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盛宴——中國封建秩序的崩潰_風聞

      2012年我錯過了一部經典——陸川執導的《王的盛宴》，因為那段時間關於楚漢相爭的題材實在太多，電視劇有《楚漢驕雄》和《楚漢傳奇》，電影有《鴻門宴》和《王的盛宴》，光看海報和預告片就已經審美疲勞，更遑論認真去看一遍了。

      這些關於楚漢的影視作品要麼是《西楚霸王》的翻版或升級版，要麼就乾脆像《鴻門宴》那樣來個超濃縮惡搞版，但《王的盛宴》確實與眾不同，至少比起同題材的作品思想上更有深度，初看讓人壓抑、再看讓人窒息、細看讓人沉思。

      故事以劉邦將近油盡燈枯、躺在龍牀上等死為開端，過去的畫面都在他回憶中呈現，表現方式有點類似小林正樹的《切腹》。已經貴為皇帝的劉邦老在做惡夢，每天都生活在恐懼之中，他平日最繁忙的工作是召集跟他打天下的哥們，不厭其煩地問韓信為何會從項羽陣營中倒向他？他到底有沒有謀反？甚至公開説他一生有兩個敵人：一個是項羽，一個是韓信。到後來劉邦的懷疑面已經擴大到親信級的蕭何、張良等人，以致於堂堂的帝國丞相、國之棟樑均如倉鼠般縮在階下戰戰兢兢、汗如雨下，生怕自己就是下一個韓信。

      曾經知人善任、心胸豁達的劉邦為何會變得如此神經質？那是因為先秦時代固有的權力傳承規則被徹底打破了。

      在秦末大亂之前，中國的社會結構與古歐洲非常相似，是一個典型的封建制國家。夏商周的王位更迭，是部落首領之間的爭權奪利，沒老百姓的事；春秋戰國打得七葷八素，是貴族之間的權力遊戲，也沒老百姓的事，歷經上千年“封建社會”的老百姓已經習慣了安於現狀，從不會去覬覦屬於貴族們的權力。

      但是自從陳勝揭杆，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仿如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夜之間將統治了上千年的貴族從神壇扯了下來，讓廣大老百姓恍然大悟——原來我們也可以去爭奪權力。以往很多學者都認為東周天子權威式微是宗法制度崩潰的標誌，而事實上陳勝領導的平民起義才是壓跨“封建社會”的最後一根稻草。

      比如早在陳勝振臂高呼之前，少年項羽就遙指秦始皇坐駕稱：“彼可取而代之。”聽上去氣勢不亞於陳勝，問題你項羽是“羋姓項氏”，原先與秦始皇同屬一個階級，你真把他取代了也不過是夏商周權力更迭模式的延續，與劉邦建立的漢朝有着天壤之別。

      戰爭的結果是平民戰勝了貴族，劉邦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平民皇帝，但他的心裏卻開始發毛，他打倒了孔子所推崇的上古等級秩序，不僅舊貴族的地位在新秩序面前蕩然無存，自己同樣不會被新秩序所維護，如果地痞劉季可以黃袍加身，那麼屠户張伯、工匠李仲呢？這就能解釋為何電影裏劉邦把韓信當作他一生中第二個敵人，因為韓信和他一樣，也是平民，甚至還比他稍“高級”一點。

      偏偏韓信又特別能打仗，當業餘軍事愛好者劉邦常常被楚軍揍得抱頭鼠竄時，韓信在北方的戰果不斷擴大，最終形成了對項羽的戰略包圍，使戰無不勝的項羽陷入了無法突圍的死局之中，正如劇中蕭何、張良所言，沒有韓信，就沒有我們今天。然而蕭、張等人的遊説卻讓劉邦“心中的怒火被點燃了”，於是每天與惡夢、幻覺為伴的劉邦舉起了屠刀，不但派人殺了韓信，還順帶手夷其三族、誅其部屬，連活得比孫子還孫子的項伯也沒有放過。

      後世很多人都嘲笑項羽婦人之仁，如攻關中、駐灞上、鴻門宴等等等等，他有很多可以殺劉邦的機會，但都沒有珍惜，因為項羽是貴族，內心的深處從沒把這個地痞放在眼裏，故多次死裏逃生的劉邦才得以舉兵反殺項羽。如今劉邦大權在手，自然不會放過韓信，因為他深信一旦自己“沽名學霸王”，將來就會被韓信反殺。

      當羣臣紛紛向韓信求情時，呂后冷酷地回答：“陛下的時間不多了，我們都老了，可他韓信只有三十五歲。我們呢，總是想維持現狀，可有人總是想推倒重來。”這一句話可謂是全劇的精華，平民的社會地位越低，上位的手段也越殘暴，自己既非皇親貴胄，又是靠造反起家，於是他們不希望世上再有陳勝2.0或劉季升級版，既然無法保證手下的忠誠，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殺光了之。

      因此不難理解漢後的王朝無一不是往加強皇權的方向前進，大家都是表面光鮮，但內心極度虛怯，生怕屁股下的龍椅隨時會被自己的同類搶去，誅殺功臣的本質就是要建立新的等級秩序，用以告戒世人“非劉姓者不得為王”，此後無論是景帝削藩還是武帝獨尊儒術，最終目的就是要維持劉氏為天下獨尊的體制。

      紫禁城的玄武門為何會更名為神武門？因為康熙爺的名字叫玄燁，我玄你就不能玄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