》啦,《清新週刊》啦,但沒有一家可以撼動《明周》的龍頭地位。
直到煽色腥新聞的開山鼻祖、狗仔隊的東方代言人——《壹週刊》橫空出世。

創刊口號:“不扮高深,只求傳真”。
那是90年代初,香港經濟全面起飛,香港娛樂圈也迎來了巨星如雲的眾神時代。香港小姐、四大天王合流成一股兇猛的旋風,民眾開始對他們的私生活產生強烈的興趣。
八卦雜誌就像風口上的豬,紛紛起飛。
1990年3月15日,《壹週刊》趁勢推出了創刊號,封面人物是香港諧星許冠文(周星馳的前輩,被譽為香港“喜劇之王”)。
“許冠文:我想做總統!”
從賣相上看,似乎跟八卦沾不上邊。
這時,又一位狠人,黎智英上線了。作為《壹週刊》的大老闆,肥佬黎很快就意識到問題所在:
“人們上了一個禮拜的班,週末想輕鬆一下,你像説教一樣,誰有心情聽你?娛樂新聞要做得juicy(八卦)和add value,出來才會有noisy(迴響)。”
隨後,週刊拆出一本Book B專門做娛樂新聞。初期的成色依舊“太過正經”,直到1995年6月,一支令人聞風喪膽的狗仔隊意外成軍。
那是一個平凡的工作日,週刊有人接到一通電話,説王祖賢出現在「緋聞富商男友」林建嶽的辦公大樓。娛樂組的同事第一反應是“我打電話問問她經紀人”。主管想了想説:“你沒事就去現場看看嘛!”
沒想到,這一去,輕而易舉就拍到了王祖賢從大樓走出來。
史無前例的偷拍式報道引發了極大迴響,那期雜誌一出街就賣了個精光,還引發了全港瓜民大討論。
一戰成名後,《壹週刊》緊鑼密鼓組建起了全港第一支狗仔隊。
但“狗仔的黃埔軍校”不是誰都能進的。一個出色的狗仔,除了文能測字、武能防身之外,還必須有秋名山車神般的駕駛技術,最好能五秒內到達戰場;喬裝技巧是加分項,為了掩人耳目,相機最好能以鏡子、唇膏等奇形怪狀出現。
最重要的一點是“使命必達”的狗仔精神:“爬牆上樹、不吃不睡,就是不能拍不到。”
此外《壹週刊》還開創了“踢爆”文化的先河,讓八卦從羣眾中來,到羣眾中去。
八卦UGC:你爆料,我踢爆。
在“其他放兩邊,緋聞擺中間”的排版策略下,《壹週刊》的銷量高歌猛進,“香港每六個人中,就有一個在讀《壹週刊》。 ”
之後,狗仔風潮在香港擴散,八卦江湖上羣雄並起。
為了博出位、博眼球,以《壹週刊》為首的嘴臭黑惡勢力,漸漸衍生一套獨門生化武器。
1995年,《忽然一週》創刊號用謝賢兩父子的泳褲照當封面。
八卦雜誌嘴臭實錄
八卦雜誌的觸角無處不在。大到江湖仇殺、豪門恩怨,小到明星戀情、家長裏短,城中瑣事無所不八,但都能歸結為一個詞:drama。
富豪風流史是最常見的題材之一。
劉鑾雄、洗米華、賭王並稱為富豪風流三劍客,他們有多風流,封面就有多drama。
二三四房豪門爭產,89歲賭王慘變人球。一個“球”字,道盡富豪的晚年困境。
除了富商巨賈之外,八卦雜誌還愛追捧一種人:嫁入豪門的女人。
37歲黎姿部署入豪門
鼓吹性別歧視是業內特色。嫁入豪門只是起點,關鍵得看誰生的兒子多。
徐子淇:生到有仔為止
飲食男女也是八卦雜誌的寶藏選題。
搞不定鍾嘉欣,陳展鵬速食洪嘉欣。
張力不夠,關係圖來湊。
你看這個瓜,它又大又圓。
作為緋聞梳理小能手,有時還會畫連環畫。
2D還原黃曉明與楊穎相識過程,淺顯易懂。
選題枯竭時,連明星家中的保姆都是他們的觀察對象。
張學友三年換21個菲傭被扒得明明白白。
一篇風靡全港的爆款,靠的是“唯恐天下不亂”的賤格精神。
2008年的春節是香港狗仔隊和八卦雜誌的“世紀嘉年華”。
廁所讀物般的黃色大字標題,總能在一言難盡的排版中脱穎而出。
把一句話標題擴充成150字的小作文,從頭到尾高潮不斷,絕無冷場,靠的是神來之筆的想象力。
把成龍教仔寫成武打片:

“成龍怒打衰仔,凌空踹飛5米”
把鋒芝爭撫養權寫成犯罪片:
“兩個只能救一個”
把明星站台誰離誰遠了兩步寫成宮鬥片:
“新片合作面左左,張柏芝章子怡為鄭伊健開火”
技驚四座的不只標題,還有凡事不離臍下三寸的看圖作文能力。
無論是政經界名流,還是十八線小明星,都會被八卦雜誌拿過來損得一文不值,人人有份,雨露均霑。
“劉嘉玲難敵地心引力”、“謝安琪肥腩震香江”只能算是最peace的寫法。
“她來了請閉眼”之災難警報:鄧紫棋宇宙尿片炸地球

曬黑了的范曉萱吃火鍋被拍到,第二天見報的標題是“黑珍珠大食怪襲港”。
“面腫”“巨躉”“暴瘦”常被用來形容女星身材走樣,但發哥也難逃此劫。
劉嘉玲突然跑步健身被挖苦:夜鬼轉性(夜蒲玩咖性情突變),跑姿外行。
連周杰倫也逃不過被虧的命運:“人紅了放個屁都是香的。”
蘋果《照妖鏡》的記者甚至自稱到達過冥界採訪:
“藝人馬浚偉早前舉行冥婚典禮,蘋果日報記者到達冥界拍攝實況。”
實情是馬浚偉在拍古裝劇,記者嘲諷他造型雷人。
在著名藝術家Angelababy的人生裏,八卦雜誌當然沒少摻和。只要她敢出門,雜誌就不愁沒東西寫。《東方新地》第56期為她貢獻了新詞彙:零波排骨。
薄如A4紙的上圍下,透出條條肋骨,在場人士無不被她嚇破膽。

Angelababy結婚後,港媒也不放過。報道她疑似懷孕的消息時簡直就是一部科幻片:“黃曉明疑似與人造人造人”。
也許是銷量壓力大,八卦雜誌還喜歡把壓抑發泄到文法改良上。
“事業線”是他們的發明,之後還有源源不斷的衍生品。
五分鐘“長命啜”
給明星起外號是一絕。“歡場華佗”劉鑾雄,“鄉下潮人”余文樂,“拆彈專家”樂基兒(源於當年樂基兒取出隆胸填充物)……
最新創作:飛輪海成員炎亞綸vs“翹屁嫩男”
點石成金的語言張力結合隱喻、博喻、古文今用等技法,八卦雜誌打磨出一批穩、準、狠的港式修辭。
形容人整容叫“削骨還父”,拍到挖鼻屎叫“挖礦”。
形容二人舊情復燃叫:環保情痴陳豪“回收”廖碧兒。
形容異地情侶見面叫:朱慧敏“人肉速遞”台灣。
“喪”字是香港八卦文學史上的一座里程碑,為港媒長期大面積使用(喪笑就是狂笑、拼命笑的意思,“風騷勁笑”同理)。比較常見的副詞還有“狂、爆、狠、激、狼”。
謝霆鋒神化“喪”跑
李思捷萬綺雯雨中“激”咀
對動詞的拿捏,更是浮誇到登峯造極的程度。
一言不合就誇大:黃宗澤“嘆盡(享盡)”陳嘉桓。
黎明“寵幸”失婚女助手。
經常還會加點扭腰晃屁的騷情:萬綺雯“姣勾(風騷勾搭)”李思捷。
有人邊看週刊邊驚歎“賤到貼地”,但其實他們也有文人騷客,畫意詩情的一面。
比如林志玲在大連墜馬導致胸部鹽水袋破裂時,週刊就為她吟詩一首:
論廁所讀物的倒掉
論八卦雜誌的嘴臭程度,有人精闢地總結道:“翻完當廁紙,菊花都喊NO。”
是不是快樂源泉因人而異,但八卦雜誌無疑是藝人的噩夢。
不堪騷擾,杰倫寫歌diss狗仔。

血氣上湧,冠希下車教訓狗仔。
1995年,香港藝人不滿被狗仔隊追訪,針對一些破壞規矩的傳媒發起了72小時“無聲行動”。當時梅豔芳、張學友、梁朝偉等圈中大佬,個個戴口罩拒絕訪問。
這一事件後來在TVB的寶藏劇《娛樂插班生》裏得到再現。
劇中改編成48小時封嘴行動。
不過也有部分藝人既怕得罪圈中大佬,又不想跟記者交惡,結果左右為難,成了“無聲行動”中的牆頭草。根據《娛樂插班生》裏暗示的線索,郭富城就是牆頭草之一。
程程(諧音“城城”)後來倒戈背叛明星會的封嘴行動。
而在現實中,為期三日的“無聲行動”一完結,狗仔們又捲土重來。
《娛樂插班生》一語道破娛樂圈生存法則。
不管總編輯被告誹謗、狗仔被判入獄多少次,八卦總是夾雜着潮濕的南洋海風不斷襲來。
究其原因,是老百姓愛看。
“在香港,八卦雜誌每一期都賣得非常好。”2006年,TVBS香港特派記者發現,男性比女性更愛看八卦雜誌。
不只是香港市民愛八卦,從90年代中後期開始,八卦雜誌向大陸滲透,很快也成了茶餘飯後的扛把子讀物。
“那時候不能上網,追星消息好閉塞的。內地娛樂實在太過無聊,所以這些內容恨不得一個掰成兩個看。”
“為了和朋友有話聊,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當場掏出一星期的早飯錢,之後便一期不落地買了一年多。”
“把偉仔和華仔的照片剪下來貼到本子上,然後把雜誌丟進廢紙收購站。取其精華,棄其糟粕。”
在這種互通有無中,大陸一些媒體也不斷學習香港八卦雜誌的手法。
港式八卦就像TVB一樣深入人心,只是十年之後,當年那批讀者才意識到它的粗魯與不堪。
用現在的話來説,那不過是都市人的爽文,精神上的碳水化合物:
“看時樂一樂,看完就扔掉。就像一罐廉價的可樂,不求營養,只要爽快。”
香港民眾批評八卦週刊“為了銷量不擇手段”,歷年來發生過的《壹週刊》陳寶蓮遺體照事件、《東周刊》“字母女星”裸照事件、《壹本便利》偷拍阿嬌換衣事件等令人髮指的行徑,更是加速了其“自作孽不可活”的歷史進程。
在紙媒衰落的大潮中,八卦雜誌迎來了拐點。
2018年《壹週刊》宣告停刊,徒留一批末世殘兵在時代的風中迷茫。
被李亞鵬在泰國機場打過狗仔的《忽然一週》停刊後轉戰新媒體。
“時代已經唔(不)需要八卦雜誌啦。”香港市民陳先生認為。
但八卦卻從未消失。
正如1995年《娛樂插班生》裏的那句台詞:
“沒關係,讀者喜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