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裏的1,862,690件文物，它們真的會講故事_風聞

造就第422位講者王志偉

故宮出版社宮廷歷史編輯室主任

很榮幸，今天能在造就這個平台，和大家聊聊故宮的創造力。

我的部門叫做故宮出版社，我司職的編輯室叫宮廷歷史編輯室。和文獻、文物打交道就是我們的日常，對這些東西的反覆研究和點滴積累就是我們創造力的來源。

這座全世界最大的收藏中國文物的博物館，始建於1420年，馬上到2020年就600週年了。它的宮牆有11米高，裏面有9000多個房間，館藏文物1,862,690件，從建築到文物再到我們的不間斷的歷史，給我們的文化創新以巨大的推力。

展現你所不知道的故宮

畫面裏這些陳設，內檐裝修，都是我們通過對檔案文獻的分析對比，重新做的原狀恢復。所以大家現在去故宮看到的都是當時真實的宮廷生活環境。

當然，不是所有的房間你都能走遍。1700萬遊客，365天，如果每個地方每個人都走一遍的話，那我們的文物會遭殃的。所以才有了我們的出版物，才有我們的文創產品，甚至是我們的一些紀錄片，包括今天這個演講，也是基於這樣目的，就是想給大家展示一下我在故宮所從事的創新的工作。

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的話，我們所謂的創新就是：讓文物活起來，讓文物説話，讓文物為今天的我們講故事。

這本書叫《謎宮·如意琳琅圖籍》，是故宮博物院出版的第一本遊戲互動解謎書。

都説現在是一個讀圖時代，紙質媒體在走下坡路，我覺得不是這樣的。我們還是離不開書，但是一定要通過我們的努力，用新的媒體，新的形式，去傳播我們傳統的東西。

所以，這是一部和線上互動相結合，反映宮廷史實的小説，講述了發生在18世紀乾隆年間的故事。主人公是著名宮廷畫師郎世寧的學生的學生，在乾隆給自己80歲的母親崇慶皇太后祝壽時，受命畫了一幅畫，故事就從這個真實的歷史背景開始。

在一個月的時間裏，這本書眾籌賣出了12萬冊，共計2020萬元人民幣。2018年11月發行至今半年，已經印製了48萬冊以上，這個紀錄到現在沒有被打破，可以説是一次巨大的成功。

**書中主人公説的每一句話，見到的每一個人，在乾隆宮廷裏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史可查。**我們通過查閲史料，用實錄，甚至是一些曾經秘不示人的宮廷檔案，還原了很多真實的宮廷往事。

可以説，真實的宮廷往事，遠比我們看到的小説、電視劇、電影來得蕩氣迴腸，甚至用一個不太恰當的詞來説，來得更狗血。

還原被演繹的宮廷往事

我是搞宮廷史研究的，清代的宮廷史，大家很津津樂道幾件事兒——太后下嫁，對不對？雍正皇帝繼位正還是不正？乾隆皇帝是不是漢人的兒子？他有沒有一個斷髮皇后？真的有香妃嗎？

乾隆三十年（公元1765年），乾隆皇帝第4次南巡到杭州，閏二月的18號早上起來，還跟皇后烏拉那拉氏一起在蕉石鳴琴吃早餐，下午就把她送回北京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相傳是乾隆皇帝在杭州看上了一個漂亮女孩子，想納她為妃，皇后醋意大發，所以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剪掉了自己的頭髮。

真實的歷史情況不是這樣的，這是乾隆皇帝自己的親筆所寫：皇后瘋了**。**

皇后瘋了

真實的斷髮事件是什麼樣的呢？是在乾隆二十五年（公元1760年），皇后在石槽行宮偷了一個珍珠並把它放到另外一個宮殿，要嫁禍於其他妃嬪，結果東窗事發。她在乾隆面前撒謊，事情敗露之後羞憤難當，於是把自己的頭髮剪掉了。

再看一些檔案，這都是乾隆皇帝的御筆：

他（她）平日恨我必深

圓明園他（她）的住處淨房

你同毛團細細密看

不可令別人知道

若有邪道蹤跡 等朕回宮再奏

密之又密

注意這裏——“她平日恨‘我’”——乾隆應該用“朕”的，但他用的是“我”，很生活化——“圓明園她的住處、淨房，你同太監毛團細細密看，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蹤跡要奏給我”。

這就是乾隆皇帝對皇后斷髮這個事情自己的親筆所寫。

所以説，我們平時看影視劇和小説只能看到零星的事實，當你看到這些真實的歷史檔案和文獻，會感覺到赤裸裸甚至血淋淋的歷史就在你面前。

十八日如何剪髮之事

他們為何不留心

叫他們出去他們就出去嗎

要尋自盡難道他們也裝不知道嗎

問明白每人重責六十板

發打牲烏喇

着阿哥公主福晉並她本人都看着

我們接着看，他説：“18號那天是如何剪髮呢？他們為什麼不留心？”説的是那些太監，“讓他們出去就出去嗎？”

也就是説，皇后是在一個非常絕望的情況下，剪掉了自己的頭髮，還把自己的宮女和太監打發出去，乾隆皇帝對這樣的細節都瞭如指掌。

這些檔案保存太多的宮廷隱晦，過去都是秘不示人的，但是通過我們的工作，可以讓大家瞭解到真實的宮廷過往。除了這些檔案，還有大量的宮廷畫像。

乾隆50歲的時候畫了這幅《塞宴四事圖》（註釋1）。

《塞宴四事圖》局部

他有42位后妃，有7位出現在這個畫像當中，前6位都是郎世寧，王致誠、安徳義，艾啓蒙這些宮廷畫師畫的，像照片一樣，面部的解剖比例非常自然。只有第七幅，你看她的臉，是不是繪畫風格不太一樣了？這就是那個斷髮皇后。

也就是説斷髮這件事情，導致乾隆皇帝都不願意再看到自己第二任妻子（註釋2）的面相，連她的畫像都無情地抹掉了，改成了那個魏瓔珞。

剛才説到了香妃，傳説乾隆皇帝在平定南疆以後納了敵酋的妻子，回部大和卓的首領布拉尼敦，小和卓的首領霍集佔，這兩個人的老婆都被乾隆抓到了北京，這些在正史上是無法記載下來的，但是通過檔案通過這些畫像的分析，我們找到了“香妃”的蛛絲馬跡。

(《威弧獲鹿圖卷》見註釋3)

所以“香”妃怎麼來的呢？

我們看到維吾爾族妃子的身上畫滿了沙棗花。

在南疆，有一種花有奇香，黃顏色的花瓣，翠綠的葉子，銀色的花杆，這就是沙棗。

乾隆皇帝在平定南疆以後，又過了5年，有一個女子對乾隆説：“我的家鄉有一種花，黃色的花瓣，綠色的葉子，顏色的杆杆，我想要它。”

乾隆説，那我從南疆給你運來吧，這就是派“沙棗科”。派“沙棗科”的過程當中激起了民變，在南疆的烏什城，發生了一場非常規模龐大的起義（即1765年烏什起義，見註釋4），死了很多人。這就是真實的“香妃”的傳説。

所有這些碎片化的證據，又不能通過展覽去展示，那就通過我們的謎宮吧，通過我們的出版物吧。所以説這樣的例子特別多，我們通過對故宮的文物的把握，檔案的把握，建築的把握，去還原那個18世紀的乾隆時代。

喚醒沉睡的文物

這些是內容創新的部分，還有一種是形式的創新。剛才説到了現在很多人不願意讀書了，都願意看手機，我們在做線裝書的同時，就把手機APP做出來。

這是西華門太和殿大朝會的場景，文武官員聽到禁鞭的時候，對皇帝三跪九叩，皇帝升座的瞬間響起的中和韶樂，我們把韶樂也恢復了，在手機平台上不光可以看到畫面，讀到文字，還可以聽到聲音。我們的書上甚至還原了18世紀宮人們腰牌上的檀香。這些都是真實的宮廷制度。

這是紫禁城的八音之美，絲竹管絃，匏土革木，很偉大。

我們還有不同的道具，現在這個書裏面一共18個道具，其中，最用心的是這個乾隆通寶。

它是200年前我們中國大地上發行量最大的一枚制錢，全國各地有18個鑄錢局，我們這個故事發生在北京，所以用的道具就是18世紀北京地區寶泉局的乾隆通寶，這樣的細節我們做了很多。

書裏邊還還原了很多當時紫禁城的狀態。紫禁城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從1420年始建到今天馬上要600年了，每一天都在發生變化。剛建成的時候前三殿曾被一場大火焚燬，隨後經過了歷代的重修改建，再焚燬再擴建再改建。

所以説，200年前乾隆時代的紫禁城，跟今天是不一樣的。我們通過檔案史料，把它畫了出來，所以大家看到這本書的時候，會有一種穿越的體驗。

創新時空穿越的體驗

説到創新，5年前我們還有一個特別好玩的活動叫“故宮穿越照”，這也是基於對歷史文獻的活化。

我們故宮博物院保存了4萬多張照片，怎麼讓照片“活”起來呢？我們把它們還原到原始的拍攝機位，穿越的感覺就出來了。當時還想了一個廣告語，叫“ta曾經就站在這兒”，我們看一看，他們真的曾經就站在這兒。

這個年輕的媽媽站的地方是養心殿的東配殿，那個柱子乾乾癟癟，上面的漆都已經爆漿了，然後我把照片放到眼前的場景，跟她説：“你看，在將近100年前，溥儀在這裏玩懷錶。”

“哎喲！好可怕呀！”她一驚。

這應該是一個宮女。我們想象中的宮女應該是苦大仇深的，因為她們每天都有繁重的勞動。但是她這張輕鬆的笑臉被攝影者捕捉到並拍下，成為了永恆。

這張照片很有意思，溥儀身為九五之尊，本來應該站在中間，但這張照片7個人裏面，最右邊的是溥儀，為什麼他站在邊上呢？因為這個照片當時是按身高排列，論個子溥儀是第一。

這是《甄嬛傳》裏面華妃的宮殿，三個宮女竟然坐在這個窗台上，這是不符合制度的，但是照片不會説瞎話呀。真實的宮廷往事，她們就是這樣隨便的，但當然了，這已經是王朝末期了。

這樣的瞬間，我覺得歷史真的就在我們身邊，他們曾經就站在那兒，歷史與當下的巨大對比，真的是穿越。

故宮南北960米，東西750米，我和我的同事每天在這裏行走。每一個角落，當我們走近它的時候，真的覺得好像有很多人在跟你説話，好像這些文物是活的一樣。

有一個問題是故宮鬧不鬧鬼是吧？説句話玩笑話啊，如果你們家很有錢的話，我説你們家鬧鬼，還會有人去偷東西嗎？所以這是無稽之談。

1,862,690件文物，它們不會真的説話。但是，我們通過去查證、去比對、去分析、去推演，把它們還原到宮廷的環境中去，它們就開始講故事。

你看這些建築，這是18世紀的建築，上面竟然有這麼複雜的鐘表，它讓我們知道，原來200年前在北京這樣的鐘樓其實是大行其道的，那個時候的古人也在創新，也在學習，也在借鑑。

圓明園這個廊橋多漂亮呀，消失了就再也沒有了。

所以，我們真的是要在理解文物的基礎上去發揮創造力，讓更多的人通過它們瞭解歷史，希望我們的努力，我們的工作能夠讓這些文物都説話，給大家講故事。

我在故宮等大家。

【註釋】

1.《塞宴四事圖》：郎世寧所畫，記載乾隆皇帝在木蘭秋獮後，於避暑山莊舉行詐馬（賽馬）、什榜（音樂）、布庫（相撲）、教跳（馴馬）等四事的場景，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

2.斷髮皇后：烏拉那拉氏是乾隆皇帝的第二任皇后，因剪髮觸犯滿人的忌諱而被乾隆冷落。

3.《威弧獲鹿圖卷》：此手卷描繪的是乾隆皇帝騎馬在秋季的木蘭圍場狩獵的場景。畫中的乾隆皇帝身跨駿馬、拉弓放矢，遠處的奔鹿應聲而倒，皇帝身旁的皇妃騎馬緊緊追隨侍奉，在關鍵時刻將一隻只羽箭奉上，演繹了皇家版的夫唱婦隨。通過髮式與衣服花紋及面部特徵判斷，圖中所繪皇妃很有可能就是來自西域的容妃，也即傳説中的香妃。

4.烏什起義：清乾隆三十年（1765年）發生於新疆烏什的一起回民暴動事件。歷史研究認為事件起因是乾隆皇帝為了取悦容妃，下令送沙棗樹到北京，途中差役叛亂。事件造成清政府駐烏什城辦事大臣素誠和阿奇木伯克阿卜都拉身亡，全城官兵及漢族商販死傷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