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蘇州為什麼互相看不起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74403-2019-05-13 11:43
作者丨 秋意寒 來源丨浪潮工作室
一個觀察,不一定對。
當你問起一個江蘇人:“你老家哪兒啊?”一般會得到三種回答:“江蘇的”、“南京的”、“蘇州的”。
這就是蘇州人的驕傲。
在老蘇州眼裏,“出了干將路,都是蘇北”,南京自然也逃不過被鄙視的命運。“齁鹹”、“徽京”、“土氣”構成了蘇州人對南京的全部印象。
南京人也不甘示弱,身為高貴的(安徽)省會,蘇州貼滿了“假大款”、“機場都沒有”、“經濟數據不是一切,貼上海屁股算什麼本事”的標籤。
南京和蘇州,相愛相殺這麼多年,到底有什麼糾葛?
一個江蘇,兩個省會
南京和蘇州的第一件恩怨在“到底誰才配當省會”。
清順治十八年,江南分省,東邊為“江南右布政使司”,省會在蘇州,管今天的蘇南地區;西邊為“江南左布政使司”,省治在江寧(今南京),手下管今天的蘇北和安徽[1]。
南京夫子廟秦淮畔流光溢彩,燈綵璀璨。作為江蘇的省會,南京不論是在歷史文化底藴還是城市面貌上都有它的可取之處
到了康熙年間,安徽單獨設省,蘇州管的“江南右布政使司”被改叫“江南江蘇布政使司”,南京管的“左布政使司”改叫“江南安徽布政使司”。這個迷惑的情況可以這麼理解:名義上,安徽和江寧府沒關係了,實際上,重要辦公人員都留在南京,寄治江寧府,遠程上班。
這一改又是快一百年,直到乾隆才取消了“異地辦公”。把安徽布政使調往安慶,在江寧另設布政使,管現在的蘇北蘇中地區;而蘇州府管現在的蘇南地區和部分上海地區[2]。
到這裏,江蘇出現了兩個省會,一個蘇州,一個江寧;一個親蘇南,一個親安徽,一南一北遙遙相望。也因此,蘇州人更喜歡以“江南人”自居,蘇州的地方誌、碑文都傾向於以“江南”屬地自稱。
“一個江蘇,兩個省會”,一直拖到辛亥革命。以蘇北狀元張謇為代表的實業家們終於站出來呼籲,“吾江蘇人民不應再有寧蘇之見”,以此呼籲終結兩個省會的尷尬局面,“誰來做省會”的大戰終於拉開。
1880年代,老照片修復中的秦淮河畔酒樓茶坊,也是當時南京城娛樂中心,自唐代起此地一時繁庶。六朝古都的南京歷經了無數的人事,經歷了起伏的繁華與衰落,這也為他爭奪省會位置提供了助力
當時考慮到戰事需要,南京從地理位置更利於控制當時想要獨立的蘇北地區,也更方便軍隊向北進軍,江蘇省會理想之選自然是南京。隨着江蘇巡撫(後任江蘇都督)程德全離開蘇州駐紮南京,南京在省會之戰中獲得了首勝。
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失去省會光環後的蘇州過得並不好。
1912年,閭門兵變,這是一次發生在蘇州市中心的大規模打砸搶,江南富商們慌了。
蘇州商會、錢業公會立刻致電孫中山,蘇州掌握着江蘇省的經濟命脈,要求民政長重新回來坐鎮,恢復省會地位。考慮到當時南京已經成為首都,這場以經濟優勢要挾行政地位的協商異常順利,時任江蘇都督的程德全回蘇,1912年,蘇州又重奪省會王座[2]。
好景不長,隨着袁世凱遷都北京,失去都城光環的南京也陷入了混亂,再次因管轄蘇北的戰略原因,蘇州不得不讓出省會,省政府再度遷回南京,這一次維持了十餘年。
1985年,江蘇省蘇州市,午後的陽光灑落在街道上,樹影搖曳,映着下班回家的自行車潮
蘇州最後一次做省會的機會是汪偽政府時期。當時汪精衞政府的主要轄區是蘇南區域,理所應當,作為蘇南中心,蘇州短暫擔任了偽省會。幾經波折,1953年,南京從直轄降為省轄,正式成為江蘇省省會,這場曠日持久的省會之爭就此塵埃落定[3]。
蘇州是怎樣超越南京的
漫長的省會之爭讓蘇州意識到了一點,與其爭取可遇不可求的政治地位,不如另闢蹊徑,悶聲發大財。而這也成了日後蘇州與南京較量的籌碼。
在蘇州與南京的隔空罵戰中,“錢”是最高頻的詞彙。
蘇州,一個地級市,佔據全省GDP第一20餘年、全國十強,甚至在2003年創下第五的最好成績。省會南京卻不尷不尬,省內還得跟無錫爭第二,經濟數據被蘇州全面超越。
事實上,改革開放以前的寧蘇格局並非如此。
南京汽車製造廠、南京煉油廠、南京化學工業公司……南京重工業在工業總產值中的比重一度高達70%,實力不容置喙。
2006年10月12日,南京一家化工廠的工人在搬運化工原料罐。
南京輕重工業一度是江蘇省經濟的支柱
寧蘇命運的第一個轉折點發生於80年代,鄉鎮經濟發展時期。
很多人都知道,蘇州人“先富起來”靠蘇南模式——50年代末靠鄉鎮政府帶動集體經濟,這模式南京也走過,但情況不盡如人意,只能排在全省中下游。南京為什麼會輸?
中科院章奇和北大劉明興提出了一種觀點,蘇州無錫兩地的經濟發展,與解放後進駐兩地的南下幹部有密切關係,他們來自山東膠東和華中地區,在不熟悉本地的情況下,外來領導要如何樹立權威?保證基層支持者的利益、搞好經濟是最好的辦法[12]。
1976年,蘇州地委大膽提出了“農副工綜合發展”的新思路,開始了全國領先的社隊企業轉型,也就是把社隊企業變鄉鎮工業企業[12]。
2013年12月4日,江蘇蘇州第一絲綢廠正在生產營業。據全聯冶金商會統計,截止2017年,民營企業實現利税超2000億元 ,蘇州的企業轉型無疑是抓住了時代的機遇
而接管南京的本土幹部、決策者更保守。以至於到了80年代,蘇州已基本完成工業企業所有制轉型[12],而南京的全民所有制企業還佔到70%以上[11]。
到80年代蘇州轉型民營經濟的關鍵時刻,南京還困在迷局中。擁有近2000名職工的南京萬有皮鞋廠,在1991年6月賬面徹底虧空,接不到一個訂單,南京鏈條廠、第二針織總廠也在這一年相繼破產[10] 。而蘇南地區已經靠鄉鎮工業企業盤活了經濟。
1980年代末,蘇州的鄉鎮企業中與城市協作的聯合企業就有約1000個[4]。“70年代造田、80年代造廠、90年代造城”,蘇州手握一市四縣,單一個崑山2018年的GDP就高達3875億元,全國百強縣(市)第一,比省內的連雲港還高。
四個縣貢獻了蘇州經濟總量的六成,每個縣又都各有特色,崑山富士康、常熟服裝城……從這個層面上,蘇州其實是由五個都會區組成的超級城市。
2015年10月21日,江蘇常熟,方東街步行街上的老人在獨自行走、晨練,街道旁的櫥窗裏擺滿了姿勢妖嬈的模特,常熟的服裝產業對於蘇州的經濟貢獻很大
蘇州的第二次彎道超越發生於1992年。
這一年,上海浦東大開發,“寧要浦西一張牀,不要浦東一間房”的時代終結。
蘇州迅速抓住機會,第一時間抱住了“上海”和“外資”兩條大腿。到1998年,蘇州利用的外資達到28.42億美元[5],僅次於上海。“總部上海,建廠蘇州”,從三星到希捷,從諾基亞到西門子,蘇州園區成為了“世界之窗”。
019年是蘇州工業園區建區25週年,地標建築“東方之門”被網友形象取名為“秋褲”
等90年代末南京趕來戰場,分到手的外資少得可憐。1998年,南京引進的外資只有8.36億美元[5],還不到蘇州的零頭。
根據吳康和韋玉春依據GDP數據和外商引進數據繪製的測度分析[6],我們可以很清晰的看到1995~2000 年,外資重心向西或西南位移,但並不規則;2000~2002 年,重心明顯向南偏東位移,此時正是外資蜂擁的時期,蘇州帶動蘇南,憑藉毗鄰上海的區位優勢佔據頭籌
今天的蘇州,左手微軟,右手蘋果,博世也在趕來的路上,而南京的賣房自媒體還在靠一個阿里研發中心持續高潮。
南京還有希望反超嗎
南京蘇州,經濟上佔絕對優勢是蘇州。下一個十年,是南京逆風翻盤,還是蘇州繼續做大做強?
大城市的基石是人口。2017末蘇州常住人口超過1000萬,其中外來人口842萬,是省內第一、全國第二的移民大城市,這個數量和同年南京的常住人口相當(833萬)。江蘇省內誰能成為下一個一線城市,可以説蘇州最有希望。
高學歷人才是大城市們最想要的。佔先機的原本是南京,坐擁53所高校,而蘇州的只有一半不到,24所,最好的蘇州大學還不是985。
2014年5月11日,江蘇省南京市,在南京國際展覽中心,江蘇省高校畢業生就業促進月南京主場的招聘會上人頭攢動,這些高學歷畢業生是南京最想留住的人才
然而,蘇州在“搶人”方面似乎更有心得。在把人留住方面,南京在不斷放寬條件:研究生直接落户,40歲以下的本科生也可以落户。沒想到的是,蘇州的搶人政策更狠:直接把落户起準線拉低到了大專及以上學歷、畢業兩年內的大學生。就在昨天,更是直接放出大招,正式宣佈在蘇州園區內新建住房的50-60%優先出售給園區內就業創業的人才。
更何況大學生都是用腳投票的。2017年蘇州城鎮人口的人均可支配收入(58806元)比南京(54538元)更高。搶人這方面,蘇州更穩。
2016年10月17日,江蘇省南京市,旅客從南京祿口機場排隊登機。在江蘇,只有三個地級市沒有機場,蘇州就是其中之一。沒有大規模的航空流量和發達的航線網絡,就直接斷送了蘇州發展樞紐經濟的可能
衡量城市競爭力的,光留住人才不夠,還得讓他們看到光明的未來。
四十餘年的寧蘇之爭,上海是繞不過去的關鍵詞,蘇州的發展和上海是深度捆綁的。作為長江三角洲最核心的大城市,浦東大開發讓蘇州GDP年均遞增37.4%[5],輕軌高速讓兩地居民往來不超過30分鐘。蘇州的經濟奇蹟有上海的一半。
因為地理上的距離,上海這棵大樹南京幾乎靠不上。根據張旭亮、甯越敏對長三角城市經濟等級和依存度的測量,蘇州杭州對上海的隸屬度排在前兩位,後是無錫、寧波,再往後才是南京[8]。
2008年12月9日,滬寧城際鐵路丹陽段中鐵十局制梁場正在預製重達700噸的巨型橋樑。在這之前,上海和南京的交通聯繫很疏遠,南京也因此很難拿到上海的資源
所以,南京只能自立門户,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南京都市圈。
尷尬的是,江蘇省內的大部分城市都自願加入了“上海灘”,南京僅對淮安、宿遷、揚州、鎮江有經濟輻射作用[8],而這四城的GDP總量加起來也不及一個蘇州。
這樣的情況下,南京只能把更多的希望寄託在安徽身上,挖地鐵,修鐵路,吸引安徽老弟輸送更多的勞動力炮彈和各類自然資源。據安徽省統計部門統計,每年向外輸出勞動力1200萬人左右,四分之一都去了南京。南京也成為了安徽主要的外來資本來源,產業轉移的目的地。
2015年春節鐵路南京站內,旅客們腳步匆匆,歸心似箭
從這個角度看,蘇州是背靠上海好乘涼,做重點中學裏最牛逼的第二名,南京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全村唯一的希望。只是沒人知道,在這場漫長的高考裏,最終誰能拿第一。
當然對蘇州人來説,這一切都沒什麼説服力。“面太粗”,“長江北”,南京這種蘇北城市就是沒前途。
[1] 安徽省地方誌編纂委員會. (1999). 安徽省志建置沿革志.
[2] 紀浩鵬. (2017). 寧屬還是蘇屬: 辛壬之際江蘇省會之爭. 江蘇社會科學, (2), 239-246.
[3] 餘璐, & 成春林. (2014). 省會遷移的新經濟地理學思考——以江蘇為例. 改革與戰略, (9), 30-33.
[4] 周藝怡, 張京祥, & 曹榮林. (2002). 蘇南城鎮化模式的回顧與前瞻——以蘇州為例. 城市問題, 6, 25-28.
[5] 劉榮增, 崔功豪, & 馮德顯. (2001). 新時期大都市周邊地區城市定位研究—以蘇州與上海關係為例(Doctoral dissertation)
[6] 吳康, & 韋玉春. (2008). 20 世紀90 年代以來江蘇區域發展均衡性的測度分析. 地理科學進展, 27(1), 64-74.
[7] ]王躍, 朱進, & 伍燕南. (2017). 蘇州客運機場選址. 中國科技信息, (21), 80-81.
[8]張旭亮, & 甯越敏. (2011). 長三角城市羣城市經濟聯繫及國際化空間發展戰略 (Doctoral dissertation).
[9] ]劉雪妮. (2008). 我國臨空經濟的發展機理及其經濟影響研究(Doctoral dissertation, 南京: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
[10] 南京通史共和國卷(2015).
[11]南京簡志(2014).
[12] 章奇&劉明興. (2016)權力結構、政治激勵和經濟增長 p. 217–220. 格致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