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價值是什麼？_風聞

一年一度的520要來了。

520，對大陸女孩而言是微信紅包，520塊請準備好。

520，對做政治的台北女孩而言，是蔡英文就職三週年，是突然想起“台灣價值”這四個字。這是蔡英文曾掛嘴上流行詞，但是，什麼是台灣價值呢？

台灣作者宇文正這樣描寫“台灣錢淹腳目”的1980年代末：去德國找留學的哥哥，路邊的平價咖啡館一杯才摺合7塊多台幣。而那時台北有一客八千元台幣的牛排，台中正流行庭園咖啡，一杯兩百元台幣是正常價位。

我問我媽，真的假的，我出生那時的台北就有幾千元的牛排？我媽努努嘴，有吧，那時就會去咖啡館約會什麼的，唉喔那麼久以前的事情誰記得？

話鋒一轉，你最近有沒有好好工作啊？我好像不常看到你的文章啊，那個2020大選要來了你應該很忙吧？

我和我媽，一個在北京一個在台北，正好“一南一北”，媽媽退休後正好我拚事業，所以我倆靠“政治”維持共同話題。有時我為了寫稿會問她對一些議題的看法，有時她興致勃勃、有時索然無味、更多時候充滿懷念──那個時候的台灣，還是比較好啦，哪像現在……

我媽的人生對於政治有過好多次殷切的期盼，七零年代的風雨飄搖、八零年代的騰飛、九零年代台灣各種言論色彩的大爆炸，在這些過程中都有人能帶領枱灣走過來。但是她的女兒，三十年人生中只對政治有過一次興奮感，那時馬英九還俊帥如昔，到我家附近的公園拜票，民眾踴躍得近乎瘋狂，保鑣小心翼翼地隔離人羣、避免發生有人熊抱馬英九或有人被推倒的不幸事件。

我在這樣的壯觀場面下握到了馬英九的手，好多年後我在北京的媒體面試，面試官問我對台灣政治有什麼瞭解，我眉飛色舞地把這段場景描述了一次──馬英九的手很厚實喔，我到現在還記得。

入職後我的主管以“容忍白痴”的態度對待我這個政治門外漢。2016年5月，我做了人生中第一個520專題，名稱是“蔡英文的X大挑戰”，而最大的挑戰，就是北京給的那份“未完成答卷”，大致如此。

2017年5月，我再做人生中第二個520專題，我們決定用“一年了，蔡英文的挑戰正要開始”為名，而最大的挑戰，就是北京給的那份“仍未完成答卷”、還有仍然疲軟的經濟、理成一團亂的改革，大致如此。

2018年5月，我又準備做人生中第三個520專題，一幫人掰着手指頭算了老半天、還煞有其事地列了表格，最後遺憾又欣喜地發現，好像把去年的稿子拿來用一下、改幾個關鍵詞就行了？

至於專題名稱叫什麼呢？有人提議“兩年了，蔡英文仍面臨巨大挑戰”？

“別又是挑戰了。”

“兩年了，蔡英文的答卷仍未完成？”

“別又是答卷了。”

最後我們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想了一個“兩年了，消失的蔡英文”──北京給的那份“仍未完成答卷”、仍然疲軟的經濟、理成一團亂的改革、還有在媒體版面上已經快沒存在感的領導人，大致如此。

我還真沒想過，在這一年，蔡英文真的在台灣媒體上消失了。同事加班加點地做了“執政成績表”，在520當天發在網站最醒目的位置，結果當天某家聰明的台灣媒體把蔡英文放在角落小格子裏，首頁大頭是：某某美女，在台北夜店被“撿屍”。

跟夜店撿屍比，我們的點擊真挺慘的。

做政治確實非常不值，尤其是台灣政治。最近台灣在炒自由經濟示範區的議題，我查了一下資料，發現某家媒體五年多前噴馬政府的評論、和現在罵蔡政府的評論，可以説是複製貼上、稍作修改。內耗的政治，媒體也會懶洋洋的，吵什麼，反正不都是那樣嗎？

“到底我們在搞什麼啊？”

每天看台灣新聞的我，常一邊喝咖啡一邊慨嘆，喝完之後看向窗外的北京──這裏正在吵中美貿易戰，但不論是消費降級還是轉型危機，都沒有我長期觀察台灣政治來的無力。“完蛋了，是不是真沒救了？”有時還真會這樣不小心，差點脱口而出。

真沒救了嗎？

我想到蔡英文2018年年初時強調的“台灣價值”。那時她用這點質疑柯文哲：你是否意識到台灣價值是什麼？

台灣價值是什麼？

民進黨會説，台灣的價值就是自由民主；韓國瑜會説，自由民主，還有一起發大財。而大陸憤青會冷笑，有個屁價值？

我身邊多數的大陸友人會説，台灣有很多價值，從飽含湯汁的小籠包到喝完體温升高三度的麻油豬肝。從桃園機場飛往北京的候機室常能聽到陸客喜孜孜的聲音“這些這些這些，質量好又便宜”，能買能吃能看海，這就是台灣價值。

對於台灣人，這問題更難回答了，若這問題是大陸人問的，那答案多半是“自由民主”；如果是台灣人相互詢問，那多半會跟柯文哲被蔡英文質疑時一樣，抓抓腦袋。你要我説什麼？人情味，還是樸實善良？

以前龍應台因為地溝油而寫下“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三十年後大家不只生氣、還氣到無力，每天一碗麪一碗麪地賣的夜市攤販，看到食衣住行都有人伺候的大人物在告訴人們“要懂台灣價值”，真得氣到吐血。我知道、我知道，政治人物會告訴民眾，台灣價值就是──我們抗議不會被鎮壓，我們寫稿不會被綁票，我們可以每天暖洋洋地回家擼貓做飯刷淘寶。

你還不惜福？

若真如此，周杰倫可以替換蔡英文，林志玲可以替換陸委會，而台北女孩則可以當一個堂堂正正的“文化部部長”。

不久前我的朋友圈被“我們與惡的距離”刷屏，其中許多台灣北漂是這樣寫的“台灣還是很優秀的”。這現象在2017年也出現過，台北世大運，這個在大陸年輕人眼中“不值一提”的活動，卻讓那時的台灣歡騰興奮。

台灣青年，在停滯、蕭瑟、“大環境就這樣，沒辦法”的困頓中，不斷在找尋新的刺激點。看台灣，必須切割成兩個完全不同的角度，一個是怒吼的、停滯的政治台灣；另一個，是渴望改變的、勇往直前的青年台灣。

台灣價值是什麼？點開youtube，你會看到政治評論人從馬英九罵到蔡英文、十多年不變的怒吼，但在另一個頻道，九零後的台灣youtuber正在為弱勢族羣發聲。

台灣價值是什麼？打開電視，你會看到台灣藍綠政治人物相互指責、吵着四年前就在吵的話題，但在另一個頻道，台灣八點檔已經不是以前的老公外遇打小三，而是期望能改變社會。

台灣價值是什麼？台灣政治有太深沉的結構性問題，象是一團誰都解不開的死結，但台灣人民正努力地把“能做一點事情”的人拱上去，把空有口號的人拉下來，台灣人正從一團泥濘中拉出一點希望。

台灣價值是什麼？就是當社會都意識到，“停滯”、“沒有用”確切存在，但自己能讓一點點“進步”、“突破”也同時並存。

台灣知識分子寫下“嬰兒喂假奶粉，孩子吃餿水油”的1980年代，在現在看來很諷刺地，那時竟還是台灣的“黃金時代”呢。這一代台灣年輕人，一邊坐在上海的辦公大樓裏，一邊欣慰地轉發公眾號上的文章“這部台劇是本年最佳華語劇”，一面轉發一面告訴自己──幸好，我們沒有完蛋，我們仍有優勢。我們仍在努力往前走。

政治停頓的台灣，與人民負重前行的台灣，就這樣形成兩種奇異的平行世界。

寫下“台北女孩看大陸”的這麼幾年後，如果你再問我，兩岸年輕人有什麼差距，我只能告訴你這個現實──

大陸青年的“大國視野”，很大很大，比如中美貿易戰或一帶一路。但在台灣青年的眼中，一部電視劇被高度肯定、同性戀的權益受到一點重視，這些就是“很大很大”的事情了。

做那麼一點微小的貢獻，看見那麼那麼一些小小的進步，極力抓住那麼一點“台灣不斷在往前”的希望與機會。剩下的，也只能交給時代潮流去決定了。

而許多高高在上的人並不會意識到，小老百姓不怕難也不怕苦，就怕兩個字──不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