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戰實際是美國階級鬥爭的偽裝形式”_風聞
民智研究院-专注全球化、中美经贸、乡村振兴的独立智库2019-05-10 19:29
民智觀點
（編者按：特朗普聲稱“貿易戰“是為了解決貿易逆差，然而貿易逆差最根本的原因是美國國內過高的收入不平等，以及他們引以為傲的開放資本市場。）
根據標準貿易理論，擁有複雜金融部門的高度發達經濟體，一般都應該處於貿易順差，但美國巨大的貿易逆差已經持續了50年。
經濟學家們幾乎都相信，美國貿易赤字的成因與其財政赤字有着必然的聯繫。但實際上，美國對其國內儲蓄率幾乎沒有控制權，美國的財政赤字並不是造成美國貿易赤字的原因，而是其後果。
原刊於：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
作者：MICHAEL PETTIS
譯者：陳雯萱
按理來説，在一個由基本價值驅動貿易和資本流動的開放全球體系中，美國應該保持貿易盈餘。
因為投資通常會從資本、技術和管理知識水平較高的發達經濟體流向需要這些資源的欠發達經濟體。歷史上的大部分時期也都是如此。
出於這些原因，儲蓄通常應該從這些發達經濟體轉移到發展更快的發展中國家，在這些缺乏制度資源和技術資源的國家，資本相對稀缺，投資更有利可圖。
作為世界上最大和最先進的經濟體，以及迄今為止最先進的金融市場，美國通常是欠發達經濟體資本和技術的淨出口國，美國應出現資本賬户赤字，經常賬户盈餘。
更重要的是，美國目前的收入不平等現象十分嚴峻，達到了20世紀20年代以來的最高值，而這種現象理應加劇賬户的盈餘趨勢。
須知，上世紀20年代，美國曾實現了歷史上最大的貿易順差，這並非巧合。
但如今的美國卻並沒有擁有歷史上最大的貿易順差。
為什麼？
根據定義，收入都是儲蓄或者消費。所以，最簡單的收入不平等可以看作是從低儲蓄者到高儲蓄者的收入分配不平等。
富人收入的多，但相較其收入，消費就少了。普通和貧窮家庭收入的少但消費的多，然而收入不平等導致了這些高消費羣體收入降低，並迫使他們不得不“未雨綢繆”。
換言之，收入不平等迫使國家的事前儲蓄上升，並降低了消費份額。
二、儲蓄是收入分配的變量
任何導致收入從一個經濟部門轉移到另一個經濟部門的條件或政策都會影響經濟的儲蓄和消費份額。
考慮下表，該表將一個經濟體分為六個部門，並根據其收入中儲蓄或消費的份額來描述每個部門。
隨着收入從一個部門轉移到另一個部門，這兩個部門儲蓄或消費收入的不同趨勢將改變經濟的整體儲蓄率。
儲蓄的上升和下降主要是因為不同儲蓄傾向的羣體和部門之間的收入發生了轉移。
例如，2003-2005年德國的哈茨改革後，德國的工資增長相對於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長急劇放緩，而商業利潤卻大幅增長。這是因為工人和普通家庭的收入轉移消耗了大部分的收入，並將一小部分儲蓄給了企業，所以企業有效地保存了所有的收入。
隨着轉移的發生，德國的儲蓄猛增。對此，媒體將其歸因為德國文化崇尚節儉的，但德國儲蓄的增加實際上與節儉文化幾乎沒有任何關係，與之有關的是工人收入向企業轉移。
在任何一個國家，只要企業利潤佔國內生產總值的份額以家庭份額為代價上升，那麼國家的事前儲蓄率就會自動上升。
正是這種轉移最終推動了之後德國貿易順差的大幅增長。換言之，德國的貿易順差主要是改革的結果，德國企業以犧牲德國工人為代價獲利。
收入不平等能夠迫使事前儲蓄增加，它實際上代表了收入從低儲蓄部門轉移到高儲蓄部門，即從普通家庭轉移到富人。
在一個經濟體中，這種財富轉移是一個國家國際收支的主要決定因素，即活期賬户和資本賬户。此類轉移不僅會影響事前儲蓄，還可能影響投資（這與資本賬户一起決定了事後儲蓄的實際儲蓄金額）。
一個儲蓄多於投資的國家必須出口。根據會計恆等式顯示：
l GDP=消費+儲蓄
l GDP=消費+投資+資本賬户盈餘
l 消費+儲蓄=消費+投資+資本賬户盈餘
l 資本賬户盈餘=活期賬户赤字
l 活期賬户赤字=投資-儲蓄
l 活期賬户盈餘=儲蓄-投資
這就是為什麼説收入轉移的影響比我們最初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大多數經濟學家認為，收入不平等造成的低消費與高投資相匹配，因為較高的投資是以較低的成本增加儲蓄可用性的結果。
但不同經濟體的額外儲蓄對投資的影響差異很大。在一個高利率（主要是發展中國家）而未能滿足大量投資需求的經濟體中，隨着投資的增加，消費的減少能以資本對換（dollar for dollar）的方式得到滿足。在這種情況下，收入不平等對活期賬户或資本賬户幾乎沒有或根本沒有影響。
美國不是發展中國家。今天，美國投資者可以很容易地以歷史上最低的利率獲得資本，但似乎很少有人想要籌集資金投資於經濟。
在美國的投資似乎完全不受稀缺儲蓄的限制。儘管如此，大多數經濟學家仍然認為，以較低成本增加資本的可獲得性至少會導致國內投資的一些增加。
在這種情況下，但美國收入不平等加劇儲蓄和投資之間的差距，即儲蓄增長超過投資增長，資本賬户赤字和貿易（或經常賬户）盈餘必須自動增加。作為一個發達經濟體，美國應該有貿易盈餘，這種盈餘應該隨着其高水平的收入不平等而擴大。
四、財富會衍生嗎？
但是美國有貿易逆差。我認為，在美國這樣的發達經濟體中，收入不平等是另一個重要但被誤解的後果。
收入不平等加劇對貿易平衡的全面影響不僅取決於它如何影響儲蓄，還取決於它如何影響投資。
如果企業能夠以比以前更低的利率借貸，那麼就導致更多的投資。從長遠來看，更多的投資會帶來更多的增長。
這是供給側經濟的基本論點，也是唐納德·特朗普總統2017年減税政策的隱含理由。大多數經濟學家都認為，美國的投資水平較低，如果鼓勵企業加大投資，長期來看，美國的增長速度會更快。隨着較高投資產生的額外財富逐漸減少，對富人的減税最終將惠及全國。
但是，導致收入不平等加劇的供給側政策能使一個國家富裕嗎？這同樣取決於經濟中儲蓄的相對可用性。
在資本稀缺的環境下，通常是發展中國家，迫使民眾儲蓄的政策同時是刺激個體消費下降的政策。然而，在資本充足的環境，如當今最發達的經濟體下，這種情況未必如此。每一個單位的消費減少都可能與投資的小幅增長相匹配，這意味着短期內，總需求將下降。
也就是説，儘管供應側政策會在短期內導致美國消費下降，但只要有一部分的消費減少與生產性投資的增加相匹配，就仍然有可能實現增長。
在這種情況下，富人可以從針對富人的減税中立馬獲益，而社會的其他人最終也能受益。這就是財富應該如何衍生。
五、美國的收入不平等如何影響其國際收支平衡？
但對於大多數經濟學家來説，提前儲蓄上升的條件會導致額外的投資，這樣的假設很可能是錯誤的。在某些條件下，這些條件實際上可能導致投資減少，尤其是在當今大多數發達經濟體中。
從廣義上講，它所需要的只是全部或大部分投資。這些投資可以分為兩類：第一類是價值對需求的邊際變化不敏感的項目，因為它們帶來了非常顯著的生產力增長。第二類是其價值隨未來需求預期變化而變化的項目。
問題是，美國的收入不平等可能會更為嚴重地加劇儲蓄和投資之間的差距。它不僅使富人的儲蓄增長快於投資，還可能導致投資下降。
事實上，哈茨改革後，隨着德國國內生產總值中儲蓄份額的增加，投資份額卻減少了。雖然現在對2017年12月的特朗普減税政策提出同樣的主張還為時過早，該政策本應通過增加儲蓄來促進投資，但迄今為止，它們似乎沒有采取任何此類措施。
儘管如此，無論投資是實際下降還是僅僅增長比消費下降慢，在像全球經濟這樣的封閉系統中，儲蓄和投資在定義上是平等的。
這意味着，在任何一個國家，如果一項政策導致經濟的一部分儲蓄上升的同時，投資上升放緩，甚至下降，那麼國內儲蓄和投資之間的不平衡只能通過以下兩種方式來解決：
1. 多餘的儲蓄可以以資本賬户赤字以及相應的貿易和活期賬户盈餘的形式出口。
2. 必須發生些能導致經濟另一部分的儲蓄下降的事情，從而對沖儲蓄淨增長。
很明顯，這兩個條件中的第一個不適用於美國。該國沒有控制其進出口儲蓄的能力，其資本賬户在很大程度上由國外決定。
為什麼？因為美國有深度、完全開放、高度靈活的資本市場，所以該國最終吸收了世界其他國家的大部分超額儲蓄，大約佔近年來外國資本賬户赤字總額的40-50%。
只要美國有資本賬户盈餘，只要這種盈餘是由國家基本無法控制的外國條件和政策決定的，美國就不能成為通過其高收入不平等水平積累的任何過剩儲蓄的淨出口國。
這意味着第二個條件必須適用。如果美國不能將儲蓄超過投資的過剩資金出口，這些過剩的儲蓄就會流向他國。
在這種情況下，美國必須採取措施，通過下降經濟體其他部門的儲蓄，使總儲蓄足以吸收因收入不平等和進口到美國的外國儲蓄過剩而導致的美國儲蓄過剩之和。
六、全球失衡會導致美國失衡
所有這些都意味着，在某種程度上，經濟扭曲（無論是在美國經濟還是在國外）已經將美國從一個本應是相當持久的盈餘經濟體轉變為世界上最大的赤字經濟體。最終，美國必須對淨資本流入和隨之而來的活期賬户赤字造成的扭曲做出反應。
這就解釋了財政赤字和活期賬户赤字之間的真正關係：如果美國要避免失業率上升，要麼美國政府必須實行財政赤字，要麼美國當局包括美聯儲必須創造條件，讓美國私人（主要是家庭）在這種情況下負債並增加債務水平。
因此，對美國為何不是貿易順差國家的問題的答案是：由於其深刻、靈活、管理良好和完全開放的資本市場，在一個儲蓄過剩和需求不足的世界裏，美國吸收了大量的過剩儲蓄。這些儲蓄反過來又造成了國內經濟的扭曲，從而迫使美國儲蓄下降，使其出現世界上最大的貿易逆差。
美國在這個問題上並非完全無能為力。美國的政策和條件可能會對外國超額儲蓄的數量產生一定影響，但這些影響可能是違反常識的。
例如，如果華盛頓要減少美國的財政赤字，但如果因此增加了美國作為投資目的地的吸引力，那麼流入該國的外國淨流入實際上可能會增加。
這意味着，較低的財政赤字可能會導致更高的經常賬户赤字，這與許多經濟學家的觀點相矛盾，他們認為較低的財政赤字必須導致較低的經常賬户赤字。
然而，在目前情況下，美國控制在該國投資的外國超額儲蓄的能力非常有限，因為它有一個完全開放的資本市場。
七、資本賬户扭曲
這不僅僅是美國的問題，也是英國和其他盎格魯-撒克遜經濟體面臨的一個問題，這些經濟體的資本市場大體相似，且同樣開放。
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與基本貿易理論相反，所有資本市場都傾向於持續出現赤字。需要注意的是，在全球主要流動性擴張時期，發展中國家也可能面臨問題，它們無法控制巨大的流動性。
但是，即使揮霍浪費真的是一個問題，在一個運轉良好的全球貿易世界中，如果像美國這樣的國家出現赤字，在相當短的時間之後，這些赤字一定會迫使美國經濟發生變化，從而消除赤字。這麼看的話，美國長期的貿易逆差是顯然不合理的。
更重要的是，貿易赤字迫使美國接受更高的失業率或更快的債務增長。如果想擺脱這種狀況，美國必須減少與世界的貿易逆差，但不能通過進口關税或配額直接解決。
總之，這些扭曲不應被視為國家之間的衝突，更應被視為經濟階級之間的衝突。換言之，貿易戰實際上是階級鬥爭的偽裝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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