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信服,狂奔向“五月花號”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3785-2019-05-17 14:58
文 |史中
2018年5月16日,深交所上演了有趣的一幕。
這天,有一家公司上市。早晨九點半,各路人馬齊聚大廳舉行敲鐘儀式。按照流程慣例,中午他們將在宴會廳舉行一場盛大的酒會。
畢竟,再成功的企業家,敲鐘上市這種機會一輩子最多隻有一兩回。面對此等人生巔峯,大家得打開昂貴的法國紅酒,用“資本家”的貴氣和微醺告慰一下過去多年的辛勞,享受片刻的奢侈。
然而怪事發生了。敲鐘必要流程一結束,這家公司從創始人到普通員工一股腦湧向大門,十幾分鍾內全員撤離深交所。大廳空空蕩蕩,讓人有一種“剛剛什麼都沒發生”的錯覺,只留下身後一根碩大而孤獨的紅色K線封死漲停板。
把這場上市儀式從 “Pro 版”導演成“mini 版”的公司,就是深信服。
原因簡單到恐怖。高管團隊覺得,有酒會的時間,還不如用來召開一個行業交流會;有酒會的錢,還不如用到產品和技術的研發。
太摳門了。
就是這樣一個“摳門”的公司,卻在它成立的十九年裏,每年年關把全球的數千名員工用飛機輪船火車汽車接回深圳總部。在巨大的體育場裏,大夥兒熱熱鬧鬧地吃一頓團圓飯,一個都不能少。
吃瓜羣眾也許會納悶,這羣奇葩到底在幹嘛?瞭解深信服的人,大概能打撈出這背後濃重卻細膩的感情。
世上總有探險者,他們未嘗不愛現世榮華,之所以在野外飢餐渴飲,無外乎相信遠方有寶藏在召喚。
今天中哥的故事,就説説幾位頭戴探燈,腳穿雪靴,鼻子眼裏冒白氣的探險者。
(一)“五月花號”
2000年,三大運營商改組,寬帶網絡開始像蛛網一樣在這片土地之下生長蔓延。而在地表之上,一部名叫《黑客帝國》的電影正在無數大屏幕上放映。
從影院出來,每個人嘴裏都像塞了個隱形的雞蛋,張得老大。他們的腦袋裏塞滿了一種叫做“互聯網”的墨綠色想象,痴痴望天。
那個時代,BAT 還是襁褓裏的嬰兒,深圳的房價只有4K一平米,後日的一切瘋狂都只書寫了序章。但一羣最有創新膽識的企業主,已經開始琢磨着把自家的企業搞上網了。
在同一種想象的籠罩下,何朝曦、熊武、馮毅三位曾經的大學同學從華為和中興辭職,匯入創業洪流,建立了深信服。他們的理想簡單到一句話就能説清:把所有企業從缺乏想象的真實世界“擺渡”到絢麗的互聯網新大陸。
擺渡,需要一條船。
這條船就叫做“IT基礎架構”。從技術上來講,它可以被拆成三個部分:計算、存儲和網絡。這三種技術就像畫畫的“紅黃藍”三原色,有了三原色,一位畫家可以描繪出大千世界的一切美麗和蒼涼;而有了計算、存儲和網絡,發生在物理世界的一切就都可以映射到數字世界。
那是個浪漫主義沐浴餘暉的年代,也許有那麼一瞬間,人們看到了一艘巨大的“五月花號”,正安靜地停泊在夕陽下的港口,汽笛聲碎,等待着憧憬遠方的旅人。
“深信服”這三個字看上去像個簡稱。反正我第一次看到這個怪異的名字,腦補出三個全稱:深圳的信息服務我都能做、我是深圳的但全國的信息服務我都能做、等我把全國企業的數字化都做完你就會深深地信服。
當然,理想從來像賈玲,現實總是陳魯豫。深信服這幫人在破舊的辦公室裏冷靜下來才發現,主動買票尋找互聯網新大陸的企業畢竟是稀有物種,大多數時候,自己還是要“忽悠別人上船”。這事兒可真不容易。。。
絕境是創業者的好朋友。2002年,何朝曦他們幾個被逼無奈,劍走偏鋒地研究出了一套幫企業構建從分支機構到總部網絡的 IPsec VPN ,後來又搞出了幫企業從遠程設備接入總部網絡的 SSL VPN。
普通的瓜眾不用搞懂這些複雜的英文字母,但你多少能感覺出來這些名字有點生僻。説到底,這類**“組網”產品**説偏門又不偏門,説主流又非主流。
不過,那時候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哪還敢挑生意。於是他們只能下狠功夫,用“符合中國特色”的理念把這類產品做到了極致。
從那時候起,深信服就給自己定了個小規矩:“用户必須被驚豔到‘哇’的一聲,這個產品才算合格。”何朝曦也許沒想到,日後這條“產品紅線”會像救生員一樣,屢次在湍急的漩渦裏拯救深信服。
死磕中國用户的使用習慣果然收到奇效,當時中國剛剛加入 WTO,有幾個國外的同類組網廠商正雄赳赳氣昂昂地進軍中國市場,但很快就被深信服擠出國門。
世紀之初,深信服已經小有名氣。
吃飽飯,才有力氣探險。
對於“組網”這個營生來説,除了網絡本身還有兩件事非常重要,一個是“網絡的優化”,一個是“網絡的安全”。於是在接下來幾年,深信服又下功夫推出了網絡優化產品和網絡安全產品。
話説當時個人消費電子之王——蘋果——還未封神,對於企業級產品來説,更是很少有人在簡潔、好部署、易用性上花心思,所以腦子裏有“產品紅線”這根弦的深信服幾乎每一款產品都顯得精巧獨特,迅速成為爆款。
從大時代來看,彼時中國各行各業都迎來了的春天,深信服是其中的一枝樸實但很旺盛的花。
自從2010年深信服推出了一個名叫“下一代防火牆”的玩意兒,這家本來只是小有名氣的企業突然躥紅街頭巷尾,炸裂效果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到了2012年,全國各大城市每一座辦公樓裏都恨不得能找到幾台深信服的安全設備。
由於安全產品做得像腰間盤,實在太突出了,從那時開始,深信服就經常站在網絡安全行業的領獎台上接受大家的掌聲。但沒想到,“一入安全深似海,從此形象不好改。”
就在夢幻一般的2012年,深信服的營收達到了創紀錄的7.7億,但那個非常底層的擰巴和焦慮開始縈繞深信服:我們到底應該繼續做“深信服”,還是乾脆只做“深安服”?
你可能會問:叫什麼不吃飯?幹什麼不掙錢?為嘛掙了錢還這麼糾結呢?
施主有所不知。世間大多痴狂,只皆因“初心”二字。
你可能還記得,當年三人辭職創業的時候,説的可是要做把企業擺渡到網絡世界的“五月花號”,這條大船是融合“計算、存儲和網絡”三大領域的。反觀彼時的深信服,強項是“企業組網”、“網絡優化”和“網絡安全”,這都偏向“網絡”範疇。
網絡技術當然偉大,只是這一根樑柱撐不起深信服的野望。只要計算、存儲和網絡沒有集齊,五月花號就難以駛向彼岸。正如張國榮在《霸王別姬》裏的台詞:説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但做什麼業務會同時深入計算、存儲和網絡呢?眾人聚集開了好多場會,最後一個通宵會議結束,答案也像清晨窗外的太陽,露出了鮮紅的微芒。
2012年,“官宣”的世界末日。深信服卻謀劃了12年來最兇猛的一次“衝鋒”——進入雲計算的陣地。
海風潮湧,靜待痴人起舞。
(二)“桌面雲”大沖鋒
“聽説了嗎?深圳有家公司挺diao的,招人既不看四六級證,又不看畢業證,就看你水平牛不牛X。”
2007年,還在東北師大上大二的姜正文,第一次從同學口中得知了“深信服”這個名字。從小痛恨儒家那套等級觀念的他心頭一暖:“世界上果然有這樣的‘理想國’?”
兩年後,姜正文推開了深信服的面試間大門,對面直接坐着深信服創始人何朝曦。
當時何朝曦穿了箇舊夾克,後來才知道那個夾克是他的標配,直到前兩年我還看他穿過。”姜正文回憶,“我記得他跟我説,把產品做好了,比什麼都重要。
那次果然沒有人看他的畢業證。
歲月狂奔。姜正文從普通的研發工程師成為了整個 SSL VPN 產品線的研發負責人,與此同時,歷史的刻度盤也終於走到了那次“衝鋒”的臨界點。
姜正文
那一天,深信服決策層在會上公佈了新戰場:“雲計算”。姜正文和所有人一樣,嘴角都掛着對未來的憧憬,但他只猜中了開頭,沒猜中結局。
開拓雲計算領域的第一個產品——桌面雲——的艱鉅任務,直接砸在了他的團隊頭上。
剛才説到了一個生詞“桌面雲”,有童鞋還不瞭解,這裏多科普一句。
正如“熊貓”不是“貓”,桌面雲也不是標準的雲計算。簡單想象一下,一家企業裏有很多台電腦,把這些電腦的主機都集合在一起,統一“塞進”算力強勁的服務器裏。每一個電腦系統都像進入了“盜夢空間”,以為自己還在鍵盤和鼠標旁邊,其實肉身早已經距離用户幾千米了,這就是桌面雲。
所有屏幕都連接向一個服務器,服務器裏面的蜂巢裏裝滿了主機。
這有點像把主機囚禁在數字牢籠裏,有點可憐,但桌面雲相比普通電腦有很多優點,比如可以集中管理,保護數據安全,也方便用户在不同地點登錄使用。簡單理解,桌面雲存在的意義就是完全替代和超越商用 PC。
實物大概是這樣
問題來了,説好的做雲計算,深信服咋先做了個桌面雲呢?
俯瞰這片大地,局面其實很清晰。當時雲計算的領頭羊阿里雲,幾百位全國頂尖工程師已經用命填了三年,面前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坑。這裏面的技術水有多深,憑藉叢林法則殺出一條血路的深信服自然秒懂。
他們選擇了桌面雲,實際是選擇了一條謹慎的切入路徑。桌面雲的底層技術中,深信服熟悉的網絡技術佔很大一塊,剩餘部分才是雲計算所需的虛擬化技術,這種難度正好在“學習區”,可以用來進階練手。
只恐怕沒人料到,深信服後來能把“桌面雲”做成了一個巨大巨大的生意。
(這裏多説一句,在2019年的深信服,雲計算和桌面雲是兩個非常獨立的業務。雖然都有個“雲”字,但完全不是一回事。後面會説到,如今雲計算已經成為深信服除了“安全”“IT基礎架構”之外的第三條巨大產品線。不過****有關深信服雲計算產品的發展史,是另一個曲折的故事,中哥在以後的文章裏單獨聊。)
説回我們的故事。
2013年,第一版桌面雲雛形從孵化部門正式移交到了姜正文的研發團隊手上。
拿到第一版桌面雲,姜正文哭的心都有。桌面雲是用來替換辦公 PC 的,人們自然會把這東西和 PC 來比較。結果深信服最初版本的桌面雲居然連視頻都跑不動,只能做最基本的文字辦公。
比姜正文更想哭的是陳小亮,他是桌面雲的市場總經理,他的職責就是制定周密的計劃,把桌面雲推廣出去。(哦多説一句,深信服為同行提供了一種教科書式的商業打法:“產品+市場”策略。在桌面雲這個產品上,姜正文就負責產品,陳小亮負責市場。他們都是技術咖,但側重不同。)
看到產品這麼難用,陳小亮都不敢把這套系統拿給關係比較好的客户,每天催姜正文改進產品。但技術的進步哪能一夜之間就完成。那段時間,本該像夫妻一樣緊密配合的陳小亮和姜正文説着話就吵起來,同事們紛紛側目。
2014年,由於第一版產品達不到“產品紅線”,以至於公司不得不把它暫時“下架”。。。
這對於姜正文這種身穿衝鋒衣,腳踏衝鋒舟,手握衝鋒槍的**“深信服產品人”**來説,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把工程師全都調集在一起,宣佈了一個重大決定:團隊辦公電腦全換成自家的桌面雲,“自己做的狗糧,含着淚也得自己吃掉”。
“吃自己的狗糧”其實就是一種宣誓,他們拼死要解決一個問題:流暢性。
但是,姜正文和團隊幾乎試過了所有的方法,發現沒有一條路能走得通,唯一剩下的方案就是——推翻之前積累兩年的技術框架,重寫底層架構。
這無異於剛買來一座歐式大城堡,就把它全部拆掉原地蓋個天壇,這要浪費多少錢,浪費多少人力,誰都估計不準。。。但姜正文鐵了心,他又回憶起自己入職的時候,何朝曦看似無心對他説的那句話:把產品做好了,比什麼都重要。
生死看淡,不服就幹。
為此,團隊沒日沒夜加班了半年,每天工作到晚上12點。這幾個月裏,他們重寫了底層架構,把原有的特性全部移植到新架構上,當時這個版本代號叫“VDI-revolution”,意思就是革命,革自己的命。
到了2015年秋天,一遍遍測試之後,姜正文終於確信:成了!深信服桌面雲的流暢度終於不輸給國際頂尖廠商。最關鍵的一點是,當時這套國產桌面雲可以做到比國外產品便宜30%-50%。
看到產品變得這麼漂亮,陳小亮恨不得對姜正文以身相許。他卯足了勁,準備抓緊時間捕捉第一個標杆客户。
陳小亮
找來找去,陳小亮得知河北滄州一中要新建一個校區,新機房需要1000台計算機,兩眼直放光。
要知道滄州一中的教學質量,那可是學校界的瑪莎拉蒂啊。瑪莎拉蒂都用我家的發動機,那以後賣給奔馳寶馬長安奔奔不是跟玩兒一樣嗎?
不過,這個學校機房用的電腦,應該有個啥特點,他兩眼一抹黑。
陳小亮在大腦裏翻了翻《毛選》,覺得“不能打無準備之仗”。於是他花了一週時間查資料,研究學校機房的特點。確定自己能説出個一二三來,才把校長邀請到深圳詳談。見面之前,他又連夜針對學校需求做了一套講解 PPT,把雲桌面利於快速上線和集中管理的特性解釋得淋漓盡致。
這種對教育行業的理解和誠意最終打動了校長,就這樣,滄州一中成為了第一個標杆客户。“標杆”的威力果然不凡,接下來很多學校都慕名而來。
這是滄州一中的童鞋們。中哥好懷念自己的高中時代啊,那都是去年的事兒了。。。
我發現,其實桌面雲的好處很多,關鍵在於怎麼讓別人直觀地體感到這種好處。
陳小亮總結經驗,感慨良多。
於是,當年為了方便給別人講清楚深信服桌面雲的優點,陳小亮肉身出鏡,錄了很多介紹視頻,例如雲桌面播放視頻的效果、使用打印機的效果、U盤拷貝、網銀使用等等等等。所有的銷售人員都可以給客户演示視頻,對方一看就明白。
2015年的陳小亮錄的視頻,現在官網上還可以看到。
經歷了產品和市場團隊兩年的痛苦煎熬,加上前線銷售同事浴血奮戰,桌面雲終於迎來了爆發,好多學校都購買了深信服的桌面雲。
(三)諾曼底登陸
在桌面雲市場站穩腳跟,稍稍緩解了深信服十幾年來的生存焦慮。
這起碼向他們自己證明了兩件事:
第一、只要有“深信服”三個字在,就有背後這羣人的熱血在。無論推出哪一款產品,都會拼死保證質量在“產品紅線”之上。
第二、深信服確認自己挺進了一片新戰場,攤開作戰地圖,距離“五月花號”又進了一步。
你還沒有忘記深信服背後那個“雲計算”的大計劃吧?
此時,一切都按照計劃推進。2014年底,深信服在桌面雲的技術積累上推出了“超融合”架構,2016年初,在“超融合”架構之上又推出了“雲管平台”,至此,一個完整的私有云產品形態出現了。
從天空俯瞰,此時深信服的產品線形成了奇特的鏈條形狀:
網絡安全鏈接網絡優化,網絡優化鏈接着雲桌面,雲桌面鏈接着雲計算。
這種頭尾鏈接的狀態讓深信服形成了嚴密的防守矩陣,但這種”連環船“式的佈陣,也為三年後的“二次革命”埋下了伏筆。。。
別看桌面雲聽上去原理挺簡單,但這裏面的坑屬實不少。剛剛拼命越過“流暢性”這道坎兒,姜正文的研發團隊又遇到了一個更大的 BOSS——外設。
事情是醬的:
2016年,陳小亮發現,僅僅做教育市場是遠遠不夠的,於是他制定了詳細的計劃,想要拓展政府和企業客户。問題是,別看就是換了一個行業,這難度簡直就像從白雲山直接幹到了崑崙山。。。
政府方面,第一個“吃螃蟹的”就是帝都一家税務部門。
畢竟是新場景,穩妥起見姜正文派產品團隊的童鞋到現場去了解情況,對方拿出來一堆奇形怪狀的東西,滿懷期待地説:這個是我們專用的讀卡器,這個是拍攝文件證件的“高拍儀”,還有ABCDEFG,你看看這些外設你們桌面雲都能不能兼容?
高拍儀大概長這樣。
那位童鞋一拍胸脯,包在我們身上!
回來仔細一研究,發現胸脯拍早了。
剛才説到,桌面雲上的系統就像“盜夢空間”,夢境畢竟和真實世界有很多細節上的不同。這一點點的不同,足以讓那些外設發覺自己跑在一台“假電腦”上,因為很多接口返回的數據都和預期不同,於是“憤怒”的設備就會罷工。
姜正文把國內外其他廠商的桌面雲買來研究,發現他們也遇到同樣的問題,而他們大多采用了“退化”的辦法來解決。
啥是“退化”呢?
還拿《盜夢空間》來舉例子,為了不讓做夢者發現自己身處虛擬世界,就要把可能露餡的地方標為禁區,不讓他去就行了啊。對應在桌面雲裏,就是把外設的功能做限制,讓他只能完成日常所需的規定動作。
比如這個無限樓梯,如果非要上去一探究竟,
就會發現它是有問題的。
姜正文本來也準備按照這個方法來解決,但那天晚上思來想去,覺得這太不“深信服”了。
轉天,姜正文跟研發團隊説:“頭疼醫頭腳疼醫腳不是個辦法,今天糊弄過去,將來遇到一個設備再解決一個設備,未來桌面雲如果進入更廣闊的場景,我們肯定是忙不過來的。與其將來走到思路,不如我們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
當然,欲窮美景,必走險峯。這幫人準備拆開 Windows 底層驅動進行改造。鑑於這個任務的兇險程度之高,意義之大,他們給這個技術攻關取名為“諾曼底登陸”。
“你當時有多少把握做成?”我問。
“再難的的東西不是人寫出來的嗎?只要是人寫出來的,我們就能學會。只要別人能做到,我們肯定能做到。不知為什麼,在深信服我們好像都有這種執念。”他説。
整整四個月過去,這種藉由優化 Windows 驅動而適配外設的底層技術終於通過了測試。這意味着今後絕大多數的外設都可以不做特殊配置,直接在深信服的桌面雲裏使用。他們把這種技術命名為“0總線映射技術”。
解決了外設問題,桌面雲相當於解鎖了商業遊戲中一大片未知地圖。從2016年開始,海信集團、廈門航空、比亞迪、TCL,這些體量巨大的企業都成為深信服桌面雲的客户。
陳小亮回憶,當初某大型製造業代工企業為了穩妥起見,只買了200台桌面雲,而如今,他們的桌面雲節點已經達到了10000台。由於在幾年的溝通中,深信服的產品團隊都細緻地回應了要求,不久前,他們還專門給深信服桌面雲團隊發來了表揚信。
(四)桌面雲**“大地震”**
最初,桌面雲本來被深信服作為進軍雲計算領域的“敵後戰場”,但它卻在這幫探險隊勇猛的火槍中成為一片開闊的“正面戰場”。
人們的目光把這片戰場變成舞台。追光之下,免不了悲歡離合。
2017年,深信服因為業務發展和團隊擴容的需要,開始籌建長沙研發中心。
根據計劃,桌面雲研發團隊當年就要搬遷到長沙,特別着急,幾乎是數着秒倒計時。
作為 SSL VPN 和桌面雲的負責人,姜正文似乎沒有退縮的理由。但問題在於,並不是所有研發的兄弟都能(想)跟着他去長沙。最終,他帶着一半舊部,一半新加入的“志願軍”,總共100人浩浩蕩蕩開赴長沙。
就像一顆孤獨的衞星被送入天際。新組建的團隊面對的是陌生的環境、不變的產品開發強度和不變的業績要求。在長沙的第一夜,姜正文才摸到恐懼的真實質感。
新同事上手需要時間,有經驗的骨幹員工就要比以前承擔更多具體工作。而最艱苦的時候,核心團隊已經到了滿載超負荷的工作狀態。
巨大的日常工作壓力已經讓姜正文抬不起頭,另一邊親密戰友陳小亮也“不省心”:
就在那段時間,陳小亮對客户的洞察演進到近乎痴迷的地步。他有個口令:“用户業務需要這個功能!”每當説出這個口令的時候,姜正文就知道,又是一段忙到沒時間睡覺的日子要來了。
一個個新需求堆到姜正文團隊頭上,本來就疲於奔命的研發工程師還要和用户需求賽跑。
終於,最怕的事情發生了。
因為客户需求細節多,技術研發連軸轉強度太高,團隊發生了技術疏漏,導致客户那邊出現了一個IT事故。對方負責人一個打電話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質問:“你們深信服的產品就是這樣的質量嗎?算我看錯你們了!”
這句話像明晃晃的白刃,直接扎向姜正文的胸口。
我記得特別清楚,就在那天晚上,我夢到自己被人追殺。精疲力盡,不知道應該躲到哪裏。
姜正文説。
第二天陳小亮和姜正文大吵了一架。在這種高壓的環境下,產品和市場的平衡已經非常脆弱。那時姜正文已經做好準備,守住深信服的產品尊嚴,跟市場團隊“死磕”。
“你其實可以稍微降低產品質量,向速度妥協,甚至歇一歇。”我問。
“我並沒有這些選項,我只有一個選擇,就是往前衝。深信服的歷史上,沒有任何一款產品在市場欣欣向榮的時候突然走下坡路。這麼多年,公司信任我,團隊的兄弟們信任我,難道我要做開創深信服產品失敗歷史的人嗎?” 他説。
有時,生活就是一場戲劇,你只需要活到劇情反轉的那一刻。
就在姜正文苦苦支撐的時候,陳小亮之前逼產品團隊花大量時間做得那些精細需求終於體現出了效果——政府、企業市場開始了奇蹟般的爆發。由於口碑完美,很多政府、企業的雲桌面只找深信服來做。
前方捷報頻傳,桌面雲的銷售情況在下半年就像火箭一般直衝雲霄。桌面雲產品在萬米高空終於完成了二級火箭點火。
天天吵架的兩個人,此時終於又成為了最親密的戰友,雖然一個在深圳,一個在長沙,但是他們知道,可以把後背交給彼此,生死與共。
靚麗的市場表現,重新振奮了姜正文的產品團隊,此時經過一年多的磨合,人員流失終於停止,加上總部的人才輸血逐步到位,長沙研究中心的團隊終於恢復了一年之前的戰鬥力。
2018年,姜正文接到了新的任命,成為長沙研究中心的總負責人。
“這是堅持的勝利嗎?”我問。
“這是信任的勝利。”姜正文説。
(五)“主戰場”
2015-2016年,被他們自己標記為“進入主戰場”。
從彼時起,時代變革剛好露出冰山一角。
2016年,川普當選美國總統,英國宣佈脱歐,中東難民開始浩浩蕩蕩穿越地中海,全球化浪潮遭遇最猛烈的一波寒冬。
外部市場的迅速滑坡,讓本來在草原上馳騁的中國企業被圍困在巨大的鬥獸場之中。幾千萬家企業只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祭出各自新的生存策略,用血肉之軀為進化論做一次殘酷的註腳。
於是,最神奇的一幕就這樣發生了。
“土氣”的傳統行業和“高冷”的互聯網行業,十幾年來幾乎平行的兩個物種相視一笑,猝不及防地給了彼此一個温暖的擁抱。
2016年7月,互聯網視角的代鹽人之一,美團的王興在內部演講中説出那句經典的“下半場”。幾乎同時,比亞迪、格力這種製造業大咖也猛然加快了智能化的過程。沉默多年的傳統行業突然開始瘋狂吸收互聯網科技和智能的基因,就像巨大的恆星把行星拉入自己的懷抱,彷彿動作稍慢一點,自己就會被更大的黑洞吞噬。
十幾年來專門幫企業從“田園牧歌”擺渡到“互聯智能”的深信服,終於迎來了爆炸式的機會。這些企業巨大而龐雜的需求中,涉及很多底層的IT架構改變。
比如,那個十幾年前已經被 VPN 解決了的企業組網問題,又一次出現在了企業面前。
説到這裏,不妨再多科普一段有趣的歷史。
深信服幫助企業組網的時候,提供的只是網絡調度的軟硬件,而奔走在地底的實體——光纖和網線——顯然是屬於運營商的。當年企業要想拉通內部網絡,有兩種選擇:1、從運營商那裏購買“專線”。2、使用普通的互聯網。
舉個栗子,要連通A、B兩點,藍色的就是互聯網線路,黃色的就是專線。
打個比方:專線就像專門給你公司修一條從北京總部到河北分部的高速公路,而互聯網就像是普通的國道,大家一起用。
在過去十幾年漫長的日子裏,專線的質量都大大優於互聯網。但國道和高速公路這兩種方式井水不犯河水,有錢的客户為了保證傳輸質量,大都選擇價格昂貴的的專用高速公路——專線(這條線路多數情況非常空閒);沒預算的客户則只能使用時常擁塞的國道——互聯網寬帶。
但是別忘了,現在可是下半場。為了提高競爭力,各行各業都在數字化轉型。這樣一來,從分支到總部的業務訪問量一夜暴漲,動不動就要從分支機構傳大量(人臉識別的)圖片回總部。加上每天召開視頻會議,過去那 2M 的專線早就不夠用了。而一條2M的專線,一年也許就要十幾萬。企業們突然發現,現在的100M互聯網速度也很快呀,而且一年只要幾千塊。
於是,一種名叫軟件定義廣域網(SD-WAN)的技術出現了。雖然聽上去有點專業,但是打個比方你就明白了:
企業可以同時購買專線和互聯網線路,就像兩個城市之間又有高速,又有國道。而 SD-WAN 就像我們都用過的地圖導航——根據每一個訪問的重要程度,智能分配它究竟是走國道還是走高速,從而達到最經濟的效果。
簡單來説,你可以認為這就是深信服第一款組網產品 VPN 的智能升級版。
2018年,何朝曦把這個承載了深信服優秀傳統的項目研發交給了數據中心研發部負責人張武健,他負責協調的研發同事們橫跨三個部門,四個產品線。
張武健
這麼多年,張武健在深信服的親身經歷幾乎就是半部科技史。他明白,這個產品不僅事關深信服十幾年的技術尊嚴,在時代的河岸邊,這更是一家IT服務廠商面對大轉折的回應,容不得半點馬虎。
於是,他立下了軍令狀,2018年7月底之前,一定帶領兄弟們把 SD-WAN 做出來。
那是我到公司十一年,最累的三個月。
張武健回憶。
在這之後的100天,辦公室燈火通明(為了達成承諾,最後一個月將近三分之一的核心骨幹只休息了一天)。2018年7月31日,SD-WAN 如期擺在了所有人面前。這套引擎把當時深信服對於產品所有的最新思考全部熔鑄進去:
不僅可以自動選擇線路的智能調度,還把過去 VPN 組網傳輸的速度提升了一倍。有意思的是,用户可以在一張世界地圖上,管控自己的數千個遠在天邊的分支。
界面大概是這樣
產品上線那天,團隊的同學們再也抑制不住噴薄的成就感。
這是團隊裏的童鞋當時發的郵件。用了各種紅藍字體來表達情緒。
張武健説,因為企業要解決的網絡選線問題已經非常迫切,SD-WAN 上線不久,就迅速進入各大廠商的實戰場景。
在東風日產,全國1000家門店都通過 SD-WAN 網絡實現自動更新,再也不用派工程師全國各地巡迴升級了。
在奔馳汽車,SD-WAN 用比國外產品便宜50%的價格完美地平衡了郵件系統和訂單系統的流量分配。
在東莞銀行,SD-WAN 的智能調度幫助他們解決了每個月月初所有分支機構一起更新時造成的辦公網絡卡頓,節省了上千萬的專線擴容費用。
軟件定義網絡,只是主戰場的戰役之一。進入“主戰場”後,深信服開始面對企業旺盛的需求,催生了 IT 產品線迅速擴大。
最近幾年,除了雲計算、桌面雲、軟件定義廣域網、負載均衡之外,還開發出了軟件定義存儲產品等等等等。
(六)IT 的温情
深信服遇到了甜蜜的煩惱。
之前説到,深信服的產品線形成了一組“連環船”:網絡安全鏈接網絡優化,網絡優化鏈接基礎架構,基礎架構鏈接雲計算。
但是,隨着內部產品線不斷龐大,連環船會造成相互制約。研發、銷售資源難以有效分配。
2015年,成立兩大業務單元,網絡安全產品歸為“智安全”,而云計算和基礎IT架構產品都歸為“雲IT”。2019年,“雲IT”又拆分為“雲計算”和“新IT”。
桌面雲、軟件定義廣域網、負載均衡、軟件定義存儲,這四大產品全部歸於“新IT”。陳小亮成為了新 IT 業務市場總經理兼 CTO。
2019年3月13日,“深信服新IT”子品牌正式對外發布,形成了**“智安全”,“雲計算”,“新 IT”**三大子品牌。
“新IT”聽起來非常抽象,甚至聽起來像一個可疑的空殼概念。但陳小亮並不這麼認為。
給新IT取名的那天,陳小亮其實和公司的管理層討論了很久,在備選的多個名稱裏挑選。
“比當年給我孩子取名字時還激動緊張” 陳小亮説。
備選的名字有:代表了軟件定義“敏捷”特性的“敏 IT”、表達出智慧未來的“慧 IT“等等,陳小亮最終挑了這個”新“字。
“新,像是冉冉升起的希望,就像軟件定義未來新世界的情景。”他説。
關於“新IT”承載的希望,姜正文説他看過微軟 CEO 納德拉曾經在自傳裏有一段描述:微軟選擇在肯尼亞的一座小城舉辦 Windows10 的發佈會。那是一個用集裝箱改裝的網吧,當地一家公司就是通過這樣低成本的互聯網服務,幫助孩子獲取外面世界的知識,幫助農民查看穀物的價格走勢。技術不再是光鮮的炫耀,而是希望和可能。
姜正文告訴我,他讀過這一段,才瞬間理解了何朝曦曾經對團隊説過的一句話:“研發人要有一顆做偉大產品的心。”
這幾年,我越來越多地走進客户工廠的生產線,走進各個城市的辦税大廳。看到新IT的產品在真實的工作場景中,就像這個國家的血液流動一樣,一刻都不能中斷。看到這些,我感覺到一種對產品的敬畏,一種對世界不可推卸的責任。贏得競爭只是一個產品萬里長征的第一步,而給這個世界帶來價值,才是屬於產品人的企業家精神。
他説。
姜正文記得很清楚,2015年,深信服的產品還有在很多技術問題要解決,用户體驗不夠好。見到一家大客户的技術負責人,他很不好意思。沒想到對方卻説:“我相信深信服,肯定能把這個做好,我們願意做‘小白鼠’。”
這句話讓他內心温暖至今,每每想到就熱血沸騰。
這些,也許就是科技的温情所在。
雖然深信服的營收一直在增長,但不得不説,相比2000年成立時發下的宏願,深信服才走了長征的第一步。
看過了這些故事,再回到上市那天,這羣人為什麼匆匆離開交易所,似乎也就有了更具體的答案。
陳小亮、姜正文、張武健,他們都只是探險隊的一員,海邊停靠着的那艘“五月花號”,還沒有出現在他們的視野。
而我也深深地懷疑,幫助企業尋找新大陸,是否有終結的那一天。
我猜聰明的探險者顯然明白:也許最終這世界上沒人最善良,也沒人最堅強,但相比“花房的姑娘”,他們只是更喜歡“大海的方向”。
總之,我未見一個登山者因為登上了世界最高峯而停止自己的登山生涯。我未見一個航海家因為環遊了世界而停止對大海的嚮往。
尾圖來自電影《碧海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