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你知道註定窮苦一生還有活下去的勇氣嗎?_風聞
玩转机器人-机器人领域最懂技术的营销人2019-05-09 13:31
去年秋天,晚上,接到父親電話,母親暈倒了,我趕緊給在濟南的大姐打電話,大姐連夜做火車趕回家,我在北京,鞭長不及,痛哭流涕一夜,所幸母親無事。
十一,妻子懷孕尚未出3個月,我也趕緊回家,帶上茶、牛奶、北京的稻香村點心,去答謝當時母親暈倒時在一旁招呼的村民,感激涕零。對方一再推辭,沒有幫上啥忙,就是給母親倒了杯水,唉,哪怕是杯水,危險時刻,我這當兒子的也端不上。
帶母親來京就醫,每天打車去醫院,母親就會念叨:“來回打車就三四十,一天兩個來回就得七八十”。晚上,帶母親去吃頓韓國烤肉,回來的路上母親問我花了多少錢,我説花了340多,“啊?340就吃那麼點肉?340能割這麼大一塊肉”,説着話,母親用兩隻手比劃了一個大圓圈。
白天,在去醫院的路上,母親説:“我這輩子過得真知足了,做夢都沒想到能來北京看看,能去天安門看看毛主席,自己的兒子能在北京過日子,以前你大姐説帶我來北京旅遊,現在自己的兒子都在北京了,這輩子值了,我要是死了,你們都別哭,不用哭,媽活的特別值”敲字至此,我已淚流滿面。
我一直想成為母親的驕傲,一事無成,慚愧之至!
我姥爺,就跟《活着》裏的富貴一樣,地主家少爺,有錢,賭。不一樣的是,富貴他爹把土地全賣了,給富貴還賭債,結果,解放以後,富貴變成貧農了。我姥爺賭輸了,他老爹把地契全藏起來了,結果,錢全輸光了,地還在。解放後,妥妥的地主!
解放好啊,國家大力發展教育,本來就沒有幾個識字的,姥爺是上過私塾,周圍紅白喜事都是請他寫毛筆字的選手,於是,成了解放後第一批老師。但是,重男輕女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兩個舅舅讀書,兩個小的姨讀書,我媽和大姨在中間,不讓上學,不識字——成了我母親一生的痛。
重男輕女的家庭,女孩兒在家裏沒地位。地主成分,在生產隊到處被人欺負,回到家被父母和哥哥們欺負,母親就想着:什麼時候能嫁出去,日子就有盼頭了!

後來,母親就嫁給了我父親。苦日子才剛剛開始。父親是老大,我還有一個叔,兩個姑姑。父親從小是神童,沒讀過高中,恢復高考時和高中生一起參加高考,儘管當時鎮子上無一人考中,但是父親分數最高,僅一分之差,後來村小學缺老師,村幹部們上門勸了父親多次當老師,父親硬是給拒絕了。父親是那種吃飯時也在讀書的人,但是在農村,臉皮兒薄,吃不開,話少,爺爺奶奶都不疼,所以父母結婚時,爺爺奶奶都不待見母親,一是母親的成分不好,地主成分;二是不待見我爸。
父母一結婚,就被奶奶趕了出來,父母在村裏租房住,後來大舅帶人來村裏,給父母蓋了房,第一批不是木楞糊紙的窗户,二是推拉有玻璃的窗户。房子蓋好,爺爺奶奶看上了房子,和父母一頓鬧,要換房子。
即便如此,母親該盡的孝道還是會做。大姐出生了,因為是女孩兒,爺爺全家不待見,父母忙不開,就放到了姥姥家幾年,直到有了我。我剛開始記事,但凡家裏做了帶肉的菜,母親都會讓我和二姐給爺爺奶奶送去。但是,奶奶還是全村宣揚母親的壞處。母親給父親説了,父親不信,還為此掀了桌子。直到有一天,奶奶夏日在外乘涼又向人説起母親壞話,母親回到家裏拉着父親去,父親親耳聽到了,讀書人,講道理,不再言語。從此,父母和爺爺奶奶開始疏遠。
有一天中午,母親一直等父親回家吃飯而不得,於是到了果園(我家開始承包果園),發現父親蹲在地上哭,脖子上有被人掐過的痕跡,我媽問了問,是被我爺和二叔打的。母親一句話沒説,回家抄起鐮刀去了爺爺家,爺爺奶奶嚇得關起門不敢出來,母親對着屋裏喊我二叔的名字“再敢動我男人一下試試,今天誰要敢出來,我就敢砍死誰,以後誰要是再動一個手指頭,有本事就一輩子別出來”。
就算爺爺奶奶這樣對她,後來,村裏一户人家的雞丟了,跑到奶奶家,拿着奶奶家的雞説是他家的,爺爺説“咱們講道理,把雞拿到路口,雞認路,跑回誰家就是誰家的”,結果對方抱着雞到了路口直接罵“我説是我家的就是我家的”,然後走了,爺爺膽小怕事,不敢吱聲。鄰居告訴我媽,我媽抱着孩子往我奶奶手裏一放“媽,孩子你看着,看我不去打死家娘們兒”,當時罵我爺爺的是他家男人。
奶奶害怕,拉着我媽不讓去。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後來村裏婦女們一起騎車去隔壁村子幹活兒,好死不死那家婦女騎到我媽跟前“那事兒不賴我家,本來就是我家的雞……”,話還沒説完,我媽把車一支“你給我下來,你看我今天能不能打死你,敢欺負我家老人,你下來!”對方嚇得一溜煙跑了,一羣人下車拉着我媽。
在農村,三個孩子上學,當年的亂收費、學雜費、農業税,壓的人喘不過氣來,從大姐上學起,每年冬夏開學,就是父母全村挨家挨户借錢的日子,然後忙碌半年,還上了,新的學期開始,又開始借錢了。遇到下了冰雹,意味着果園顆粒無收。下過冰雹,母親從果園回來,什麼都沒説,父親回家後,趴在炕上哭。母親問哭啥?父親説,全完了,果園全完了。母親一聽火了“我一女人都沒哭,你一個大男人哭什麼哭,今年完了還有明年,哭有什麼用?”
小學3年級,父親病倒了癱瘓在牀一年多,家裏的活兒全落到母親一個人身上,晚上我和母親看果園,村裏人幾個大男人明目張膽地去扛蘋果,母親拿着鐮刀緊緊摟住我,不敢吱聲,想在回想起來,如果沒有我在身邊,母親應該會去砍了他們。到了開學前,一波接一波的親朋好友來家裏,勸説母親,讓一兩個孩子別上學了,村裏人出去打工不少掙錢,上學沒啥用,一個女人扛不動,一個癱瘓三個上學。母親硬是扛住了,到現在,我已而立之年,仍然無法想象母親當初為何如此堅定地扛下來了。母親從來都是一句話:我不識字,知道不識字的苦,不能讓我三個孩子跟我一樣睜眼瞎。
這種家庭環境,周圍的同學都吃白麪饅頭,我吃的是玉米餅子,難以下嚥,現在也很多人不相信我吃過那種東西。家裏常年無菜,都是鹹菜+玉米餅子。同學們上學都在討論白娘子遇見許仙了、雲飛揚打出一排激光了,我不知道,因為我家沒有電視啊。
嗯,只要是雷雨天,母親喊起全家不準睡覺,因為房子太破,當初蓋得時候半成品,後來沒錢也沒修葺上,在我出生之前,已經塌過一次,所以雷雨天,別稀裏糊塗死在房子裏,這個破房子,一隻住到我20歲。
父母這一輩子可沒閒着,父親和別人往上海販賣蘋果,賠了;販賣煙草,賠了;販賣年畫,賺了;販賣衞生紙,賺了總之,賠得多,賺的少。母親一年四季,騎着老式自行車走街串巷,一天騎上百公里,那不是公路,晚上沒有路燈,也會害怕,有時候摔倒溝裏,一車重物,爬坡的時候,需要用下巴頂住車把才能走得動。有一次,她帶着村裏一個姑一起走街串巷,累的不行,兩人遇到賣西瓜的,於是買了一個最小的還是生的西瓜,蹲在地上一頓猛啃,賣瓜人都疼得看不下去了,打開一個熟的西瓜讓她倆吃。

上了大學,兩個姐姐都工作了,家裏的錢全還上了,大姐給我學費,二姐給我生活費。二姐一直鼓勵我花錢,請同學們吃飯,上培訓班,買個樂器學一學。窮人家的孩子,哪裏捨得?等到大學畢業,自己賺錢了,才理解兩個姐姐,他們上學哪兒有錢請同學們吃飯?他們會窘迫嗎?他們喜歡唱歌跳舞,哪裏會有錢去學這些?所以當我上了大學,他們希望我能夠追求我喜歡的,不至於很窘迫。可是我不捨得花錢,業餘時間帶着舍友跑去演唱會門口賣熒光棒,帶着同學們代理外語培訓中心招生,組織同學發傳單,給企業做調研問卷,給程序員按摩,學着攢電腦,空閒時間都在圖書館和書店,連續拿了3年獎學金。
家裏緩過勁了,母親查出糖尿病了。呵呵,這個不要命的病,但是這個病,只要是好吃的,一律不能吃啊!母親一直唸叨以後有好日子過,有了好日子,結果得了這麼個病。早年的勞累,到了年齡,身體每況愈下,走路開始蹣跚了。跟母親一起走路,母親説:老了老了,人都佝僂起來了。
我們都工作了,不讓母親忙活了,根本勸不動。大學時,家裏外債全部都還清了,她發現批發燒餅能賺錢,於是每天批發燒餅在村裏賣,結果,中暑了!掙的那點錢全都治病了,病好以後,問她賺了啥?她説:賺了一堆賣不出去發了黴的燒餅餵狗了。
工作以後,徹底不讓她幹活兒,她答應的好好的。那時我經常出差順路回家,我一個大男人,也從來不提前打招呼,有一次回到家,發現母親躺在炕上,臉上貼了個十字×創可貼,見了我很害怕的笑了笑。我當場氣的,又不能責怪她,原來,她騎着電動車出去賣菜,結果一隻大狗竄出來,她一個急剎車,摔倒在了。腿都摔倒了。因為我們一直不讓她在賣菜了,她也一隻答應得好好的,結果,還是偷偷摸摸賣菜。
這兩年,母親真是幹不動了,春節回家,聊起過往,母親説:“想想那個那個某某村,六七十里地沒有一條正八經的路,當初自己怎麼帶着一自行車貨過去的,現在告訴我那裏有一萬塊錢我都不去取”

當初,我辭職出來創業,事先並沒有和愛人商量,愛人問我:你怎麼想的?
我説:如果折騰一生,到老窮困潦倒,我不後悔,我絕不接受安安穩穩過完這一生。
對於生活,我已感激的不能再多,窮苦一生又何妨?
往後餘生,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