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掉後孃手裏,據説至少有四種解決辦法_風聞
九鸦人物-求态度温度有趣有用,一只以人物为主的人文写作乌鸦2019-05-03 20:42
遭遇惡繼母困境,據説至少可以寫本《後母孃的詞彙》
人生有無數困境,在我看來,應該以“惡繼母困境”為最。
為什麼這樣説呢?原因其實很簡單。
首先,後孃後孩如同婆媳,很有點天敵的意思,可世間廣為流傳的,是後孃難當,而不是後孩難當,這説明話語權是操在大人(也可説是某種上大人)之手的。
其次,本説是為孩子找個媽,卻往往後媽來了,孩子又多個後爹,孩子們因此會更加“失孤”。
最後,大人們是有經濟權、控制權、話語權、反制力,佔據倫理道德高地,擁有年齡體力智慧優勢及人際關係支持的,而小孩子們樣樣缺,弱得很,因此他們一旦處於某種“惡勢力”之下,往往就只有被控、受制,敢怒而不敢言,甚至不敢怒也不敢言。
這樣的家庭倫理困境,是非常難以打破的,一般不弄到法律極端,你就只能受着,而這種無能為力,孤立無援,陰影大片的困境,成人們其實也有,你想,它是不是人生之最呢?
成人們的類似困境,一般表現在“惡上司”、“惡同事”、“惡工作”、“惡生活”,以及其他的惡什麼那裏,那照樣會是掉到後孃手裏的感覺,我們不妨舉例為證。
(公眾號:九鴉人物)
就比如最近炒糊了的996困境,其實邵力子先生早在近百年前,就已經用一篇《聰明話》指出過的,他説:
“教育家對學生説:你們嫌這個學校不好,為什麼不去投考別的學校?
老闆對工人説:你們嫌我的廠裏工錢太少,儘可到別的廠裏去,我決不強拉你們;你們嫌工作時間太長,何不回到家裏享清福?
於是房東對房客亦説:你們嫌房價太貴,搬走就是,難道我還定要你們居住,怕我的房子租不出去嗎?”
我們就是對這樣的聰明話,也只能像“一般不安分的年青的人和窮人,閉着嘴一聲不響”呢,你再遇到“惡繼母”試試?生活中,我們一個人無奈、窩心、憋屈,做“痛的研究”的時間,只怕誰也不比誰少。
當然,我今天説這個話題,決不是想説後孃就一定是惡的,實際上“中人”一詞,基本適用於任何地方,真正的惡後孃,並不多見,我們的大多數情境,都是人性、位置、文化環境之類造成的,所以,我真正指向的,其實是確實惡的部分,真正想要探討的,其實是打破這種困境的方法。
可舉的事例很多,但因為孩子本身尤其弱勢,最具代表性,一句掉後孃手裏也最足以道出其中意味,所以我們不妨就只以具體的“惡繼母”為例。
古今中外歷史、文學作品中,關於惡繼母的故事非常之多,幾乎已大有將後媽等同於惡的代名詞的意思,料想這無非都是後媽難當,愛別人的孩子很難,後媽後孩矛盾普遍的緣故,但是這裏面,我感覺最有意思的,還是這一現象:
我們的解決辦法,居然一般都只有藉助於超自然的力量,可想而知,古今中外對惡繼母的解決,都多麼無力,多麼頭痛。惡繼母,代表的正是我們的某種生活境遇。

就比如著名的“灰姑娘”。
灰姑娘在惡繼母和兩個姐姐的欺壓下,當然也只有默默忍受,但是這種事終無了局怎麼成?好人一直壓抑怎麼成?所以這就需要仙女看不過眼,一定要將她變為美女,再派老鼠拉着南瓜豪車,載她去參加王子的舞會了。
一隻水晶鞋終於讓灰姑娘過上幸福生活,也終於讓全天下的灰姑娘從此都心中掛滿月亮,這很重要,很必須,但是這裏面還有一件事很重要。
那就是繼母必壞,異性姐妹必醜,甚至還可能必須被小鳥啄瞎眼睛。
——你瞧,我們的詛咒就是這麼徹底、可怕。
灰姑娘是老外的,而我們那著名的王祥先生呢?他當然也是超自然的代表,其區別只在方式、結局不同罷了。這應當與我們儒家的忠孝仁恕、倫理傳統有關。
惡繼母再怎麼惡,王祥也必須是孝子,甚至於生病的繼母大冬天要吃鯉魚,他也必得捨身去搞。砸開冰河的事他是絕不肯做的,大約也不可做,因為他若不能躺在冰上用身體融化,這就大大失去了至孝至恕,感天動地的味道。
既如此,那上帝只好趕緊給他派兩條鯉魚過來,讓他完成任務,他最後當然也感動了繼母,完成了我們中國式的大祥和。
這麼説,老外的故事很嘻哈,中國的故事有點冷,老外處置惡的辦法是報復,咱們處置惡的辦法是感化,人家要快感,咱們要犧牲,同樣一個殘忍,人家對外,咱們對己——怪不得歪果仁一向比較好做,中國人從來難當。
但是這只是一般的比較,肯定寫不進科學論文,外化也好,內求也好,真實也好,虛假也好,我們的這兩條道路其實各有千秋。再説了,外不見得一律外,中也不見得一律中,歸根結底,人到底還是人。
總而言之,古今中外惡繼母的故事,不外是一種寓言,一種希望,一種寄託,一種突破逆境的白日夢,一種道德上的塑造、教育,或解決方案,更實際的辦法很少存在,所以我們今天就要在做夢、報復與感化、仁孝之外,來講兩個真正具有現實指導意義的。
第一個。
俄國早先有位作家,跟高爾基是一個時代的,他叫肖洛姆·阿萊漢姆。此人是猶太人,號稱幽默大師,向有“猶太的馬克·吐温”之美譽,只不過馬克·吐温當年見了他,卻曾説,老肖啊,鵝是美國的肖洛姆·阿萊漢姆。
高爾基、馬克·吐温對阿萊漢姆的推崇已足以説明他文學上的地位,但是這位作家最贏得人心的,卻還是他平民代言人的身份。據説,他當年去世之時,紐約曾有數十萬市民主動放下工作,前去弔唁。
阿萊漢姆,這是“祝你平安”的意思,大師當年是因為故鄉治安太差,才偶然用了這個筆名的。但是他小時候家裏的“治安”,恐怕比街面上還差。
阿萊漢姆13歲喪母,從此就有了一位繼母,他繼母打罵他那是日常,這絕對是非人生活。其程度,你大概看看這些記錄就可知道。
“吃——讓蛆蟲把你吃掉!”
“叫——讓你牙疼得叫起來!”
“縫——給你縫壽衣!”
“有——讓你有所有的潰瘍爛肉!”
……
阿萊漢姆吃穿住用都是罪,大冬天人家的孩子可以圍爐取暖,而他卻得冒着風雪出去砍柴,回來稍晚就得捱罵,你看看這繼母是不是很有虐人、罵人的天才?
那麼阿萊漢姆是怎樣度過那段艱難歲月的呢?他每天趴被窩裏寫日記,專記繼母的詞彙。
阿萊漢姆人生的第一部作品,竟就是一本按字母順序排列的詞典,《後母孃的詞彙》,他此後那些名著裏經常出現的尖酸刻薄,都是從這裏來的。
一般人遇到這種事,往往不是抱怨、激動,就是萎縮、斷裂,但阿萊漢姆不,他沒空。他在逆境中逃跑,找到了一條特殊的路,然後他就化逆境為寶藏,一路衝突而出。
他甚至還一直保持了愛弱者,行正義的能力。
鄭璟彥説:“決心走路的人,瘸子也能走千里。”
愛默森説:“逆境有一種科學價值。”
阿萊漢姆的轉移、不沉、看遠、走出、成功,正體現了這兩句話的道理,他那記錄,或許也可以視為一種高級別的報復,所以我每每想起此事,就有一個挺惡的念頭。
網絡時代,要是大家把“惡老闆”、“惡同事”,所有“惡”什麼的語錄都記下來,這是何等的痛快!
痛快是自找的,宣泄是一條自我拯救的出路,只是記住了,別過頭,因為你畢竟還有很多“書”需要書寫、能夠書寫。
第二個。
阿萊漢姆的經歷,已經體現了某種“逆境的科學價值”,但是我認為,德國教育家福祿貝爾的經歷,更科學,更價值。
福祿貝爾九個月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他遭受的虐待遠比阿萊漢姆更多,但是福祿貝爾不跟阿萊漢姆學,他不寫後孃詞彙,不記後孃惡行,他只是在繼母的虐待中保持着他善的本質,努力生長。
福祿貝爾成年後,大哥死了,留下三個侄子,福祿貝爾一面出於親情、責任,一面以己度人,知道失去父母的孩子有多艱難,他自覺承擔起了撫養侄兒的義務。
一下子多了三個孩子,這是多大的負擔,多大的艱難?這無疑也是一種逆境,足以使很多人逃跑、垮掉,但是福祿貝爾,卻因此成了世界上最偉大的教育家。
我為什麼不把撫養孤兒與教育相結合呢?當年的福祿貝爾一想到這,立刻行動,他把周圍的兒童召集起來,乾脆專心做了這項工作。
幼兒園由福祿貝爾創始,幼兒教育之父由此誕生,著名的來自實踐的《人的教育》、《教育論》由此誕生,善,原來不只能施與人,還會轉化為個人的巨大成功,我們的機會,也是自找的。
成人的世界裏沒有容易二字,哪一個人不曾在逆境中掙扎?有多少人曾罵出生,罵工作,罵環境,在抱怨中消沉,在拼殺中黑化?
電影《第五元素》中的神父説:“以惡對惡,將會增值世界上的惡。”福祿貝爾沒有消沉,沒有放棄,也沒有平庸,更沒有講什麼以德報怨,以牙還牙,以惡對惡,他只是順心而動,把責任、美德、成功,化而為一。
他這樣的人,處處見春,是沒有順逆之別、人生黑洞、生不逢時的。他是另一類鬥士,另一類智者。
人生的失敗,並非因為他壞你好,你過得不好,並非因為你不夠惡,不夠黑,再難再苦的處境,人都有可能與自己達成某種磋商——
福祿貝爾這種愛的力量與智慧,遠比灰姑娘、王祥那種高級,所以他這種活法,才最值得膜拜,值得思考。
人至少不會永遠是孩子,不該永遠情緒化。
文 | 九鴉
圖 |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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