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順風車，風雨飄搖這一年_風聞

來源：微信公號“每日人物”

去年的今天，滴滴順風車鄭州空姐遇害案爆發——就在出事的一個月前，滴滴還是整個互聯網界風頭最勁的公司，頻頻傳出上市消息，但兩起順風車司機殺人事件徹底改變了滴滴在2018年的走向，這家成立了7年的獨角獸公司為自己的傲慢以及對安全的輕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今天，我們在這裏呈現的是——一位滴滴順風車事業部前員工經歷的職場波折的一年，也是滴滴順風車、乃至整個滴滴經歷的風雨飄搖的一年。

**文 |**週末

**編輯 |**金石

一年前的今天，2018年5月6日凌晨，21歲的空姐李明珠在鄭州航空港區搭乘一輛滴滴順風車趕往市內的途中遇害。

自此，滴滴順風車——這個日均客單量單近200萬、2017年滴滴唯一盈利的業務版塊經歷了跌入谷底的一年——

鄭州空姐遇害事件後，滴滴順風車的社交定位、安全審核問題成了眾矢之的。2018年5月12日零點起，滴滴順風車在全國範圍內停業自查一週，重新上線後，司機每次接單都需要進行刷臉認證，社交評價功能也被取消。

風波看似就要過去，滴滴順風車的單量也在逐漸恢復，滴滴內部還提出了“衝擊單日500萬客單量”的口號。只是，回升的勢頭和另一條生命幾乎同時終結。

2018年8月24日，温州樂清，第二起滴滴順風車殺人事件發生。隨後，案件細節的披露徹底引爆了公眾對於滴滴企業價值觀的質疑。

去年8月，樂清女孩在乘坐滴滴順風車時，遭遇司機殺害。 圖 / 網絡

只是，滴滴表態並沒有挽回頹勢。

它先是在道歉和聲明表示：“未來平台上發生的所有刑事案件，滴滴都將參照法律規定的人身傷害賠償標準給予3倍的補償。”這種表態被解讀為“你儘管死，我儘管賠”的冷酷和傲慢。隨後，兩位穿着隨意的滴滴年輕員工拎着營養品出現在温州女孩的葬禮上，被親屬趕走。受害者家屬通過友人對滴滴喊話：“不整改，你就是幫兇，就是草菅人命。”

與此同時，多個城市公安部門、交通部門開始密集約談滴滴，十部委聯合入駐滴滴總部檢查。2018年9月8日開始，滴滴宣佈夜間停運一週，央視《新聞1+1》公開發言，認為這是一種“輿論逼宮”，用不提供服務的方式讓消費者呼喚滴滴。而應對上海市調查組檢查時，滴滴提供了幾箱子的紙質材料，這也被視為拒絕接受監督和傲慢的表現。

這家成立了7年的獨角獸公司為自己的驕傲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即便是此後做出了成立以來最嚴厲的內部處罰，但重新換回公眾信任道路，依然漫長。

《中國新聞週刊》記錄了一次滴滴內部的核心高管會議，滴滴創始人兼CEO程維含淚檢討：“出發時，我們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承擔起運輸生命的責任。我們以為自己是一個互聯網公司，我們的產品經理和團隊對場景的認知不足，對人性準備不足，責任意識也不足。”

在這一年接下來的幾個月裏，滴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沉默。一些整改措施悄然上線，乘客端增加了緊急聯繫人和“一鍵報警”，車內進行全程錄音，還試行“公眾評議會”，讓網友就“醉酒乘客獨自乘車司機能否拒載”等問題進行討論。

但隨後，整個互聯網公司的寒冬到來。滴滴高管集體不拿年終獎、員工年終獎減半等消息相繼傳出。內憂外患之中，過往在工體開年會的滴滴，不聲不響地進入了冬天。

滴滴出行總裁柳青在2017年中國互聯網大會上。 圖 / 視覺中國

今年2月15日，滴滴的月度全員會上，總裁柳青宣佈了一條重要決定：裁員2000人。僅僅3分鐘後，這條消息就佔據了全網頭條。對於被裁掉的員工，滴滴給予了高額的補償，這一度成為坊間熱點，令滴滴重拾企業口碑。隨後，滴滴削減福利的公告流出——在一年的噤聲之後，滴滴似乎以一個全新的、柔軟的示弱姿態開始了新的一年。

與此同時，在徹底關停大半年後，滴滴順風車也在醖釀着迴歸——2019年4月15日，“滴滴順風車”官方微博發佈了《滴滴順風車致大家的一封信》，有媒體認為，這是滴滴順風車要上線的試水。隨後，滴滴順風車開放灰度測試的消息不斷傳來，儘管滴滴官方回應稱順風車仍在整改之中，但滴滴順風車的迴歸似乎也只是時間問題。

在滴滴度過了成立以來最動盪的一年之後，我們找到了一位曾供職於滴滴順風車事業部的員工。他在温州事件之前入職滴滴，又在這次裁員潮中離開——這不僅是他自己經歷職場波折的一年，也是滴滴順風車、乃至整個滴滴度過的風雨飄搖的一年。

如下是他的口述——

1

我是2018年下半年正式入職滴滴順風車事業部的。

那時，鄭州空姐事件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滴滴順風車的日單量已經恢復到之前的80%多、將近90%了，每天大概能有一百七、八十萬單吧，可能峯值時會到每天200萬單。當時牆面上貼了很多海報，寫着“衝刺500萬”。

入職後，我就常聽同事們説，順風車是滴滴最賺錢的業務，有的時候，他們還會再加上一句“沒有之一”。因為乘客一般都是中長途才會打順風車，所以客單價很高，雖然平台抽成比例低一些，但客單量很大，而且也不需要補貼、發紅包什麼的，而且順風車事業部的人力成本很低，一共只有在北京的這些人，全部加起來不到400人。

當時，整個順風車團隊都穿藍色的T恤，胸前印着一個順風車的小圖案，就是那個風車，風車上面寫着“Beatles”，這是團隊的內部代號，因為Jelly黃潔莉非常喜歡披頭士，她就起了這個名字，我們的釘釘羣也叫Beatles。在滴滴內部，很多人都知道Beatles就是指順風車。

小風車是滴滴順風車的標誌。 圖 / 網絡

大約在我入職後兩週，黃潔莉組織順風車所有員工開了個會，在滴滴，這種員工大會叫“在一起”，大概一兩個月會開一次。

那個會開了兩三個小時，算是一個承上啓下的會吧。黃潔莉先回顧了一下鄭州空姐事件當時的狀況。出事的那天，她兒子剛好做手術，做了11個小時的手術。但她必須去處理順風車的這些事，沒有辦法去照顧兒子。負責順風車運營的運營總監也説，那段時間他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一直在處理各種狀況。

講這些的時候，黃潔莉一邊講一邊哭，你能感覺到她也在強忍，但眼淚就嘩嘩嘩地流。講完之後，她對我們説，大家努努力，希望到9月底或者十一長假的時候，能達到每天500萬單。這500萬不是均值，只要一天達到就行，而十一長假剛好是一個出行高峯。最後，大家還一起上去合了個影。

黃潔莉對滴滴順風車產品定位的闡述。 圖 / 網絡

5月份出了事，之後還把攤子鋪大，我的理解是，那時大家沒有想到會發生第二起，大家覺得那是一個偶然。但這個會開完大概兩週，就又出事了。温州樂清女孩遇害那天是週五，週六新聞開始在互聯網上發酵，週一早晨我到公司後發現，牆上所有的海報全沒了。

公司門口的保安也從一個變成了兩個。在這之前，我們進出辦公室有時候不用帶工卡，給人看一下你的電子卡，或者你跟保安比較熟，刷個臉也就進去了。但出事兒後，每個進去的人都必須要查工卡。如果沒工卡，必須要裏面的人帶你進去，而且還要登記。那時，我聽説已經有記者冒充員工混進大樓了，但是他們去的是滴滴總部，順風車事業部去年6月就從總部搬到單獨的共享辦公地點了，租了一整層。

出事兒之後兩三天，黃潔莉還在羣裏發信息安撫大家：

“我相信辦法總比困難多，我也認同我們有多大規模就要承擔多大社會責任，我們創造的用户價值是明確的，只是我們面臨着複雜的安全問題還解決不好。社會輿論對我們要求很高。我們一起面對現實，強化內心和自己的能力，現在做的一切事情，在未來都會有回報。

我也請各位順風星人，在這個艱難的時刻，我們先做自己內心的建設，不要被恐慌嚇到；然後請大家在自己的團隊裏，堅守崗位，互相支持。對每一位同學都多一些耐心和關心。”

但這之後她就再沒説過話了，所有媒體都已經盯上她了。網上關於她的新聞全是負面的，把她的簡歷扒出來，説她是一個失敗的產品經理。那個時候，她的任何表態，不管是在公司內部還是外部，都會第一時間變成外面的新聞，她已經不能説話了。

在一些有她的工作羣裏，我們發消息，有時會顯示她已讀。過了大概半個月左右，公司宣佈免職之後，我們就發現組織架構裏面找不到她了，直到她走我們也沒有見到她。

後來，交通部的人也來順風車駐場了，就在我們經常開會的會議室裏面，有穿着黑衣服的保安站在那片區域，我們需要繞行。我們還開玩笑説，之前經歷過交通管制，這一次經歷辦公室管制了。

除了黃潔莉，還有一個人可能是受這件事影響最大的，就是負責整個順風車運營的一個高層。出事兒之後，他被調去負責另外一條衍生業務了，我好幾次在樓下餐廳吃飯的時候看到他，一個人在那兒吃飯，臉上毫無表情。今年滴滴裁員，他也連帶着被裁了。

2

温州事件之後，順風車很快就下線了，緊接着就是整改。

從2018年9月8日開始，滴滴在夜間停運了一週。後來在一次全員大會上，柳青解釋了為什麼要停運，因為那時的滴滴已經無法再承受任何一點狀況了。

有數據統計，大部分類似的惡性案件都發生在晚上11點到早上5點這個時間段，如果在那個階段，無論是哪個部門再發生一起類似事件的話，滴滴就完了。而安全措施整改到位也需要時間，所以就先把夜間運營關一段時間，至少在那段時間之內不會再出狀況。

去年9月8日起，滴滴在夜間停運一週。 圖 / 網絡

另一方面，夜間停運也是希望能在這期間做一些整改，比如客服團隊。出事之後，幾乎全網都在罵滴滴，特別是滴滴客服，因為在出事前一天有乘客投訴過那個司機，但客服沒有重視。夜間停運可以讓客服的電話進線數變少，這樣他們也會有更充分的時間和精力、更好地處理一些重要電話。

其實，滴滴在客服方面做得挺多。我記得程維有一次説過客服的問題，他説滴滴的客服每天的電話進線數大概是110萬，其中機器可以處理掉一半左右，剩下的都需要一萬多人工客服處理，所以有些會處理不到。

我們每個員工都有一個滴滴內部的APP，在公司內網的狀態下登錄帳號，可以聽部分乘客或者司機打過來的投訴電話，公司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我們去更多地瞭解用户的聲音。

我聽過不到十個，打電話的人情緒都非常激動，真的很恐怖。所以有的時候我也能理解為什麼乘客前一天反映司機有問題，性騷擾，但卻沒有引起客服高度重視，因為他們每天接到的亂七八糟的電話太多了，很多都是比這個要厲害很多很多，所以就稍微輕視了一下那個人的投訴。

但是將心比心，如果這事出現在我家人身上，我也不會理解。對滴滴來説，那是幾十萬個電話中的一個，但對我來説，這是我的全部。滴滴確實沒做好，真的沒做好。

我所在的業務線是順風車的衍生產品，沒有直接受到影響。但出行那邊的產品經理和老闆們就非常忙，因為要整改，但怎麼改，得先提出方案來。

9月底的時候，出行那邊的產品負責人拉上所有的產品經理開大會，講了很多整改的措施，把產品團隊分成了十幾個小組，每個人負責不同的方向開始整改，十一之後開始正式啓動。

順風車停掉的這幾個月，滴滴在安全上想了很多辦法。比如之前監控大數據發現，起點在娛樂場所、酒吧、或者洗浴中心這類的地方，涉性事件發生的可能性相對高，所以，專門做地圖的事業部會在地圖上標記這些點，我們在安全方面的同事會對這些點產生的訂單特別關注，或者給與一些更高優先級的處理措施。

還有，滴滴會根據用户註冊的性別，給女性乘客更好的保護。打個比方，如果有一個年輕女性，夜裏從三里屯打車往昌平或者順義走，以前可能會派給最近或者最優選的司機，但是現在，會給那些服務分比較高的司機，或者派給女司機，滴滴對這種訂單也會進行非常嚴格的管控，最大程度降低涉性案件的發生。

有一次，我們打快車，司機知道我們是滴滴的員工，就跟我們聊，他説很奇怪，大約是從9月還是10月開始，每天晚上9點多，他就很少再接到過男性乘客的單子，幾乎全是女性。這個司機是男的，50多歲，開了4年滴滴，拉了兩三萬單，所有評分全是五星。我們告訴他，看來是內部又做了調整，把您加到對女性特別友好的隊列裏了。

滴滴加強了對司機的審核。 圖 / 網絡

還有一個改動，我們叫“靜默處理”，意思是，如果有司機被女性乘客打了性騷擾或者類似的標籤，這個司機可能很長很長時間，甚至可能這輩子都接不到女性的訂單了。但是普通乘客是不知道這些的，她們會覺得為什麼我晚上喝點酒出來打個車，半天打不到，其實可能是平台在找儘可能安全的車出現在你面前。

還有行程中的錄音功能，除了安全，這也為客服處理相關投訴提供了更多的依據。這些安全處理措施在整個滴滴，包括專車、快車都是共享的。

兩起惡性事件，滴滴的確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你不能把它一竿子拍死，不能説滴滴就該把自己關了，不能是這樣的。

3

我完全沒想到今年的裁員會波及到自己。

滴滴順風車出事之後這小半年，有人主動走，因為畢竟在整改，上線時間遙遙無期。內部好多次説順風車什麼時候上，結果一直也沒上。這個不確定是最可怕的，有些人也覺得沒有什麼成績，就離開了。但因為這個原因離職的人數量並不多。

去年12月，公司開了一次全員大會，會上，柳青透露了年終獎減半的想法，後來程維發言的時候説，滴滴不裁員，他當時説的是“我們不裁員”。

滴滴去年也沒有開年會。春節前的一天，我們接到通知説，快過年了，會送大家一份禮物。我們去領，是一支鋼筆，筆上寫着“順風車”三個字。

在黃潔莉的時代，我們的業務線非常受重視，我們所有的產品項目，她都會仔細地看。後來聽説公司會關掉一些業務，但我們部門老闆之前説的是，公司高層對我們還是比較認可的。

順風車停了小半年，但我們並沒閒着，產品一直在內部迭代，把方案往下走。過年前後我們一直在加班加點地趕項目，有時候晚上11多才回家。因為不確定順風車重新上線的時間，我們中間還做了一個獨立的APP，準備先小規模試一試。我從沒想過有一天它會上不了，真的是從沒想過。

春節後第一週上班的週五，公司又開了全員會“在一起”，程維和柳青在台上講話，幾十個高管、副總裁在現場聽，我們其他所有人在各種會議室看大屏幕直播。柳青宣佈，滴滴準備裁員2000人。在滴滴，柳青和程維的講話風格不太一樣。程維説話比較委婉，喜歡打太極，但柳青就會比較直接，像年終獎減半、裁員這種，都是柳青宣佈的，對於裁員，程維的説法是“關停並轉”。

柳青與程維。 圖 / 網絡

聽到裁員的消息，我們整個屋的人沒有明顯反應，大家關心的是，為什麼在柳青宣佈裁員的三分鐘後、就有媒體推送了我們要裁員的消息？當時，我們誰也沒覺得我們自己會被裁。當時，我們以為被裁的可能是績效打了C和D的人，優勝劣汰也情有可原，而我們團隊的績效很好。

開完會過了一個週末，週一一早，我很早就到公司了，然後就聽到消息，我們被裁了，當時我覺得特別不真實，就跟做夢一樣，特別不真實。畢竟就在這之前的兩三天，我還在為項目方案怎麼改和別人爭執，爭執好容易解決了，我突然被告知，整條線都被裁了。

得到被裁的消息後，我整個人特別煩躁，真的，太煩了，很迷茫。我試着去平復自己的心情，但還是覺得不真實，因為太突然了。就像運動員一直備戰奧運，結果被通知，奧運會突然取消了。

這種煩躁一直持續到下午我們老大正式開會，會上，他正式通知我們，業務線被裁了，所有的工作都不用交接。順風車下面有三條業務線，包括我們在內，這次裁掉了兩條，大概有六、七十人。

開完會，HR開始在釘釘上一個一個地叫我們，説“我們來聊聊人生”。一過去，各種補償協議都準備好了，HR告訴我們，可以選擇走，也可以選擇內部轉崗。當天被叫去的很多人都簽了，因為補償條款非常好，協議上寫的最終離職時間是3月底，這也相當於給我們放了一個月的帶薪年假。應該説在整個互聯網公司的冬天裏，滴滴的裁員補償是最優厚的了。

網上説滴滴裁員裁出了幸福感，有的部門還在爭搶裁員名額，我們部門沒有出現這種狀況，可能因為我們整個團隊都沒了，也不用爭搶。這種事兒你真的是無能為力。有時候，我也安慰自己説，我又不是因為工作表現差被裁，還好。但其實表現差被裁也是那麼多補償。

在求職社區脈脈上，滴滴員工就裁員發表的看法。 圖 / 網絡

總之，真是覺得挺遺憾的。沒有怪罪滴滴的意思，就是自己覺得遺憾，因為沒能利用滴滴平台的這些資源做這麼一個項目出來。我現在手機裏還留着當時做的產品雛形，它以後打不開了我也不會卸，就一直留着它吧。我最希望的是，如果有一天，這個項目還要做，我希望我還能回去。但人家要不要我是另一方面，因為按規定，拿了離職補償，半年內不能再入職滴滴。

雖然在滴滴工作的時間不長，但我還是有很多收穫的。

滴滴是一家嚴苛的公司，對於這種嚴苛，外界會有一些妖魔化的説法，比如鼓勵加班什麼的。但現實不是這樣，我上班不用打卡，把工作做好就行，週末也從來都是雙休，前一陣“996.icu”的網站上，列的名單裏也沒有滴滴。

滴滴不要求加班，但是對於工作的要求，無論是個人還是制度，都可以説是苛刻。我印象最深的是入職培訓時，我們都被告知了一句話：“你來滴滴，就不能有玻璃心，如果有的話，回去換一顆鋼的回來。”

我們平時工作中，每個字、每個標點都要求準確。那種常見的“温馨提示”，在滴滴是不存在的，都要換成“重要提示”。因為，“温馨”讓人覺得假惺惺，如果你覺得這個提示很重要，那就直接“重要提示”。我覺得這是一種很好的苛刻。

4

整個滴滴有一萬五、六千人，被裁的2000人分散在那麼多業務線，你是看不到的。在滴滴，好多業務線的組織架構都是隱藏的，別人看不到。比如順風車就是隱藏的，除了我們自己，別人都看不到。我們在內部搜金融、外賣也都搜不到，但他們其實都在做。

據説這次裁員，外賣和網約車也是重災區。關於裁員，其實到現在也沒有任何公開的理由，如果非要找理由，應該就是程維説的“關停並轉”這四個字，整個滴滴的策略開始收緊了。

之前滴滴拿到的融資特別多，百億美金嘛，對外投資也瘋狂，內部做很多城市，還有金融、外賣、地圖、智能汽車等等，還有國際化，在巴西、智利、秘魯等等很多國家開展業務，好像有八九個國家。但做了這麼久，外界看滴滴，還認為它是個打車公司。

在打車之外，滴滴還有外賣業務。 圖 / 網絡

這一方面説明了對於滴滴來説，出行業務還是最大的核心業務，是滴滴的命根子。另一方面，程維也在12月的那個大會上説了，這也説明我們其他業務做的不好。比如金融，滴滴金融業務部好像有一千多人，這麼大的量級，但他們做的事大家感受到了嗎？如果沒有，那就説明肯定做的不夠好。

所以，在主業受到了極大挑戰的時候，就要把其他業務收攏收攏，收縮那些不盈利的、還沒有驗證的、還沒成型的，先把主業做好，比如安全方面的整改。在這個時候要舍掉哪些，不捨掉哪些，我覺得可能大家也能理解。

我們的業務線就是那種完全沒見到真實用户的，所以就特別不巧。還有一些被捨棄的，也可以説是那種大公司的冗餘。

我一直認為，滴滴是一家優秀的公司，它改變了那麼多人的出行，但它也的確有冗餘的東西。

比如，也許是出於信息數據安全方面的考慮，普通應用市場上的很多APP，滴滴內部都有一個功能一樣的版本，比如釘釘、有道雲的筆記之類的，滴滴自己也研發了類似的APP，各種各種，非常多。離職那天，我卸載了很多，刪的時候，我也在想，這些東西到底有沒有必要？

之前外面負責技術的同事也會説，滴滴有接近一半的員工都屬於產品研發這條線，有的時候有的人沒事做怎麼辦？那就安排一些活兒來做。但這是否屬於資源浪費呢？因為好多東西我覺得，雖然也能用，但我不覺得它和普通應用市場上的那些APP有什麼明顯的區別。而當公司要裁員的時候，這些產品中的一些締造者，可能也是一條線一條線地被裁掉。

滴滴金融的佈局，但用户知之甚少。 圖 / 投中網

這次被裁員，我個人得到的一個經驗就是——下一份工作還是要往核心崗位上走。任何公司要裁的第一波肯定是邊緣業務，你要不核心，無論再怎麼認可，你就是邊緣業務。還有就是，我再找工作時還是會只看互聯網top10的公司。整個互聯網寒冬，大公司都這麼不穩定，小公司更不用説了。

滴滴裁員之後不久，我也是在新聞上看到，滴滴福利削減。原本每天下午都有水果，現在變成了每週二、週四才有水果。我有的時候看到內部的論壇上説，今天是發水果的時間，感覺就好心酸啊。但你説滴滴缺這點錢嗎？肯定不缺，但這麼做，就是一種態度吧，一方面有可能是對外界示弱，另一方面，也是説明公司在收緊。

我聽説就最近吧，順風車業務部也會搬回總部，而順風車重新上線也是一直在醖釀中的事。這一年，滴滴在安全方面投入那麼多，順風車這麼能賺錢的業務，讓它一直趴着，其實並不合適。而且對於滴滴來説，順風車才是真正的共享經濟。

我們之前聽到的一個版本説3月16號上，後來又有版本説4月2號上，現在看來，這個過程還要更長一些。應該會不斷試點灰度，然後再分批次上線。即便未來要上線，也會邀請安全方面的專家，以及主管部門、媒體等，監督審查覺得沒問題了再上線。全國也不會所有城市一股腦上，應該會分幾個批次，北京應該不是第一批，可能二三線城市先上一批，驗證一下新的功能沒問題，也測測市場用户的反饋，都沒問題再上北上廣深。

滴滴順風車再度上線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競爭對手也在不斷壯大。

大約2月初的時候，有一個哈羅出行在全國300多個城市上線順風車。假如他不小心在長三角地區做起來一定的量，這對滴滴來説就產生威脅了。因為它只要在一個區域得到用户的認可了，往全國走的可能就非常大了。

對滴滴來説，之前人們説順風車，幾乎就等於是滴滴順風車，這個認知的過程本身其實花了很多很多錢，滴滴也不希望用户的認知變成別的順風車。這個其實也催化了滴滴順風車的上線。因為，如果對方真的不小心做起來了，對滴滴來説，那將又會是一場戰爭、一場廝殺。

滴滴總部大廈，攝於2019年4月。 圖 / 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