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最愛“屎“”尿“”屁”_風聞
我想逗乐这个闷闷的世界-搞笑博主、医生-愿世界更欢乐2019-05-17 15:01
人們總是認為,“屎”、“尿”、“屁”是穢物,是不可輕易提及的話題,任何“屎”、“尿”、“屁”沾上關係的東西都很低俗。
而平時的生活裏,“屎”、“尿”、“屁”也讓人厭煩,
拉屎摳破手紙讓你感到一陣噁心,
撒尿不小心尿到手上要衝洗半天,
公共場合放屁被當做不文明行為。
但在醫生看來,患者的“屎”、“尿”、“屁”是最讓人開心的東西了。
在我短短的2年住院醫師生涯裏,我意識到患者的排泄物對於他們有多麼重要,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會影響他們的生命。
“屎”
我們醫院的外科急診是普外、胸外、泌尿外科幾個科室聯合承擔的,我們科室也要輪班。
那一次,我記得大概是過年期間,我值得急診夜班。大過年的,能回去的病人都回去了,留在急診留觀室的都是不大好的,不能回家的病人。
這是我第一次值急診班,説實話,內心有點緊張,只能通過不停地探視病人緩解自己的緊張。
我沿着病房的走廊走着,走廊裏的加牀上都躺着病人。我走到了一個病人旁邊,他痛苦地捂着肚子,不願意説話。
亂糟糟的急診室走廊裏躺滿了病人
“醫生,你來了?我丈夫都住院一個星期了,每天掛那麼多鹽水,怎麼就是不見好轉呢?”旁邊的老奶奶問道,應該是他的老伴。
我看了看手上的筆記本,“18牀,腸梗阻”。
腸梗阻是急診最常見的疾病了,尤其是老年人,很多都有便秘,容易發生糞石性腸梗阻。糞石性腸梗阻表現為“痛”、“嘔”、“脹”、“結”,“痛”是腹痛,“嘔”是嘔吐,“脹”是腹脹,“結”是無排便,光看字就知道有多痛苦。
嚴重的腸梗阻可以導致腸道的壞死和腹膜炎,甚至危及生命。腸梗阻可以根據情況首先給與保守治療,手術治療則需要綜合考慮患者的一般情況和病情變化,不能隨意手術。
我看了下老爺子的情況,接近80歲了,而且有便秘病史,第一次接診的醫生決定先保守治療。
“腸梗阻有時候沒那麼快好轉的,先給你保守治療,老爺子目前指標已經有改善了,他年齡這麼大,手術風險很高,暫時不能手術。”我回答道。
“可住了一個星期了,每天都要好幾千,我們是外地的,沒有醫保,這誰受得了啊。”老奶奶悄悄地抹了抹眼淚。
我突然想到,我們科室的病人術後大便解不出來,都讓他們喝橄欖油,温和無刺激,很多時候有奇效。
“大媽,這樣吧,你去超市買點橄欖油,買點好的,給大爺喝點,每次喝一口,一天喝3次,試試看。”我對大媽説道。
“醫生,你確定麼?”她懷疑地看着我。
“我不能保證有效果,但可以試試看。”説完我就去看下一個病人去了,後面我就過年回家去了。
過了幾天,科裏的殷醫生突然找到我,説,
“你是不是讓那個腸梗阻的老爺子喝橄欖油了?”
“對啊,怎麼了?”
“哈哈哈,老爺子喝了兩天橄欖油,大便呼呼的解出來了,病也好了,昨天出院了。跟我説,你們那個王醫生怎麼不見了,他真是個神醫啊!我都笑死了,你這小子,活學活用,都能把咱們科的小竅門用到急診了。”
老爺子的“屎”出來了,也不用手術了,我真的超級開心,這是我做醫生第一次這麼有成就感。
“尿”
説起我們科印象最深的病人,恐怕所有醫生都會説“老李”吧。
老李四十多歲,是個一米八的漢子。這個壯漢有一天突然覺得胸悶氣促,去醫院檢查才發現是“先天性心臟病:室間隔缺損”,於是來到了我們科治療。
那時,我還是個小小的跟班醫生,跟在師姐後面處理病人,連我這個小小的跟班醫生都沒把他“放在眼裏”。因為室間隔缺損太常見了,手術也很簡單,基本上手術後可以很快出院。
老李的手術很順利,當天就拔了氣管插管,第三天就已經躺在牀上,翹着個二郎腿吃蘋果了,我們打算下午就把他轉出ICU了。
突然,監護室傳來“咚”的一聲。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老李的蘋果掉在了地上,老李意識喪失,血壓急劇下降。所有人都緊張起來,重新插管,補液,給升壓藥物,終於把他的生命體徵穩定了。
查!抽血,拍片,B超,我們要找出他病情突然惡化的原因。
白細胞3萬2!體温39℃!血培養陽性!
一個可怕的念頭鑽到我們腦門裏,老李血路感染了!
膿毒血癥是術後最可怕的併發症之一,細菌沿着各種管路進入血液,大量繁殖,破壞機體,可以造成患者的呼吸衰竭、腎衰竭、肝衰竭、心力衰竭,最終因多臟器功能不全而死亡。
換所有的管路、給與最強的抗生素,我們應用了所有該用的措施。
但老李的病情還是急劇惡化,
最讓我們擔心的情況出現了,老李的小便越來越少,從每小時100ml降到每小時10毫升,最後一點尿都出不來了。
要知道,腎臟是調節機體水液平衡、排除代謝廢物的器官啊,沒有腎臟人是沒法活的。
沒辦法了,只能上CRRT了。CRRT是持續血液淨化的縮寫,是一種透析的模式,通過CRRT代替腎臟的功能,將多餘的水分和代謝廢物排出血液。
上了CRRT老李的生命體徵總算穩定了一些。
左邊的為CRRT機——俗稱“寶馬”
可我們一點也不敢鬆懈,老師總對我説一句話“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要把病人從死神手裏拉回來,需要醫生全力以赴的努力。
我看着我的師姐、主治醫生、教授每天圍在他身邊,討論病情、治療方案。
終於,老李的病情一點點穩定了,各項指標也逐漸好轉了。
那一天,我在值班,我坐在椅子上看着老李,他的導尿管連着尿壺。
“滴答”,一滴尿液滴進了尿壺裏。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走進了牀邊,仔細盯着尿壺。
“滴答”、“滴答”一滴滴尿液滴在了尿壺裏。
老李有小便了!!!我抓緊時間向師姐彙報,大家都過來了。
好事啊!好事!如果説“劉鄧大軍挺近大別山”是解放戰爭的轉折點,那麼小便恢復就是我們為老李打的這場戰爭的轉折點。
老李的情況越來越好,腎功能完全恢復了,CRRT撤機了,他的意識恢復了,氣管插管也拔除了。終於,在監護室待了6個月之後,老李出院了。
老李的“尿”出來了,所有的醫生都開心壞了。
“屁”
老江來的時候,已經快不行了,他自己後悔極了。
十多年前他就查出了“二尖瓣關閉不全”,當時返流量不大,心功能還好。二尖瓣關閉不全並不是什麼複雜的疾病,通過外科手術修補或者換瓣能夠很好地治療,但是需要早一點干預,等到心功能不全的時候再做手術,風險又大,效果還不好。
老江沒聽醫生的話,硬生生撐了10年。
他終於撐不住了,躺在牀上就氣喘吁吁,這意味着他已經心功能IV級了,是心功能最差的等級。
他找了很多醫院,很多人不敢給他開刀,風險太大。做心臟手術需要體外循環,讓心臟停下來,做好手術再讓心臟復跳。手術本身對心臟就是一個嚴重的打擊,心功能如果不好,很可能復跳不起來,手術枱都下不來。
他找到了我們,很可憐。查了個心臟超聲,EF22%,太低了。主任考慮再三,説做!只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IABP、ECMO都準備好,術後直接給與輔助循環。
手術不難,很快做完了,不出意料,心臟復跳不好,血壓上不來,只有70/40mmHg,這種情況完全無法復跳。按照計劃,我們上了IABP,血壓有所回升,老江的心臟也算爭氣,等了半天,血壓終於達到了100/60mmHg,達到了撤機標準。撤機,關胸,把他送回病房。
老江術後還算恢復順利,第三天拔管,逐漸減血管活性藥。
但讓人意外的情況出現了,老江術後一個屁沒放,一點屎沒拉。眼看着他的肚子一點點大了起來,從3個月的孕婦變成了10個月的孕婦。
左:術後大肚子 右:腹部平片可見腸道積氣
腹部聽診,完全聽不到腸鳴音。糟了,麻痹性腸梗阻。
麻痹性腸梗阻常見於普外科,是胃腸道手術最常見的併發症之一,主要是手術應激等原因導致腸道功能障礙,不能夠發揮蠕動和消化的作用。腸道內的食物會不斷髮酵積氣,而患者的肚子也會越來越大。老江發生麻痹性腸梗阻很可能是他的心功能不全繼發的腸道淤血導致的。
麻痹性腸梗阻發展到後面,腸道菌羣易位,轉移到腹腔、血液可以引起嚴重的感染,消化功能的障礙也會導致營養不良,而腹脹也會影響呼吸功能,嚴重的患者甚至會死亡。
麻痹性腸梗阻不能手術治療,只能通過保守治療促進腸道“覺醒”。
我的上級醫生紀老師,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讓我第一次看到了一個醫生還有這麼多招數。
橄欖油我們早就用過了,一點用都沒。
紀老師首先戴上了手套,每天為老江擴肛排氣,每次手指伸進去都有大量的氣體排出,“噗噗噗”直衝紀老師的臉門,在旁邊看着的我受不了,趕緊衝出了監護室。
光是擴肛排氣還不夠,腸道會不斷產生新的氣體。紀老師讓家屬買來了西甲硅油,這是一種比橄欖油更強效的物理通便藥,每天給老江服下。
他又讓家屬去中藥店買來了芒硝,裝進了袋子裏,敷在了老江的肚子上。芒硝可以吸收腸道水分,減輕腸道水腫和腹脹。
還有大黃灌腸、米雅片等等藥物。
5天過去了,10天過去了,老江的病情雖然沒有惡化,但也沒有惡化。
那天,我坐在監護室值班,老江突然叫我,“王醫生,王醫生!我放屁了,我放屁了!”
我聽到聲音趕緊跑到牀邊,只聽“噗噗噗”,老江不停地放着屁。
“啊,我想大便。”老江喊道,
“阿姨,阿姨!”我趕緊把監護室阿姨叫了過來。
便盆剛放到老江屁股下面,他的屎就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湧入了便盆,連帶着“噗噗”的放屁聲,整個病房都充滿了積攢十多天糞便的臭味。
那臭味,我真的不想再聞第二遍。
老江出院了,給我們送來了一面錦旗,我們開心的一起合了個影,這是我收到的第一面錦旗。紀老師笑嘻嘻的看着老江出院,估計他已經忘記了為老江擴肛的事情了吧。
“責任”
我知道把“責任”這個詞做小標題,和“屎“”尿“”屁”放在一起,可能不太合適。但我真的覺得,“屎“”尿“”屁”最能體現的就是醫生的責任感吧。
我們並不高尚,我們並不偉大,我們只是做着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十幾年的苦讀,十幾年的磨鍊,不就是為了給病人解決痛苦的麼。
“屎“”尿“”屁”讓人本能地厭惡,但對於醫生來講,看到患者康復不正是讓人最滿足的事情麼?
這是我在短短的臨牀兩年學到的最重要的一課。