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南斯拉夫籃球還在,只是已經與兄弟情無關了…_風聞
后厂村体工队-后厂村体工队官方账号-公众号:sports_1632019-05-14 09:52
5月9日,西部半決賽第六場,無法上場的努爾基奇選擇用另外一種方式“戰鬥”,他穿上了一件印有9名同胞名字的T恤。這些人勾起了塵封許久的記憶,他們是1992年至1995年在巴爾幹戰爭中為波黑共和國捐軀的戰士。為了紀念這9位士兵,波斯尼亞將每年的五月九日設立為“金色百合花日。”
然而,在塞爾維亞人看來,這些波斯尼亞頂禮膜拜的英雄其實是屠殺平民的戰爭罪犯,而掘金的當家球星約基奇就來自塞爾維亞。努爾基奇為什麼穿這件T恤?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是兩個年輕人的宿命,他們遺傳了南斯拉夫的籃球天賦,也繼承了巴爾幹半島的恩恩怨怨,在歷史、種族、宗教、國籍的多重裹挾下,他們似乎複製了前輩的戲碼,彼此為敵。
事實上,在努爾基奇和約基奇出生之前,由塞爾維亞、克羅地亞和波斯尼亞穆斯林幾個互相仇視的民族組成的南斯拉夫已經分崩離析。1980年,鐵托去世,強權崩塌,南斯拉夫的六個共和國各自心懷鬼胎。1988年米洛舍維奇就任後塞爾維亞總統後,推行大塞爾維亞主義,矛盾進一步升級,此時在國際賽場摧城拔寨的巴爾幹的籃球天才們卻因此被裹挾其中成為犧牲品。

1987年,以迪瓦茨、庫科奇為核心的南斯拉夫青年隊在世青賽上擊敗美國奪冠,隨後他們進入國家隊,聯手彼得洛維奇,率領南斯拉夫隊奪得1988年奧運會銀牌,1989年歐錦賽冠軍。
“我和隊友們感覺到整個國家的變化。”迪瓦茨説,“對我們來説沒有太大影響,我們不是政治家,只是籃球運動員。”彼時他們還沉浸在闖蕩NBA的興奮之中,迪瓦茨和彼得洛維奇經常在深夜煲電話粥,互相鼓勵,塞爾維亞和克羅地亞的命運從來沒有出現在年輕人的話題中。
1990年阿根廷世錦賽,南斯拉夫隊在半決賽擊敗美國,決賽遭遇前蘇聯。當時克羅地亞一直在爭取獨立,滿世界揮舞國旗,賽前球員們被告誡,不要做出任何有政治傾向的舉動。
南斯拉夫以92比75輕鬆擊敗了沒有薩博尼斯的前蘇聯,站上了世界之巔,然而意外還是發生了。在慶祝勝利時,一名男子高舉克羅地亞國旗走進場內,並試圖靠近南斯拉夫的球員。迪瓦茨要求該男子離開,被強硬拒絕後,他憤怒地搶走國旗,一把丟在了地上。
“弗拉德根本不知道那是克羅地亞的國旗,因為我們根本沒看到其他的國旗。”迪瓦茨的隊友薩維奇回憶,“我們拿的都是南斯拉夫國旗,那時克羅地亞還不是一個國家。挺傻X一件事兒,沒想到會愈演愈烈。”

迪瓦茨不想捲入政治的漩渦,他只是覺得國家隊代表的南斯拉夫整個國家,而不是克羅地亞。然而國旗事件還是淪為政客的工具。克羅地亞的媒體開始大做文章,為這個故事不斷加料,編造迪瓦茨踐踏了那面旗幟,吐了口水,而塞爾維亞的媒體也跳出來推波助瀾。
迪瓦茨蹂躪克羅地亞國旗的鏡頭被反覆播放,他成了塞爾維亞的英雄,克羅地亞的公敵。1991年,戰爭爆發,克羅地亞宣佈獨立,擁有塞爾維亞血統的迪瓦茨被前隊友們拖進了黑名單。“從我的角度看,其實戰爭跟我們沒有太大的關係。”迪瓦茨説,“那些政客將人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我驚訝的是,其他陣營的人不再理你,避之不及。”
在克羅地亞出生的庫科奇認為站隊是必選項,或者説根本沒有選擇。“這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庫科奇説,“我的家人全都在這裏,我沒有理由不跟他們站在一起。”

彼得洛維奇不再和迪瓦茨聯繫,甚至不知道他的新家住址和電話號碼,效力凱爾特人的克羅地亞老鄉弗蘭科維奇取代了迪瓦茨的位置,他們從1979年相識,在南斯拉夫聯賽摸爬滾打,又一起征戰美利堅。電話裏,兩個來自克羅地亞的異鄉人無所不談,除了彼得洛維奇的絕殺三分,也時常聊起被戰爭蹂躪的家園,彼得洛維奇一直希望讓自己的父母遠離炮火連天的薩格勒布。
對於塞爾維亞,彼得洛維奇立場堅定,籃網前往渥太華參加友誼賽時,他拒絕會見南斯拉夫駐加拿大大使,“我不能原諒轟炸和殺戮。”彼得洛維奇認為不管是政治還是籃球,都沒有回頭路,無論如何,1990年世錦賽都是他最後一次代表南斯拉夫參賽。庫科奇和拉德加並不痛恨迪瓦茨,但在當時的背景下,他們只能和老隊友保持距離。“弗拉德留下電話號碼,”庫科奇説,“告訴我,如果方便就打電話給他,或者一起出來聚一下也沒有問題。”
“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

像薩維奇憧憬的那樣,如果南斯拉夫沒有捲入戰亂,他們有可能成為歷史上最偉大的球隊之一,“彼得洛維奇正在巔峯,庫科奇是NBA的最佳第六人,迪瓦茨在湖人,而拉德加效力凱爾特人。”最終南斯拉夫被聯合國制裁,失去了參加1992年奧運會的資格,而彼得洛維奇和庫科奇領銜的克羅地亞輸給夢之隊,拿到了銀牌,迪瓦茨只能在電視機前觀看比賽。“錯過1992年奧運會,感覺糟透了。”迪瓦茨説,“更不走運的是戰爭爆發,讓我們形同陌路。”
1992-1993賽季,彼得洛維奇打出了加盟NBA最好的一季,場均貢獻22.3分。迪瓦茨由衷為彼得洛維奇的進步高興,但兩人再也無法回到從前,當時的比賽錄像忠實地記錄了彼得洛維奇見到迪瓦茨時閃爍的眼神和僵硬的身體語言。


迪瓦茨認為,時間終將填平他與彼得洛維奇之間的那道鴻溝。“我覺得,戰爭總有一天會停止,德拉岑會和我談談。”迪瓦茨説,“但那一天沒能到來。”1993年,彼得洛維奇參加歐錦賽預選賽,返回薩格勒布途中遭遇車禍,英年早逝,年僅28歲,被噩耗震驚的迪瓦茨痛哭流涕,懊悔不已。“弗拉德很後悔,因為他曾經和德拉岑談過所有的事情。”薩維奇説,“但是現在他沒有機會了。”
約有十萬人蔘加了彼得洛維奇的葬禮,替他扶棺的包括老隊友庫科奇和拉德加,迪瓦茨當然希望能送老友最後一程,但他清楚在如此動盪的時期,保持距離是更好的選擇。

1995年歐錦賽,南斯拉夫解禁,重新在國際賽場亮相,迪瓦茨再度率隊稱霸歐洲,克羅地亞獲得季軍。頒獎典禮上,庫科奇和拉德加帶領克羅地亞球員徑直走下領獎台,他們不願意與南斯拉夫隊同台領獎,也不希望聽到南斯拉夫國歌。
南斯拉夫內戰持續了11年之久,直到迪瓦茨被交易到國王,他的家鄉仍然時不時響起防空警報。在這場戰爭中,14萬人死亡,400萬人流離失所,巴爾幹半島支離破碎。迪瓦茨收養了一個在戰爭中失去雙親的女孩,取名為彼得-迪瓦茨,並建立了一個基金會,幫助在戰亂中失去家園的人們。
多年以後,迪瓦茨前往薩格勒布,人們一眼就認出他來,投來懷疑和驚訝的目光。迪瓦茨拜訪了彼得洛維奇的母親和兄長,最後隻身來到老朋友的墓前,獻上一束鮮花,以及兩人相擁的老照片。

2010年,ESPN拍攝了一部名為《曾經的兄弟》的影片,回顧了迪瓦茨和彼得洛維奇之間的友情,迪瓦茨感慨道:“要樹立一段友誼需要很多年,但搗毀它,只要一秒鐘就足夠了,我們曾經是彼此的兄弟。”
那場戰爭對南斯拉夫的籃球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巴爾幹運動研究者達里奧-布倫丁説:“文化削弱,2000年初期籃球在波斯尼亞變得無足輕重,南斯拉夫在歐洲賽事中不再舉足輕重。克羅地亞也大不如前,聯賽要麼停擺,要麼縮水成水杯大小。最好的運動員相繼離開,去了歐洲俱樂部或NBA,塞爾維亞的體育基建完全崩潰。”
巴爾幹的籃球天賦就這樣四散各地,勇士中鋒博古特的父母是地道的克羅地亞人,上世紀70年代移居澳大利亞;曾經在2009年率領魔術打進總決賽的特科格魯,父母都出生在塞爾維亞,屬於波斯尼亞的穆斯林。迄今為止,共有28個塞爾維亞人、22個克羅地亞人、10個斯洛文尼亞人、6個波黑人曾在NBA打過球。


然而就像布倫丁所説:“巴爾幹地區的國家都很悲慘,並且厭惡彼此。”也許這就是努爾基奇穿上這件T恤的原因,他討厭約基奇。然而與前輩不同的是,兩個年輕人並不是南斯拉夫戰爭的直接受害者,沒有必要將球場上的對抗和個人的恩怨推到種族對立的高度。
對約基奇來説,忘記那記T恤就是忘記那段滿是傷疤的歷史,至少他的回應讓人感受到了一絲巴爾幹半島久違的温情。“我們是聯盟的競爭對手,”約基奇説,“但對我來説,看到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獨自行走,真的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