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今天,我都想表白這個男人!_風聞
砍柴书院-李砍柴,砍柴书院:kanchaishuyuan2019-05-05 11:01
“中國不能失去山東,就如同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1919年的巴黎和會上,剛過了三十歲的顧維鈞站在會議室上,慷慨激昂地進行了一場轟動世界的演講,座下有人竊竊私語。
這是近代史上,中國第一次對西方列強説“不”。
顧維鈞的一番言論,出現在《費加羅報》等多家重要報紙上,轟動了整個巴黎以至歐洲。
一場規模巨大的運動從學生當中爆發開來,人們舉着橫幅,在街頭遊行、抗議,北大成為爆發的源頭,五四運動由此而來。
北京學生界宣言中,字字悲憤:“山東亡,是中國亡矣。”
今天,正逢五四百年紀念,每年今天,想到顧維鈞,便忍不住熱淚盈眶。重提當年,依舊可以感受到曾經那些**“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的青年風骨。
探溯源頭,我們依稀可以看到一個名叫顧維鈞的老人的身影。
歷史學家唐德剛曾在《晚清七十年》裏提到,中國百年以來出來了兩個半外交家,分別是:一個李鴻章,一個周恩來和半個顧維鈞。
顧維鈞之所以是半個,並非因為能力不足,而是因為受制於南北兩個政府,從未得到外交家應有的決策權。
在顛沛流離的時光中,顧維鈞始終活躍在外交舞台上,極盡全力為中國,能多爭取一分便多爭取一分權益。
1888年,顧維鈞出生在上海嘉定城外一座老宅子裏,哇哇落地的哭聲與這個已經動盪不安的社會交疊在一起,似乎預示了這個國家在風雨中搖搖欲墜的未來。
中西交融的環境,滋養了顧維鈞的童年,擴展了他的視野,同時也刺痛了他的心。
當年,年少的顧維鈞路過外白渡橋,親眼看見一位英國人坐在黃包車上,用枴杖抽打着中國車伕。
一面是十里洋場,燈紅酒綠,歌舞昇平,另一邊是寒屋陋室,飢兒寡母。
他在回憶錄中這樣寫道:“我從小就受到這些影響,感到一定要收回租界,取消不平等條約。”
命運從來都不是公平的,有些人出生的時候就在深淵之下,孤立無援。
身處一個長久積弱的國家,顧維鈞在國際外交上毫無話語權,在國內也被多次排擠打壓,甚至遭遇暗殺。
陸徵祥説過:“弱國無公義,弱國無外交”。
如此惡劣的環境之中,顧維鈞卻憑藉着一腔孤勇,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外交奇蹟。
1919年1月18日,巴黎和會在凡爾賽宮舉行開幕式,中國作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勝國出席會議,商討收回山東的事宜。
然而這場會議,卻把各個國家劃分成了三等,中國為“最末一等”,只有兩個席位。
當時的北洋政府,作為戰勝國的一方,卻收到通知,要將德國在山東的特權轉交給日本。
面對冷冰冰的現實,中國代表團心灰意冷,團長陸徵祥因病住進了醫院。
在和會最後的一段時間裏,顧維鈞一人撐起了為中國維權的職責,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中國的正當要求都一再被拒絕。
電影《我的1919》之中,還原了這樣一段發言:
“我想問問:這樣一份喪權辱國的合約,誰能接受?
“所以,我們拒絕簽字。
“請你們記住,請你們記住:中國人永遠不會忘記,這沉痛的一天。”
在巴黎和會閉幕典禮上,西方列強歡宴慶賀,唯有那兩把原本留給中國代表團的椅子上空蕩無人。
顧維鈞已經乘着車,行駛在了黎明的晨曦中,他離開了巴黎,用強硬的態度拒絕簽字,暗暗進行了一場無聲的較量。
而這場較量的背後,撐起的卻是中國人的脊樑。
在以後的日子裏,他也用行動交了一份優秀的答卷,中國也開始一步步奪回了喪失的主權。
1922年2月4日,歷經整整36次談判,顧維鈞出席了華盛頓會議,終於代表中國與日本簽訂了《解決山東問題懸案條約》。
其中提出:日軍撤出山東省,膠州灣德國租借地和青島海關的主權歸還中國,膠濟鐵路由中國贖回。
至此,《凡爾賽條約》 關於山東問題的決議,得到了重要修正。
中國收回了山東和膠濟鐵路的主權!
如今,那些波瀾壯闊的歲月已經漸漸沉寂,和平年代的我們,只能在一本本厚重的書籍資料裏摸索着歷史的痕跡,但唯獨青年之精神,從未改變。
“九一八”事變爆發後,東北淪陷,日本成立“偽滿洲國”政權。
在這樣一個環境之下,顧維鈞跟隨着國聯派出的一支調查團來到東北考察。
這支調查團,由英國爵士李頓率領,包含英,美、法、徳、意等5個國家的代表。
在調查團開始行動前,顧維鈞收到了多份威脅與警告,日方派人多番阻撓,甚至試圖收買鐵道工人,在車廂內安裝炸彈。
而他開口:“當祖國徵召我時,我就是一名戰士,義無反顧!”
然而,調查團每到達一處地點,日方便派人將當地粉刷一新,牆上也故意貼滿了人民擁戴偽滿洲國的大字報。
從小生活在內憂外患環境之下的顧維鈞,深深地明白,這一切不過是一出虛假的鬧劇。
他需要的,不僅是各地民眾偷偷送來的陳情書,他更需要不容反駁的證據。
曾經駐紮在哈爾濱的抗日將軍馬占山,一邊和日軍周旋,一邊將蒐集的日軍侵虐中國的證據裝進一個信封。
幾經波折,這封信才被塞進了顧維鈞卧室房間的門縫之下。
最終,國聯大會以42票贊成,日本1票反對,通過了《李頓調查團報告書》決議,申明不承認偽滿洲國。
《顧維鈞回憶錄》中提到這樣一句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在外交上卻不能接受這條成語的,因為國家是不能任其破碎的。”
是的,國家是不能玉碎的。
在偽滿洲國,顧維鈞一次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也正是懷着這樣的信念,他更能挺直脊樑,將真相悉數撥開,呈現在全世界的面前。
回顧過往的五十五年外交生涯,顧維鈞走得並不順利。
他曾歷經多個政府,甚至兩度淪為戰犯,又兩度被洗刷罪名。
1928年,北伐戰爭落下帷幕,南京國民政府列出了一份名單,一大批北洋政府的要員被通緝,顧維鈞赫然在列。
剛剛過了不惑之年的顧維鈞,為了躲避政治風波,不得不遠赴國外。
年近中年的他,掀開車簾,站起身來,對着祖國的方向,接着摘下帽子,躬身一拜。
這是顧先生第一次淪為戰犯。
遠在他鄉的顧維鈞,仍然心繫祖國安危。
九一八事變發生後,南京國民政府迫切需要一位像顧維鈞一樣的外交人才,在張學良的主張之下,顧維鈞再次回國,投身進外交歲月之中。
在此期間,顧維鈞先後擔任了駐法、英,美大使,出席了舊金山會議,參加《聯合國憲章》起草工作,並代表中國在憲章上第一個簽字。
造化弄人,二十年之後,國共內戰局勢即將塵埃落定,新華社發佈了43名國民黨戰犯名單,顧維鈞也是名列其中。
這是顧先生第二次淪為戰犯。
顧維鈞不得已退至台灣,並出任了海牙國際法庭法官,國際法院副院長等職,晚年退休後便定居美國。
直到1972年,中共代表團成員章含之受毛澤東之託,拜見顧維鈞,並邀其訪問大陸。
彼時,顧先生已經84歲高齡。
而這段坎坷起伏的經歷,與他的愛國觀念息息相關。
在顧維鈞的一生中,始終不變的主線便是:愛國。
“我對任何派系都沒有敵意”。
他曾説:“各政黨之間的不和實無必要。至於主要的問題,各政黨的看法並沒有大的區別:都希望中國強大,只有強大,中國才能取得國際大家庭中應有的地位。”
自古落後就要捱打,顧維鈞深知這一點,硬生生地將弱者帶上了強者的舞台。
在顧老的心中,黨派概念和政治差異顯得無足輕重。
在國民政府任職期間,顧維鈞就曾不顧蔣介石反對,推薦共產黨人董必武作為聯合國代表。
顧先生心胸極為開闊,他這樣寫道:
“我和董必武先生交談過,覺得他和眾人也沒有多大不同,他年事稍長,但通曉國際事務,這使我頓感驚奇”。
退休後的顧先生,身在美國,心中卻依舊對祖國念念不忘,甚至將自己珍藏了半生的明代**“嘉定四先生”**的墨跡獻給了祖國。
他眷念着故土的一切,家鄉的塌棵菜和羅漢菜多次出現顧老的夢中,每次都要囑咐孩子要去家鄉看看。
在顧維鈞的記憶中,家鄉里那座高聳的古塔輪廓愈來愈清晰,東西大街上喧囂的人聲也逐漸鮮活起來。
或許是預感到了時日不多,97歲的顧老先生突然起了身,皺巴巴的手顫抖着提着筆,繪製了一幅家鄉縣城的地圖。
那是一個典型的江南古鎮,西門與孔廟躍然紙上,訴説着無聲的思念。
第二年,顧老先生永遠地閉上了雙眼,與世長辭。
這個老人,就這樣以一種極為安靜的方式走完了波瀾壯闊的一生,而在外漂泊的幾十年中,顧老始終沒有加入美國國籍。
至今,故鄉嘉定的博物館裏,還收藏着顧先生晚年題的一句杜甫的詩:“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去年四月,一張敍利亞外交官賈法裏的照片一度刷屏。
照片中,賈法裏獨自坐在空蕩的會議室沙發上。
窗外是異國他鄉的高樓大廈,街道和平安寧,而故鄉則是逍遙瀰漫,戰火紛飛,人民流離失所。
他低頭沉默不語,表情落寞,透過昏暗的光線,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見他鬢角的白霜。
這一幕,刺痛了每個中國人的心。
當天,聯合國安理會就敍利亞化學武器問題召開緊急會議,賈法裏在會上怒斥美國以謊言為由發動侵略戰爭。
但他剛準備發言,美英代表就已經離席。
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也無法能阻止五天後美英法聯軍對敍利亞發動空襲,所有的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這一切,與一百年前在巴黎的那一天何其相似!這種欺凌,對於每個中國人來説,都感同身受。
外交官的尊嚴,代表了一個國家的尊嚴與地位。
顧維鈞也曾經站在那裏,想要大聲地説給世界聽,可是沒有人在意。
弱國無外交,這是國際關係中亙古不變的法則。
中國唱詩班的短篇動畫《夜思》還原了一段關於顧維鈞的對話:
唐德剛問這個久經外交風雲的老人:“你認為,什麼才是真正的外交官?”
顧老先生沉默了幾秒,語氣堅定有力:“我深愛我的祖國,但我不得不在於她遠隔千里的地方,為她爭取榮譽和權力,這就是外交官。”
如今,在青葱的校園中,新一代的青年們意氣風發,結伴走在操場上,談論着夢想與未來。
世界依舊還是那個世界,但是中國,卻已經不是當初的中國了。
而在上海嘉定城中南大街349號的法華塔院而內,顧維鈞生僻陳列展依舊常年在此展出。
“憶昔長別,陽關千疊,
狂歌曾競夜,
收拾山河待百年約。”
這是一首在北大流傳甚廣的歌曲《燕園情》,它從紅樓起筆,寫到西南聯大的歲月,最後落筆回到燕園。
知乎網友發出這樣的感嘆:“我們不知道當時的人是怎麼想的,面着這個破碎的、任人索取的山河,是副怎樣捶胸頓足的心情。 ”
那個時代,天空中時不時有轟炸機飛過,防空洞裏的學生圍坐在一起,讀着天文地理,探討着各個學科,一塊破舊的黑板便撐起了一代青年的脊樑。
如今,當我們再次回頭看到當初歌詞中的百年之約時,都忍不住熱淚盈眶。
哪有什麼歲月靜好,只不過有人已經替我們負重前行。
梁啓超曾説:“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今天,正值五四百年之際,作為國際上為數不多的幾個安享和平,保有尊嚴的國家之一,我們這一代的青年,無比幸運。
當你睜開眼看見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窗户時,是否心中會微微一動,對着這個百年後的新中國,伸出手,淺淺一握:“你好,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