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300億資金和背後的潮汕富豪_風聞

“會計差錯”的背後，往往是財務造假，而財務造假背後又往往存在利益勾連。

康美藥業出事了。你或許沒有聽説過這家企業的名字，但你一定知道其生產的小兒止咳糖漿、風熱感冒顆粒。

2019年4月30日，上市公司披露年度業績的最後關頭，康美藥業給資本市場投放了一顆深水炸彈——發佈了高達近300億的“會計差錯”。

康美藥業的會計“差錯”有多嚴重呢？300億，這已經超過A股9成多上市公司的市值了。

隨後，康美藥業股價一字跌停，昔日白馬變成了黑天鵝。截至5月7日，康美藥業開盤跌停，報7.73元，已連續跌停三天。

財報奇觀，千瘡百孔

近300億元貨幣資金突然“蒸發”的康美藥業，在5月5日晚，收到了上交所刨根問底的問詢函。

問詢函詳細詢問了12個問題，要求康美藥業核實並補充披露多計貨幣資金的存放方式、主要賬户、限制性情況、是否存在違規資金使用及資金的主要去向，以及貨幣資金核算出現重大差錯的具體原因、涉及的主要交易事項等。

上交所要求，康美藥業應於2019年5月14日前披露對問詢函的回覆。

去年底，康美藥業收到證監會《調查通知書》被立案調查，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進行了自查以及必要的核查。4月29日，康美藥業披露了2018年年報，同時發佈公告更正其2017年年報中出現的會計差錯。一份年報中的錯誤如此之多，即刻引發輿論譁然。

康美藥業2017年年報中的“財務錯誤”主要包括：

由於公司採購付款、工程款支付以及確認業務款項時的會計處理存在錯誤，造成應收賬款少計6.41億元，存貨少計195.46億元，在建工程少計6.32億元。

由於核算賬户資金時存在錯誤，造成貨幣資金多計299.44億元；在確認營業收入和營業成本時存在錯誤，造成營業收入多計88.98億元，營業成本多計76.62億元；在核算銷售費用和財務費用存在錯誤，造成銷售費用少計4.97億元，財務費用少計2.28億元。

由於“會計處理存在錯誤”而多計的諸多類別的現金項目，其中，單個項目最高多計了103億元。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貨幣資金——2017年康美藥業貨幣資金多計299.44億元。

貨幣資金，對於企業來説就是賬面上的現金、銀行存款等金額。理論上，這是財務報表中最不容易出錯的基本科目，但對康美藥業來説卻成了一筆糊塗賬。

近300億資金可不是小數目，審計機構難辭其咎。

自康美藥業2001年上市以來，廣東正中珠江會計事務所一直負責康美藥業的年報審計工作。查看其官網，截至到目前其服務的上市公司客户，包含已過會的共計87家，其中包括温氏股份、湯臣倍健、三七互娛等耳熟能詳的名字。

在過往17年的審計工作中，正中珠江對康美藥業的年度財報都出具了“標準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也許是因為這次的會計差錯，今年4月30日披露的2018年年度報告中，正中珠江首次出具了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

此前，康美藥業就因“大存大貸”問題遭到質疑。數據顯示，康美藥業2015年到2017年賬上分別有158億、273億、341億的貨幣現金，四個季度平均現金額為133億、229億、313億，然而其利息收入卻只有1.65億、1.81億、2.69億，利息/季度平均現金比為1.24%、0.79%、0.86%。

從這些數據看，康美藥業賬上躺着幾百億存款卻不理財，另一方面又不斷舉債。兩者自相矛盾、令人費解。

存貨是康美藥業金額第二大的資產科目，近幾年一直維持在20%以上，遠高於同行業的總資產佔比。在調整之前，存貨和營業成本配比數據已經高出合理範圍，更正後超過340億的存貨，顯得更加離譜。

在存貨中有一項叫消耗性生物資產，也就是康美種植的人蔘、林下參等，賬面金額高達33億。康美藥業曾披露過林下參的收購模式和盈利模式，林下參生長週期為10到20年，而康美從未做過減值計提。

像人蔘這樣的生物性資產很容易成為農業企業造假的資產科目，其特點就是盤點難、審計難。比如獐子島“逃跑”的扇貝、藍田萬畝水面不知道裝了多少的魚、輝山乳業“邊產奶邊換錢”的奶牛等等。

普寧康美中藥材專業市場

此外，康美藥業的股權質押比例很高，控股股東持有的股權已經質押了92%，理論上説公司不缺錢，那這些股權質押的錢都用到哪裏了？

一種猜測是，康美藥業的控股股東在上市公司體外有很多和金融相關的企業，控股股東及關聯方的錢有可能拿去做資本運作了。

就在上交所上一輪監管函下達7個多小時後，康美藥業發表了董事長馬興田署名的道歉信。

馬興田在《致康美藥業股東的一封信》中表示，對於公司治理不完善、內部管理制度不健全、信息披露不規範等問題帶來的困擾，我們向所有股東朋友們致以最誠懇的歉意。

從內容上看，道歉信並沒有直面財務差錯的具體原因，只是將這300億的不翼而飛歸結為內控不健全、信息披露不規範。當然，這封道歉信被公眾認為缺乏誠意。

在這之前，馬興田還表示，“財務差錯和財務造假是兩件事”。

事實上，“會計差錯”及更正早已成為上市公司的慣用伎倆。每年都會有很多A股上市公司披露類似公告，對前期財務數據進行追溯調整，這嚴重破壞了市場運行秩序。

比如爾康製藥。這家公司通過財務造假，粉飾業績，為實控人家族的高位減持創造條件。2017年，公司實控人家族開始減持套現，金額高達12.5億。證監會調查發現，爾康製藥2015、2016年的年報都存在造假，合計虛增利潤2.5億元，比公司自查公佈的情況還要嚴重。

潮汕富豪馬興田

1970年，馬興田出生在廣東揭陽普寧一個叫碗仔村的小山村，普寧從古至今都是粵東地區的中藥材集散地。

潮汕人一向以善於經商聞名，“寧肯睡地板，也要當老闆”。上世紀90年代，恰逢全民下海經商熱潮，年輕的馬興田不甘人後，他與中藥世家出身的妻子許冬謹一起開了一家經營藥品的門面。

1997年，康美藥業創立之初，它還只是一家僅有幾人的小廠，總資產不足2億元。1998年，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馬興田的企業就通過了國家藥品生產質量管理規範GMP認證。不僅如此，還成功研發出絡欣平、利樂、諾沙等多個國家級新藥。

短短几年，康美就成為了中國藥界的明星企業。

更不可思議的是，創立僅4年的康美藥業就在上交所成功掛牌上市，總資產達到了222億，淨資產達到了120億。2012年，康美藥業的營收突破100億。2013年，馬興田以160億元財富位列胡潤百富榜第63名。

廣東康美藥業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總經理馬興田

但值得一提，高速發展的康美藥業在2013到2017五年間的研發支出只有4.9億，平均每年不到一個億，佔營收的比例不到1%。這讓人不禁懷疑，這還是不是一家醫藥公司？

質疑聲也從未斷過。2018年10月16日，公司股價出現斷崖式下跌，連續三天閃崩跌停，債券大跌20%。

與此同時，有媒體爆料稱，康美藥業的上市公司關聯方深圳市博益投資發展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王廉君因涉嫌操縱股價、內幕交易，被公安經偵部門採取強制措施，操縱標的可能涉及康美藥業。

雖然康美藥業很快做出澄清，但考慮到其財報中的“大存大貸”，外界的疑慮並沒有減輕。

從康美藥業的股權結構圖中可以看出，第一大股東康美實業投資控股有限公司，除了馬興田、許冬瑾夫婦外，還包括馬興田的父親馬文添，許冬瑾的孃家人許德仕、許燕君等，都是家族成員。

公司家族化特徵明顯，也增加了外界對家族內幕交易和操縱股價行為的質疑聲。

“會計差錯”的背後，往往是財務造假，而財務造假背後又往往存在利益勾連。

馬興田有過多次行賄“前科”，曾4次出現在落馬官員的行賄名單中。查閲公開報道，他曾行賄過萬慶良、原揭陽市委書記陳弘平、原證監會發行監管部處長李量、原任廣東省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藥品安全生產監管處處長蔡明。

頗有意味的是，受賄官員均被追究刑事責任，但馬興田卻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過去數天，康美藥業近300億元貨幣資金“不翼而飛”事件持續發酵，面對上交所詳盡的問詢函，康美藥業能如何回應？紛繁蕪雜的信息背後，真相又是什麼？

這一次，馬興田能否再次“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