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以為揮着關税核彈，其實只是個待捅破的膿包_風聞

按照美國説法，在離最後協議只有臨門一腳的時候，中國在草案的所有7個方面都提出重開談判。這使得美國大吃一驚。特朗普只好祭出極限壓力的老花招，但好像中國根本不理會。説星期五加税嗎？好啊。説星期四才開始談判嗎？好啊。我們帶着誠意來，不過要到星期四下午才到，一到就開始談。但明擺着，除非有一方突然徹底投降，這幾個小時的時間什麼也談不成。事實上，工作時間裏談完了，然後工作晚餐接着談，什麼也沒有談成。這一次，加税如期而至。

劉鶴這次來，也沒有“習近平主席特使”的頭銜。換句話説，本來就沒打算來拍板簽字。

那中國果真是帶着誠意來的嗎？滿滿的，不過誠意不是與特朗普簽訂城下之約，而是逼迫他加税。這不是因為貿易戰帶來的直接經濟損失對中國比對美國更小。

還在大選的時候，特朗普就高調宣稱要對中國進口狂徵關税，以此來迫使中國平衡貿易，並迫使製造業迴流美國。但説做是比説更難，尤其是當家的時候要自己動手做了。特朗普上台一年多後，終於開了貿易戰的第一槍。第一槍沒有把中國打趴下，接着打第二槍、第三槍，中國對美國的出口大大超過美國對中國的出口，這樣一槍一槍打下去，中國首先打光彈藥，到後來只有投降。至少這是特朗普看來顯而易見的算計。

貿易戰開打一年以來，貿易沒有平衡，製造業也沒有迴流美國。在很大程度上，世界似乎忘記了美中之間還在打貿易戰。美國經濟“火爆”到3.2%的GDP增長率，中國經濟“冷卻”到6.5%增長率。誰都説不好如果沒有貿易戰，這些數據會增長多少。但美國的結構性危機和中國的結構性改革都在繼續，前者沒有因為貿易戰而有顯著改變，後者則顯然是受到貿易戰刺激的。再打下去，甚至進一步升級的話，對美國消費者的直接影響開始浮現，但對中國消費者的直接影響依然有限，因為美國的增税已經涉及消費品進口了，而中國的增税和其他措施都基本不影響消費品。

貿易戰對中國製造業的影響已經顯現，進一步加劇已經不是質變問題，而是量變問題，而且對這個量甚至都可以定量估計。但這是什麼樣的影響呢？“不過如此而已”。

影響最大的就業問題現在已經變味了：年輕一代的農民工寧肯回鄉或者送外賣，也不願到流水線上打工，而不是反過來，流水線上找不到工作，而被迫送外賣或者回鄉。這是“不過如此”的很重要的一部分。

在這種情況下，把增加關税這顆核彈引爆，把膿包捅破了，反而有助於打破美國對中國和中國國內一些人的各種迷思。

迷思之一：中國經濟和社會很脆弱，承受不了關税核彈，所以中國必須對美國的要求讓步。貿易戰打了一年，這沒有發生，但不管是在國際上還是國內，依然不少人對此不放棄：“説不定是因為增税力度不夠大呢？”現在下結論還早，但上海、深圳的股市反應可以説明一點問題：引爆了反而消除了不定性，結果反而漲了。

迷思之二：引爆核彈對美國的損害不大，中國製造的主體都是低技術的，美國可以輕易轉向其他來源。因此，中國只有“吞下”關税，降低出口的離岸價，使得美國這一側的最終到岸價不變，才能不至於徹底丟掉美國市場。同樣，現在下結論還早，但一年來的實踐證明，這也沒有發生，是美國進口商在支付增加的關税，最終必將轉嫁到美國消費者和損害美國產品的競爭力。這一波增税的影響更加直接，美國消費者的感受更加真切。

迷思之三：美國在美中貿易中“吃虧”了，只有更加強硬才能改變。引爆了關税核彈才能提醒美國朝野：貿易戰才更吃虧！貿易本來就是互通有無。如果中國有各種中國製造，而美國只有透支的信用，那美國吃虧的根源在自己，不在中國。中國也有過百萬大失業的年代，但中國人通過自己的學習和勤奮轉變為百萬大就業。美國人也可以做到，但不是通過恫嚇和無賴。

迷思之四：中國的發展是建立在投機取巧的基礎上，是乘西方不注意而偶爾取得的。西方的優勢依然是制度性的，只要重視起來，中國就會分分秒秒被教做人。早在克林頓時代，西方就對中國是圍堵還是交往激烈爭論，但重點在於用什麼樣的手段把中國塑造成複合西方利益的國家，但對西方體制的本質優勢和中國缺乏內生髮展動力這一點並無疑問。現在不一樣了，文明衝突都端上台面了。美國真是黔驢技窮了，只是還不甘心而已。

都説核威懾只有在發射架上才有用，關税核彈也是一樣，拉響了就不成威懾了。一段時間以來，特朗普動不動用增加關税作為威脅，他的極限施壓説到底就是一種訛詐。現在把這捅破了，實際上有點解除美國武裝的意思，因為特朗普再也沒有多少牌好打了。還有3500億中國貨物還可以加關税？想加就加吧，要是這管用，根本不用等到現在，特朗普不是耐心的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劉鶴當然要堅持原則，把美國的不合理要求甚至小動作堅決頂回去。

星期四下午的談判據説只持續了90分鐘，星期五上午2小時，這都只可能在原則層面上“交換意見”，根本沒時間深入到具體技術問題的。美國方面説，中國在美國提出的協議草案的所有方面後退了，中國則説中國在美國草案裏的所有方面“被承諾”了。草案沒有公佈，雙方的實際承諾也不為公眾所知，但按照特朗普和萊特希澤的一貫做法，在已經雙方同意的草案中悄悄塞進私貨，把還在爭論的要點按照美國的意願當作已經解決的問題修改措辭，按照美國的意願作為草案基礎，以為中國在關税核彈的威懾下，會不得不把所有這些“局部改動”吃下去，這是完全可以想象的。在極限施壓下，全面蠶食，這本來就是特朗普的“談判的藝術”。

但這種下作的做法只能使人聯想到珍珠港。日本在談判尚在進行中，就無恥地發動了偷襲。這正是美國正在做的。

但現在反而輕鬆了。關税也加了，後果大家都在“等着瞧”，下一輪談判沒有確定時間，可能要等至少有一方覺得再等下去受不了了。有人用朝鮮戰爭做比方，認為貿易戰中還缺一場上甘嶺，説得沒錯。這一次是上甘嶺嗎？這還不好説，看來是，但又不是，因為貿易戰的波及範圍已經不只是貿易了，而是關係到中國在未來世界秩序中的地位。

美國的相對衰落不止針對中國，也針對歐洲和日本甚至一些發展中國家。這種衰落不是説其他國家可以爬到美國頭上了，而是美國的號令其他國家不大聽了。伊朗、朝鮮這些刺兒頭不説，連英國、歐盟、加拿大、新西蘭這些國家在美國聲嘶力竭的5G圍剿中都“立場不堅定”，而不是在第一時間自動站隊，而美國並無有效辦法“制裁”這些不聽命的盟國，很説明問題。美國的霸主地位從來不只是基於軍力和美元，還有盟國。要是盟國的忠誠不再，美國霸權的三個支柱就少了一個，穩定性就消失了。

另一個支柱是美元。在伊朗制裁和更加廣義的石油貿易中，一些國家已經在商議繞過美元結算體制。如果中國、俄羅斯、伊朗、委內瑞拉、印度、法國甚至日本、德國等啓用歐元結算甚至人民幣結算，影響遠遠不止繞過美國的經濟制裁。美國常年貿易赤字的基礎在於美元作為世界貿易的結算貨幣。世界貿易每年是在增長的，需要美國向世界注入新增美元以保持美元結算的運轉，這注入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美國的貿易赤字實現的。這也是世界用實物交換美國的信用的結果，更是美國大量增發美元但不導致惡性通脹的原因。換句話説，美元增發不像一般國家以本國經濟為基礎，而是以世界經濟為基礎。石油貿易是世界貿易的重要一頭，這一塊不用美元結算了，美元增發就缺了這塊基礎，反過來，美國的赤字貿易就難以為繼，且不説美元迴流造成過量流通而帶來的通脹壓力。這可能形成完美風暴，嚴重動搖美元這個美國主導下的世界秩序的經濟基礎。

在某衝程度上，中國是現有世界秩序的得益者，儘管中國受到種種不公正對待，主動打破現有世界秩序並不符合中國利益。但如果美國逼迫中國，這就未必不是選項了。在必要的時候，中國是會挺身而出的。在波音737MAX風波中，儘管FAA堅持認為沒問題，中國第一個站出來，對波音737MAX禁飛，很多國家馬上跟進，歐洲、日本等也不顧美國的眼色而跟進了，最後美國自己也不得不禁飛。還是有一個世界公義的。

現在美國在與整個世界打貿易戰，加拿大、歐盟、日本深受其苦。這些都談不上是中國的盟國，但在面對共同的威脅時，中國在貿易戰中堅決捍衞自己利益的姿態未必對他們不是鼓勵。

在經濟領域之外，美國也日趨在政治和安全領域試圖對中國極限施壓，不斷的南海和台海“航行自由”行動就是一個徵兆。貿易戰與這些沒有直接關係，但對於在總體上遏制美國的妄為是一樣的。

所以這次不僅僅是上甘嶺，很可能是斯大林格勒。或者用美國聽得懂的戰例：瓜島。

現在關税核彈拉響了，後面未必就徹底不談了。特朗普對看不順眼的國家亂噴的先例不少，比如那些“屎坑國家”。中國肯定不是特朗普看着就喜歡的國家，但在星期五上午會談無果而終後，特朗普依然在推特中宣稱美中關係“很強大”（US-China relationship remains “very strong”）。後面還會繼續談。擱置很久也沒關係。想談歡迎，想打奉陪，中國的立場沒變。

事實上，關税核彈拉響後，後面的談判反而輕裝上陣了。“來來來，這是你想要的，但你不可能得到我不願給的，別跟我扯我不聽你的就會如何如何，就事論事。不想談也沒問題，那就接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