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東北之前,我不知道的事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19-05-14 16:39
我是江南人。19歲第一次去東北,之前只接觸過東北小品,滿腦子都以為"俺那邊的銀,都住屯子瓦房苞米地”。到得東北,車過了好幾個城市,發現東北城市化率如此之高,遠看樓宇巍峨,是嚇了一跳的。在21世紀中國大規模城市化之前,東北的城市是我印象裏最接近“鋼筋水泥森林”這個詞的。
方言。我先前以為東北人都操持一種口音,即小品裏聽過的那路。後來發現,好像口音從瀋陽開始,越北越淡;到哈爾濱,滿街人在我聽來,都是標準普通話了。當然,平均身高,好像也是一路往北,一路遞增的。我在旅順遇到過一個賣西瓜的大哥,能模仿佳木斯、鶴崗、撫順等各地方言叫賣。
他聽我的普通話,説“你這是河北普通話。”我想,“敢情普通話還分地界”。
我從大連坐過一艘船去威海。那是夏日,船艙裏有點悶,還暈船。我就到甲板上去躺着,發現許多人都跟我一樣:拿着毯子在甲板上睡,一夜。21世紀初東北的夏夜,是我見識過最舒服的時節。我在好幾個城市都見過蜻蜓在星光下飛舞。
我有個朋友,赤峯人,然後在呼倫貝爾長大。她跟我説,赤峯話(讀成尺峯)很獨特,聽着是東北口,但跟哪裏都不一樣。“範偉表演時就用赤峯話。”我:“內蒙也算東北?”她:“算啊,東邊算。”所以後來我去青海甘肅邊界,發現那裏也接近內蒙地界、有內蒙同胞唱祝酒歌時,真是暈眩了。內蒙橫亙東西啊,真·北境。
我小時候老以為東北菜就是租又哦不對豬肉燉粉條,後來去吃了,發現不是的。山珍、野菜、菌菇、海味,都很棒,而且分地段。我愛跟人開玩笑説,法國菜其實是靠哪兒像哪兒。北邊諾曼底和布列塔尼就多奶油和貽貝,像比利時;東邊阿爾薩斯就像德國愛吃香腸;西南邊貼西班牙所以像西班牙,東南邊貼意大利所以有很多地中海式菜餚,離不開大蒜橄欖油。同理,東北北邊得了俄菜精髓,東邊有吃出朝鮮風味,南邊有許多河北菜和山東菜風骨,西邊就有點內蒙氣了。非常多樣。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去的地方的緣故。所謂“你瞅啥?”“瞅你咋地”這類,我沒怎麼遇到過。大多數我遇到的東北人有説這個,也是開玩笑性質。我在北大壺附近的郊區吃大鍋魚時,隔壁也有刺青金鍊大哥,但人除了樣貌四海點兒,也沒見怎麼。還特老實。看着剃一鋥亮大光頭,在那兒等人呢,拿支煙要點,店裏大媽過來,“我這兒不讓抽煙。”“好,好”。就收起打火機了,嘴裏還委屈地嘟囔:“現在哪都不讓抽煙……”
嗯,吃的就是下面這個:
我一位去東北打拼的南方朋友,説過這麼個有意思的觀點:在中國某幾個大城市,如果你不講那裏的方言,人家不説懶得理你吧,多少會有些距離感。在東北,跟老百姓日常交流(不是去辦事,那是另一種情況),你如果不講東北方言,而用自己的口音,東北人會對你格外熱情,一副“喲你這個小老弟是外地人哪,我要好好照顧你啊”的架勢;反過來,如果你東北口太重,還試圖跟東北人“瞅你咋地”,反而容易被人懟——因為很容易讓人覺得“你説這不標準的東北話是玩我呢吧?”
我不知道是我見的少還是啥緣故。東北機場、車站、各地迎賓的諸位小哥姑娘,制服格外好看。可能一是身材,二是天冷穿得多,三是——許多都是俄款,冬天帶翻毛領的那類。我在別處,沒見過集體制服水平這麼高的。
這事是十四年前了。當時在上海長寧區,一碗炒飯大概是七元。我去營口吃東西,説買串送肉餅,七元。我尋思就是小肉餅配小肉串,挺好。噹啷給我一個臉盆大的肉餅,肉串上每塊肉快有我一個拳頭大。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北冰洋這個牌子,似乎那會兒北京到東北,好多地方都喝這個——那瓶北冰洋還是送的。
我在巴黎有個東北朋友。人很四海。他跟一個爸爸來自台灣,媽媽來自波蘭的混血兒姑娘在一起了。所以我們經常開他玩笑:“你們在家,一個講東北話,一個講台灣腔,誰傳染誰啊?”當然也問他媳婦了:“他在家不欺負你吧?”那個姑娘特認真地説:“我覺得東北人是華人男生裏非常不直男癌的了,他們特別會跟女孩子開玩笑,懂得討好女孩子,不像台灣男生就,拽拽地啊。不過就是啊……”説着剜了她男人一眼,“有時候他太會討好女孩子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