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志難酬孫中山_風聞

　　孫中山是中國從舊時代走向現代化早期過程中最重要的政治人物。他的出生地離殖民地澳門很近。受西風影響，孫中山不到12歲便出了國，在夏威夷教會學校讀書，屬於較早自費出國的小留學生。17歲時，又到英國殖民地香港讀書，還皈依了基督教。孫中山的中學、大學接受的都是英語教學，他還在香港獲得了西醫外科行醫證書，成了一名完全西化的職業醫生。

　　在孫中山的一生中，多次稱讚英國的政治制度，經常表露對美國的崇敬，始終對先期西化的日本抱有好感。孫中山曾經給清朝政府上書建議改革，上書的對象是當時洋務運動的代表人物李鴻章。也許他當時認為，李鴻章像他一樣親近西方。孫中山走上推翻清朝的政治、軍事道路，其思想基礎都來自西方現代文明。清朝滅亡後，孫中山建設中國的目標，也都參照西方發達國家，他想把中國建設成像西方一樣繁榮富強的國家。總體來説，孫中山接受了西方教育，努力要把中國建設得像西方一樣。但是，在孫中山40年的革命生涯中，他幾乎沒有獲得西方強國的幫助，不管從資金上還是從道義上，孫中山都被西方強國拒之門外。比方説英國統治下的香港當局，居然禁止香港的中國人慶祝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為什麼？沿着孫中山的歷史軌跡，我們不得不問一個問題：西方強國究竟需要一個怎樣的中國？

　　如果説孫中山沒有獲得西方強國的幫助，多少有點誇大。在孫中山的一生中，三次得到過西方國家的幫助。一次是日本（勉強算西方），一次是德國，一次是蘇聯。這需要解釋一下。日本政府出資幫助孫中山是在1916年，當時的情況是，孫中山“討袁”失敗後流亡日本，為繼續“討袁”籌集資金，日本政府通過中間人給了孫中山一筆錢。其實在這個階段，日本與袁世凱正打得火熱，此前不久，日本與袁世凱簽訂了賣國的“二十一條”，隨後，袁世凱稱帝。因此，日本資助孫中山不能視為幫助中國革命，只能視為挑撥離間，含有分裂中國、阻礙中國統一的企圖，目的是為了更大規模地蠶食中國。德國資助孫中山是在1917年，當時北洋政府由段祺瑞執政。段祺瑞在美國的壓力下，主張對德國宣戰。孫中山認為中國應該保持中立，德國便資助孫中山在廣東組織“護法政府”，孫中山就任大元帥。德國此舉並非幫助中國，只是希望自己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少一個敵人。至於蘇聯資助孫中山的情況，後面再説。

　　從清朝末期到蔣介石執政期間，中國政壇走過了形形色色的政治家。比較而言，孫中山是最具有西方色彩的，其政治理想也是西方民主制度的翻版。為何西方強國鍾情所有走馬燈式的中國軍閥或獨裁者，唯獨不喜歡孫中山？孫中山有一個外號叫做“孫大炮”，我不知道是誰最早這樣稱呼孫中山。“孫大炮”的意思是説，孫中山經常大放厥詞，好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對此，英國、美國都是這麼認為的。

　　那麼，孫中山究竟抱着哪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比方説，孫中山要建設民主制度的新中國，要實行“三民主義”、“五權憲法”（比西方的三權分立還多兩權），要實現中國的鐵路網、港口建設（包括到達西藏的鐵路），要與西方各國平等相處，要求廢除西方各文明國家與清政府簽訂的一切不平等條約，對當時西方人控制的中國海關提出控制和限制，等等。在今天看來，孫中山的“幻想”都很正常。然而，在西方各文明國家看來，要求廢除與清政府簽訂的所有不平等條約，簡直就是瘋狂，就屬於不切實際的幻想。孫中山要求中國與西方強國在政治、經濟、軍事上獲得平等，對於西方文明國家來説，不是“孫大炮”是什麼？説得好聽點，美國將孫中山稱為“夢想家”；説得難聽點，香港總督愛德華爵士將孫中山稱為“文明之害”。我們不禁要問：這究竟是怎樣的“文明”？

　　歷史資料顯示，孫中山在其一生中，不斷向英國、美國、法國、德國、日本等強國發出懇請，要求獲得經濟上的資助，用於推翻清政府，或者用於統一中國。而且，幾乎每次都附有相應的經濟回報條件，比如鐵路權、礦山權、貿易權、租借權等等。有人為此説，孫中山也在“賣國”，只是未遂而已。為何“未遂”？因為西方強國沒有接受孫中山的回報條件。西方強國為何沒有接受？不是因為他們善良，而是因為孫中山開出的回報條件，離他們的胃口差得太遠。他們不因為孫中山更加西方化就願意幫助他，他們不因為孫中山要搞民主就幫助他，他們不因為孫中山主張向西方學習就幫助他，西方文明國家只需要在中國獲得最大的利益。

　　當孫中山為了推翻清朝政府而一次次發動武裝起義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個西方文明國家幫助孫中山推翻腐朽落後的清朝政府，西方文明之邦情願爭先恐後、威逼脅迫地把錢借給清朝政府用來還債，也不願把錢借給孫中山用來革命。因為，腐敗的清朝政府給予西方文明國家的利益是巨大的、現實的。對比之下，孫中山如果革命成功，西方文明之邦在中國的利益將受到極大的傷害。即使孫中山也想“賣國”，在西方文明之邦看來，賣得遠遠不夠，與清政府比起來，孫中山“賣國”遠遠不如慈禧太后。因此，日本、英國、法國等都先後響應清政府的號召，將孫中山驅逐出境，連各國所屬殖民地都不能逗留。事實上，中國的腐敗在很大程度上是西方國家需要的，早在清朝時期，西方銀行就專門開設了為中國貪官服務的秘密賬户。中國如果嚴厲懲治腐敗，受打擊最大的一是貪官本人，二是西方利益集團。

　　清朝政府滅亡後，每一屆北洋政府上台時，西方文明國家提出的第一個要求，毫無例外都是：承認清朝政府簽訂的所有條約，以此作為承認北洋政府的先決條件。而孫中山要求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早已天下盡知，西方文明國家怎麼會支持孫中山？因此，西方文明的民主國家明明知道曹錕是因為賄選而當上了總統，但是，只要曹錕答應，承認清政府簽署的所有條約，西方文明民主的國家，便一起承認了曹錕的賄選政府是中國唯一的合法政府。 

　　從清朝末期開始，中國的海關就長期在西方的控制之下。清朝滅亡後，被西方控制的中國海關，成為確保中國履行清朝恥辱賠款義務的重要工具。孫中山認為，這些來自中國老百姓的血汗錢，如果用來推行中國的工業化，中國將很快跨入世界強國的行列。孫中山是否太天真，不好下結論，至少在西方文明國家看來，孫大炮是痴人説夢。

　　當時西方控制的中國海關，每年收入的税款，一部分用於清朝時期留下的給西方文明國家的野蠻賠款，另一部分用於支付中國政府的開銷。當北洋政府因沒錢而向西方哀求，提出多分一點中國的海關税收時，西方文明國家並沒有答應，而是同意北洋政府多收税！本來已經苦不堪言的中國百姓，因為西方文明國家的開恩，更加雪上加霜。當孫中山要求西方文明國家不要把中國海關的税款交給腐敗專制的北洋政府時，西方根本不搭理“孫大炮”。孫中山還建議西方文明國家，暫時將該給中國政府的錢，存在西方銀行那裏，等到中國統一了，再交還給新的、民主的中國政府，西方文明國家只當沒聽見。孫中山眼看西方文明國家一直在經濟上扶持腐敗、專制的北洋政府，自己的南方政府卻得不到經濟資助，便打算截流廣州海關的關税，西方數個文明國家，包括美國、英國，立即共同行動，開出十幾條軍艦，停泊在廣州。

　　孫中山為何對日本一直抱有好感？因為他認為同是黃皮膚的亞洲人，小弟弟日本會幫助大哥哥中國擺脱西方文明國家的欺辱，他錯了。孫中山為何尋求德國的幫助？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德國作為戰敗國，在中國已經沒有任何利益，不像英美法日等國，在中國有着自己的私利，他又錯了。孫中山為何與蘇聯越走越近？因為十月革命成功後，蘇聯是唯一一個主動提出廢除與清朝簽訂的一切不平等條約的西方國家。孫中山認為，蘇聯是唯一一個平等對待中國的西方國家。新成立的蘇聯在西方國家的圍攻之下，經濟並不富裕，蘇聯資助孫中山建立黃埔軍校，迄今為止沒有發現孫中山答應用中國的部分主權來交換。但他還是錯了。蘇聯原先答應孫中山，外蒙主權屬於中國，列寧去世後，蘇聯卻翻臉不認賬了。

　　孫中山是愛國的，孫中山也是嚮往西方文明的，孫中山確實想把中國建成像西方一樣繁榮富強的國家，但是，他不願意相信，西方文明國家並不希望出現一個與他們平等的中國。這是孫中山一生的痛苦所在，也是他的矛盾所在。孫中山只想藉助西方文明國家的幫助來建立繁榮富強的中國，他始終認為，西方文明國家願意把他們普照世界的先進文明慷慨地推廣到全世界。他始終相信，西方文明國家願意把他們的“普世價值”與全世界人民平等分享。這是孫中山的悲劇，是他壯志難酬的根本。

　　只想依靠西方文明國家的孫中山，確實在請求西方幫助時，企圖以未來中國的部分主權作交換。雖然這種交換在孫中山那裏沒有成為現實，但是，這種交換方式幾乎成為所有中國政治家的宿命：只要有求於西方，就常常要犧牲中國的利益，多少對西方崇拜或抱有強烈好感的人能夠清晰地意識到：對於西方的幻想與現實之間，有着巨大的差距。孫中山這個壯志難酬的愛國者，給我們留下的是怎樣的教訓？今天看來，孫中山的痛苦，是因為他沒有徹底意識到：中國的強大隻能靠中國人自己。寫下這句話，必須做一個補充：靠自己並不等於拒絕一切來往，而是要在與西方的交往中，不抱任何幻想，堅守中國的國家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