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劉慈欣事件看當代的道德困惑_風聞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2019-05-13 20:01
今天15級本科生畢業論文答辯前,我和一位研究倫理學的老師(美女一位)在辦公室聊天。
我們談到了當代人的道德困惑或者説矛盾:
一方面,大家承認現在是一個“多元化”的社會,應該對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習俗、不同的人、不同的個性、不同的想法和做法有更多的寬容。有時這種“寬容”甚至會達到幾乎毫無原則和底線的地步:比如德國的一位女志願者被中東難民侵犯了,她竟然選擇隱瞞不報,是因為她覺得這是女孩難以啓齒的事嗎?不是——後來警方查到此事,她聲稱自己“不恨”施暴者,聲稱自己一直志願為難民工作,不報案是為了避免引起德國人對中東難民的歧視;又比如像吳謝宇那樣的弒母兇手,網上竟也有一大堆粉絲“傾慕”他的“個性”、“才華”、“優秀”。
可另一方面,從最近曝出的一些事件來看,很多人又堅持着以自己的一種極度苛刻、偏執的“道德觀”來要求別人。比如《流浪地球》的作者,著名科幻小説家劉慈欣,最近被曝出曾用網名抱怨過單位,貶低過其它作家,讚揚過自己的作品,於是據説輿論場一片譁然,他“低調”、“誠樸”、“謙遜”、“超然”的“人設”瞬間崩潰。他的很多“粉絲”只好辯解説這些都是水軍造謠,他們的偶像大劉絕不會有此言論。

而我當時想的是:劉慈欣就算説過這些,又怎麼樣呢?
記得北外的王佐良教授評價英國文豪蕭伯納説(大意如此):
作為多產作家和社會批判者,蕭伯納漫長的一生沒有停止過説話,當然不可能沒有説過譁眾取寵的話,故弄玄虛的話,自我標榜的話,他的有些作品會讓任何作者事後羞於承認出於己手,但所有這一切都不能掩蓋他的熱情和才華,以及之後那顆豐富博大的心靈。
英國曆史學家羅斯評價拿破崙時也曾指出(大意如此):
英雄的紀念碑總是既雄奇壯麗而又傷痕累累,因為歷史從不把那些顧慮重重,謹小慎微之輩推上高位,而總是將最高榮譽授予那些敢作敢為,直到與千百萬人同罹大難之際,仍然能抓住人心的人。
庸人的潔白無瑕,除了證明他的徹底平庸之外,是毫無意義的。
然而,現在能理解這些話的人恐怕並不多。不少人可能感到這些話聽着挺帶勁,但一碰到具體的人和事,就還是無休止地糾纏、沉溺於細枝末節(比如狼牙山五壯士是不是拔了蘿蔔之類)。
就這樣, 一方面是無底線的寬容,一方面是無止境的苛刻——這兩種相互矛盾的傾向都在我們當代社會中滋長着,很多時候就發生在同一羣人身上,而它們也構成了我們所呼吸其間的充滿了悖謬的道德氛圍,時刻對我們每一個人施加着雙重影響。
現在要問:這種悖謬的處境是怎麼形成的? 首先,讓我們從一開始提到的“多元化”説起。
我一直懷疑:“道德多元化”並沒有帶來更多的寬容,而是帶來了多種多樣的不寬容,把道德綁架的施暴者從一個變成了很多個。而且正因為“多元化”了,施暴者也不會受到強有力的一致譴責或抵制;正因為施暴者變成了很多個,每個人既是受害者又是施暴者,也就不會有那樣強烈的反對施暴的義憤。
其次,我們要注意到另一個與道德多元化相伴相生的現象:道德娛樂化。
記得二十多年前,好萊塢準備拍攝一部歌頌美軍在海灣戰爭中的“戰績”的影片。
編導在回答記者關於影片創作動機的問題時,説得十分坦率而乾脆:
“我就是要讓大家從中體會到一種快感,美國懲罰侵略的快感。”
當時還在唸初中的我,看了報道,對這句話極為反感。但那時,我的反感集中在“美國懲罰侵略”這六個字,因為我從不相信二戰後天天在中國的家門口挑釁開戰的美國軍隊,會是什麼“懲罰侵略”的正義之師。這賊喊捉賊的話,其虛偽狂妄,當然令人無法忍受,因此我一直記着這句話和説話者的醜態。
但後來我逐漸領悟到,這句話的核心其實是在“快感”兩個字上。這位編導無意中吐露了好萊塢的一個秘密:製造“快感”。你是不是真的認為美國在懲罰侵略,這並不重要,只要你邊喝可樂邊嚼爆米花追劇時,逼真體會到了影片中製造的那種“美軍摧枯拉朽,敵軍血流成河”的“快感”,你事實上就會把自己代入美軍的角色,從而認同美軍的所作所為——儘管你不知道也不想去追問這次戰爭是為什麼。

這就是道德娛樂化的特點:道德評價被簡單化約為快感的有無——能讓你在某種設定情境下體驗到“快感”的,就是道德的。當然,吃西瓜也會讓人體驗到快感,但沒人會認為吃西瓜是道德行為,所以這裏的“設定情境”一般都是傳統上認為需要進行道德評價的情境,比如戰爭等等。
道德娛樂化與道德多元化存在關聯,因為對很多人來説,道德多元化意味着在道德問題上可以各行其是,而唯一必須做的,就是“寬容”別人的不道德。而這又會讓很多人覺得道德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嚴肅對待的事情——這就為道德娛樂化鋪平了道路。
而矛盾的是,事實上人們很想嚴肅地對待道德,因為越是多元化,人們——無論是個體還是羣體——其實就越想找到和證明自我的正當性和價值,以確證自己是多元中不可替代的一元,確證自己不比其它人或人羣低一等。只是在道德多元化和娛樂化的條件下,他們又無法真正思考,喪失了這樣做的能力。
那麼,如果一方面你想要嚴肅地對待道德,一方面又沒有這樣的能力,也不認為值得為此耗費更多精力,結果在現有條件下剩下的就只有一個省力的辦法:
把那種娛樂化的道德進行到底,推向極端——比如,如果説我能從譴責名人中獲得快感,而且這就是“道德”,那麼我就要把這個快感最大化並且神聖化。我的辦法就是將這個過程集體化、儀式化,並且要嚴苛到令人恐懼戰慄的程度——只有在別人的戰戰兢兢面前,你才能不但有更大的快感,而且確認自己不是在鬧着玩兒,而是道德上嚴肅的,權威的,高尚的。
這就是道德多元化與道德評價的苛細化這兩種看似水火不容的現象竟然齊頭並進的奧秘所在。
很多人提倡的“多元化”,看似寬容、開放,但事實上的意思是:
“他説的那些究竟是什麼意思,究竟對不對,好不好,與我有什麼相干?!讓他去説好了,只要展示出我的開放包容就行。”
這不是藴含着一種內在而且是無以復加的冷漠和封閉嗎?
這些為了顯示自己“開放寬容”而大談多元化的同一批人,甫一轉臉就為了顯示自己“道德嚴肅”而大肆進行道德酷評,你會覺得很奇怪嗎?
説到“多元化”和思想寬容,我又想起了毛主席。
梁漱溟先生説他在延安與毛主席爭論中國社會性質問題足足幾個晚上,彼此各不相讓,但互相併不反感,而是十分愉快自然。

在和西藏宗教領袖談話時,毛主席又説:
“我是不贊成你們信佛教永遠信下去的,但你們要信,我們毫無辦法。但是建議你們的佛教也要改一改,以利於藏族的繁榮發展。”
毛主席並不提倡什麼多元化,但他心胸開闊,識量廣大,容人容物。這是因為他心中有大道,大方向明確,所以明瞭彼此分歧中哪些是原則問題,哪些是一般性的問題,哪些純屬無需計較的細枝末節。
然而在當今這個全世界“大道既隱”的時代,勞動人民的很大一部分重新小資產階級化了,很多人昧於大道,無從分辨問題的大小輕重,因此導致前述兩種現象。
我之所以寫下這些分析,是因為我自己就是這些“小資化”的人中的一員:
把自己的漠不關心或不敢堅持主見説成寬容;
把自己向犯小過者鳴鞭説成有正義感;
把自己對偉人、先賢的隨意指摘説成有獨立意識;
出於嫉妒而編排強者;
把自己犯錯誤的責任推給不善言辭的弱者。
……
這些問題我本人都有過,現在也有,將來還會有。現代人的一切道德困境,我幾乎都有切身體會。所以幾乎每當遇到一種錯誤思想,我都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它的“原型”。
因此,我之思考道德和哲學問題,真正説來,代表着我們這個時代本身尋求自我理解的需要,或者説,是體現在一個普通人意識中的時代要求。
以上這篇文章,發到我的QQ空間的“説説”裏,被一位其它專業的學生J轉載到了她的空間,並説“感覺驅逐艦老師説得很有道理,但又無法完全説服我”,引起了她的一位同學D的反駁:
總結一下驅逐艦老師的觀點:1.道德極端化(雙向極端,苛刻的極端和寬容的極端)。2.道德極端化的原因是道德的多元化(人們為了證明自己不可取代或其他一些影響因素,來在輿論中發聲,表明自己的道德觀的正確性)。3.而道德的多元化表現為道德的娛樂化(其實與其説是娛樂,不如説是探討了道德的根源:老師認為道德來源於其他的某種因素,而現實是,大家對自己道德的標準不僅來源於社會的影響,還來源於自己的“快感”,其實這裏的快感你可以認為是某種內心感受,老師使用了快感這個詞,將其貶義化)。
好,基本邏輯你就不用看了。這篇文章是認可以下觀點的人才能認為其正確的:首先,道德標準應當是唯一且正確的(我不這麼認為,在美國,歐洲,中國,日本,有着自己的不同的道德觀念很奇怪嗎?哪怕是中國廣州和東北三省怕就有很大區別。而且這不是輪不論證的問題,現實就是,有區別。);其次,道德不是羣體內心感受表現的集合(如果是,那麼根據自己內心的快感,標定自己的道德觀念並無錯誤,因為古人也是這麼來定義自己的所謂道德觀念的);最後,某種程度上認為受法律約束的言論自由,和道德是衝突的(如果不這樣認為,那麼也就不會有所謂的從人們發表自己的道德觀念,這樣的行為中中獲得道德的娛樂化的結果,我們有着某種觀念,只要不與法律相沖突,就有着自由發聲的權利,那又何來娛樂化)。 其他的就不細緻的談論了,你恐怕反對驅逐艦老師的這三個觀點。如果反對,這篇文章在你眼裏就是無根之萍,又何談説服你呢?
轉載文章的這位J同學答覆道:
噢噢,其實我就是覺得老師舉的例子無法論證他的觀點,所以就不太認可他的觀點。
D同學説:
就是那種很奇怪,前提錯誤,論證過程有點混亂,然後結果也是正確的,喵喵喵?那種感覺。2333333333,其實這種類型的文章還有,比如論證近代史中最終必然是共產黨拯救中國,很多文章用的就是low到極點的宿命論
我答覆D同學的上述反駁道:
我的前提錯誤和論證混亂究竟在哪兒呢?
1.“道德多元化”是一個被很多人承認和接受甚至歡迎的“事實”。但這個“事實”不是“自然界存在一百多種化學元素”這樣的純自然的事實,而是一個有人為建構和詮釋的“事實”。不同地方的人有不同的道德觀念,不同的道德特質,這即便在“道德一元化”的社會也是如此,所以這並不等於“道德多元化”。一定是得對這種情況作出某種詮釋,進行某種認可和倡導,才是對“道德多元化”這個事實的確認和描述。比如你在反駁我的第三點中實際上把“道德多元化”描述為“在不與法律衝突的前提下,自由發聲表達自己的道德觀”,這就是在建構你所需要的一個“道德多元化”的“事實”,就是在暗示:誰反對“道德多元化”,誰就是在破壞和威脅大家的“自由”。
2.道德判斷中確實含有感性的、快感或不快感的成分(我們常説“助人為樂”,“反身而誠,樂莫大焉”),但不能被完全歸結為快感不快感,就好像水由氫氧原子構成,但你不能説吸入氫氣氧氣就是喝水。道德的快感或不快感,是對某種現實聯繫的理性判斷的當下化直覺化,如果把道德完全歸結為快感等“內心感受”,容易讓道德脱離現實聯繫而非理性化,使之變成一種極易被操縱的東西。我所説的“道德娛樂化”就是這樣一種操縱(例如對劉慈欣的攻擊、對美軍“懲罰侵略”的讚美):道德標籤成為一種消費品,看似是你自由購買,但其實有人在操縱你如何消費它,使用它。
3.我的文章基於我所體會我自己在內的很多人的道德困境。我並不看重所謂“唯一正確vs多元化”這種字面之爭——誰想把我的觀點描述為“以唯一正確自居,專橫僵化”,悉聽尊便——而看重我們每個人的道德自主性和道德水平是不是真的在提高。我不認為這個問題只靠一句“大家都別犯法,自由發聲”就能解決。
D同學再次答覆道:
這裏就是觀念分歧。1.我認為,就是自然界存在一百多種化學元素這樣純自然的事實。2.我認為,不同的道德觀是人的自由的組成部分。3.我認為,道德觀感就是感性的。基於這樣的觀念,如果你不能拿出反駁這三點的依據,其實我們無從討論。 我能看出來您的這篇文章是在勸人理解和接受社會的道德觀念,但是內容讓人不耐,可能“少年強則中國強”這種標語的宣傳效果更好。還有就是,您談到的相關內容中間那一段的論據別人不接受,就很難理解,甚至是看完您的文章。
在不贊成您的那幾個論據的人眼裏,您的文章是,前提錯誤,結論正確的內容。於是就會變成,看起來很有道理,但我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我回應道:
1.“ 自然界存在一百多種化學元素這樣純自然的事實。”這正是我的觀點,不同在於我認為“道德多元化”不是這樣的純自然事實,理由我已經講了,你應該看一下;
2.我再次重複一遍:不同的人有或者可能有不同的道德觀,這並不等於“道德多元化”,正如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國家,但這並不等於世界就是“多元化”或者“多極化”的;
3.道德感有感性色彩,但它是不是“就是”感性的呢?人的色覺、味覺、聽覺、觸覺、嗅覺,可以説完全“就是”感性的,動物也有這些純屬“感性”的感覺——但人對“善惡是非”的感覺和這些是一回事嗎?如果不是的話,那麼區別在哪兒呢?
4.你的整個看法似乎是這樣三個連續的等式組成的:人有不同的道德觀念=道德多元化=自由或尊重人的自由=好。是這樣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應該看到,我已經給出了我懷疑前兩個等式的理由。而你是在不斷重複這三個等式一定正確——其實我並不反對標語宣傳,但對比一下你想一想,到底誰更像你所認為的那種標語的“宣傳”呢?
這時,D同學説:
老師,您難道真的不明白,一篇文章想讓別人接受,不能用別人不認可的觀點嗎?我在考研複習當中,以後如有閒暇,我會與老師好好討論的。
“考研你要早説啊。複習要緊,這事兒擱下。”我回答道。
爭論到此告一段落。
自己的文章引起學生(儘管不是我們自己專業的)這麼熱烈的爭論,我還是感到有幾分欣慰的。
但是,從這位持“多元化”觀點的同學對我的“反駁”中,似乎又可以看到很多“多元論”者的一個問題:
“多元論”似乎對他們來説意味着可以採取這樣的言説方式,即將“我認為”、“我認為”、“我認為”進行到底,因為“多元論”捍衞我説“我認為”的權利,例如這位同學所説的:
這裏就是觀念分歧。1.我認為,就是自然界存在一百多種化學元素這樣純自然的事實。2.我認為,不同的道德觀是人的自由的組成部分。3.我認為,道德觀感就是感性的。基於這樣的觀念,如果你不能拿出反駁這三點的依據,其實我們無從討論。
而我指出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道德觀念和道德特質”並不等於“道德多元化”——其實這並不難明白:不同的人對物質運動規律也有不同看法,但這是不是就等於“物理學多元化”呢?我又指出道德上的是非好惡感雖然最後體現為一種“感性”的直覺,但並不完全是感性,因為它總和動物也有的那種真是純“感性”的色聲味觸嗅覺有所不同——其實這也不難理解:西瓜永遠是甜的,但美軍打伊拉克到底是好是壞,是讓你讚許還是憎惡,你的“感覺”其實是會隨着你的理性認知的變化而變化的。
而這位J同學卻只是向我聲稱“一篇文章想讓別人接受,不能用別人不認可的觀點”,而並不回答他(她)為什麼不認可我指出的這兩點顯而易見的區別。
其實,這位同學的思維方式如果貫徹到底並推而廣之——所幸他(她)還沒有這樣——正是我所説的“道德多元化”造成的困境之一:“多元”,所以我可以什麼都不認可,可以維護某些顯然是荒謬、落後的東西(例如“女德班”甚至“聖戰”),並且拒絕與別人進行真正有價值的交流。
實際上,人類道德的真正進步,一些佔統治地位的道德觀念(例如男尊女卑、愚忠愚孝等等)被摒棄,並不是什麼“道德多元化”寬容出來的結果,而是鬥爭的結果,是先進的制度、先進的階級、先進的觀念戰勝、取代了落後的制度、階級和觀念。
資本主義陷入精神危機,像鄧小平同志指出的“無法形成共同理想和道德”,歸根到底是因為他們是剝削階級統治的社會,是少數人統治多數人,無論國內國外都存在着嚴重的不可調和而且日益尖鋭的階級對立的社會。正如毛主席指出的,剝削階級的統治,不撒謊是一天也混不下去的。但怎樣撒謊才不易拆穿,那卻必須吸取歷史上其他統治階級的教訓,有所發明和創新:因此他們只好把資產階級意識形態拆成各種碎片,雜糅上千奇百怪的種族的、宗教的、地域的、性別的、文化的幻想和偏見,塗抹上不同的色彩,用“多元化”為包裝,你一點我一點地零售給社會大眾,讓大家在統一受到資本家壓榨的同時,卻為了各種非本質的問題爭來吵去,沉浸在這種“多元”、“自由”的錯覺中,以為一切可能性都已經在這所謂“多元”中窮盡了,而不再考慮團結起來達成一致,對社會制度作根本的改造。
資本主義決不能把所有人都變成資本家,而社會主義可以把所有人都變成勞動者——這就是為什麼資本主義不能形成共同道德,而只能把符合資本家利益的道德強加給全社會,但又必須掩飾以“多元化”,而社會主義則能夠形成真實的共同道德,因此並不提倡什麼“多元化”的根本原因所在。
然而不能不承認,從網上的無理互黑到現實中的爭搶公交司機方向盤,再到憤怒的家長刺死調皮的小學生,都説明在我們現在的社會里,這種相互漠視和仇恨,真是屢見不鮮,以至於有些人感到非常奇怪:
在天天強調階級鬥爭的時代,社會關係大體上反而是和諧的,而現在“階級鬥爭”好像“沒人提”了,人與人之間卻像發了瘋一樣互相敵視。
實際上,這並不奇怪,這或許恰好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用今天的後見之明看來,過去強調階級鬥爭,固然有它過火、過“左”的地方,但它有一個重要的積極意義,那就是將佔社會絕大多數的勞動者用一種階級意識團結起來和組織起來,投身於共同的實踐,使大家時刻感到自己是屬於一個共同體,自己的敵人並不在這個共同體內部,共同體內部的那些矛盾跟這個矛盾比起來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一旦勞動人民自己團結和組織起來了,對整個社會環境和人的精神面貌的改造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可見,社會主義社會里的共同道德,也並不會自然而然地發生。即使在我們的社會里,如果我們不能夠依靠和組織羣眾,不願意去聯繫歷史背景和社會環境、階級基礎、利益取向,認真分辨各種道德觀念的先進與落後、全面與片面,並加以有力的引導,而是學着西方那一套説辭,用“自由”、“多元化”將這種無能粉飾起來,用這樣的話語來自欺欺人,那麼,結果並不是互相尊重和包容,而恰恰會是相互之間的漠視或者毫無理由的仇恨。
當我還在唸研究生的時候,一位研究馬哲的女同學和我談論“文革”以及當今的社會問題,我們都認為:
資產階級並不僅僅指資本家,小資產階級中的一些“頭面人物”甚至會比資本家自己還自覺,還死心塌地地忠於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而沒有覺悟和組織起來的無產階級,在思想意識上就很容易小資產階級化,只能成為資產階級(國內外)的附庸,為其火中取栗,這其實是很危險的。改革開放三十年了,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勞動人民的重新組織化、階級意識(或者説人民的主體意識)的重建,是黨要鞏固自己的執政基礎所必須面對的一個重大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